把你的美好,装进我的瓶子。贰瓶子让我陪你很久很久文刺猬这个故事,写于情人节。就在这个浪漫四溢却又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我的一个朋友和相恋5年的女友,连声再见都懒得说,便各自拍拍屁股,分道扬镳。听闻消息,我顿觉难以置信:“为什么?”朋友苦笑:“分个手,还需要理由吗?”接下来,
把你的美好,装进我的瓶子。贰 瓶 子让我陪你很久很久文/刺猬
这个故事,写于情人节。
就在这个浪漫四溢却又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我的一个朋友和相恋5年的女友,连声再见都懒得说,便各自拍拍屁股,分道扬镳。
听闻消息,我顿觉难以置信:“为什么?”
朋友苦笑:“分个手,还需要理由吗?”
接下来,以酒浇愁,醉意渐浓,朋友终于道出了分手原委:在他和女友逛街时,天意弄人,与初恋不期而遇。彼此只是寒暄几句,女友便一个猛子扎进了醋缸。吵,骂,挠,然后,各自滚蛋,永不相见。
听着朋友的叙说,我蹙了眉:在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朋友似看破了我的心思,举杯,一饮而尽:“去特么的真爱,鬼才信。”
“不,我信。”
而就在朋友报怨连天,甚至诅咒女友此生将无人娶,化变骨灰级剩女时,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的眼镜舅舅。
1大约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我7岁那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北小屯里,我认识了本无任何血缘族亲的眼镜舅舅。
眼镜舅舅长得高高的,瘦瘦的。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圈圈绕绕、差不多有酒瓶底般厚的近视镜,让整个人愈显文气,咋瞅都不似行乞要饭的流浪汉。
但本家根生叔说,那年腊月,白毛风卷着漫天大雪,呼啦啦下了一场又一场,冷得能冻掉下巴。真的,一盆热水泼出去,噼里啪啦,便掉落一地的冰疙瘩。就在那样一个奇寒无比的鬼日子里,天色未亮,根生叔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彼时的东北农家院,少见砖墙泥瓦,多为篱笆板障,骗腿抬脚,轻松便能翻进翻去。
听那动静,若非熊瞎子傻狍子,便是进了人。根生叔顿时睡意全无,起身下了热炕头,一探手,抓起了黑乎乎的炉钩子。
得找趁手家什,以备不测。可凑近门板,透过门缝只一眼,根生叔便急慌慌跨了出去。
篱笆墙下,雪堆里,趴卧着一个年轻人,破棉袄开了花,早冻得昏厥过去。
那可是条人命,焉能不救?触到尚有一丝气息,根生叔忙薅住他,边往屋里拖边喊:
“秀凤,快起来,帮我把手——”
2根生叔兄弟行三,秀凤是他的媳妇,姓卢。按辈分,我管她叫三婶。
不过,我更喜欢喊她小婶。因为,小婶生得娇娇小小,细眉细眼模样清秀,且特别爱笑。抿着嘴儿笑。“咯咯”一笑起来,好看的腮上就凹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活脱脱能醉死个人儿。
小婶还很善良。
那日,听到根生叔招呼,小婶紧忙穿衣下炕,先帮手把年轻人抬进屋,接着去院里装回了满满一脸盆干净新雪。
干啥?当然是搓身子。
科普一嘴:寒冬腊月,遇着被冻僵的人,须脱光了用雪搓。从头到脚,从前胸到后背,腋窝肚腹,一遍遍地搓,搓到皮肉泛红有了暖和气,这人也就从鬼门关还了魂回了头,有救了。
一番忙活,根生叔累得呼呼直喘满脑门热汗,年轻人总算醒了,睁了眼,小婶也已熬出了一碗加了少许红糖的姜汤。
“喘气了,死不了了。”更生叔一连声地问,“小子,你姓啥叫啥?哪个屯的?为啥进我家?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小伙子翕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不觉走了神,似在想啥。
“先喝碗姜汤,去去寒,等有了力气再说。”小婶说着,用羹匙一勺一勺喂起了小伙子。喝完,又递来一副眼镜。
那是她在雪堆里找到的。年轻人戴上它,登时就有了几分书卷气。只可惜,他的脑子好像被冻成了冰坨,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也只恍惚记起自己姓丁,叫——,叫啥都不打紧,乡村人喜欢起外号,人无外号不发家嘛,根生叔索性直呼他眼镜,跟街坊说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差点冻成死倒。
眼镜也挺逗的,此后,一直管根生叔叫哥,管秀凤小婶叫姐,我也只好随小婶喊他眼镜舅舅。
人家可是两口子呢,竟然叫哥叫姐,不改口叫嫂子,估计,这人的脑瓜子真被冻坏了。
3一转眼,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但眼镜舅舅的脑袋依旧没开,整天迷迷糊糊的想不起家住哪儿。小婶见他无处可去,便和根生叔商量,在房山头给他接了间屋子。
从此,眼镜舅舅有了家。这一住,便是四五十年。
记得幼时,我和玩伴们藏猫猫,经常往眼镜舅舅的小屋里跑。被垛后,酸菜缸里,对了,还有衣柜,有一回,我钻进衣柜,一时不留神,喀嚓,把柜底给踩塌了,也踩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里面,居然藏着满登登一大包书,少说几十本,还有一把吉他!
时至今日,我仍清楚记起,其中有四大名著,有普希金诗集,还有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等等等。
现在看,这些书都很正常,与苍老师言传身教的片子比起来,小儿科都不算。但在那个时代,《西游记》怪力乱神;《红楼梦》教人行淫,《三国演义》满纸厚黑诡诈,《水浒传》使人不遵法纪,全是严禁传看的禁/书,更遑论活色生香、充斥着大段嘿嘿嘿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我拿起《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正要翻看,赶巧,眼镜舅舅回来了。顷刻,他犹似活见了鬼,惊吓得脸色煞白,一把攥住我的手,再三央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凭心说,他当时的样子,真真的吓到了我。及至渐渐长大,我才得知,一旦被人发现,书籍被烧,吉他被砸事小,闹不好,眼镜舅舅还会被批/斗游街,蹲监坐狱!
4明摆着,眼镜舅舅的脑袋不仅没冻坏,且识文断字,会背唐诗宋词,会用俄语诵读普希金的情诗,还会弹吉他,简直好听得不要不要的。作为对我保守秘密的回报,只要得空,他就将吉他包好,装进柴筐,带我去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教我弹唱。
如今,我能弹得一手好吉他,全拜眼镜舅舅所赐。
后来,眼镜舅舅背着根生叔和秀凤小婶,偷偷进了一趟城。直到第二天夜幕降临,他才出现在了弯弯山路上。
“眼镜舅舅,你回来了?我都等你一天了——”
就在我撒丫子跑去,想翻他的包里带回啥好东西时,眼镜舅舅却踉跄坐地,泪流满面,呜呜哭得像个孩子:“舅舅的妈妈走了。今后,舅舅再也没有妈妈了。”
也便是在那晚,眼镜舅舅说,他不是流浪汉,他曾经有家,有爸爸妈妈。他们都很疼他,爱他。父亲是军人,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牺牲在了战场上。妈妈是教授,留过洋。可一天深夜,家里突然来了不少人,啥都没说,就带走了妈妈,从此如人间蒸发般音讯杳无。
眼镜舅舅说,他到处打听,寻找,终于得知妈妈被下放,关进了劳改农场。这次去看她,却听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早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眼镜舅舅的妈妈没了,他心里很苦。我想去叫根生叔和秀凤小婶来安慰安慰他,可他使劲擦擦眼泪,从兜里掏出一只口琴放进了我的手里:
“答应舅舅,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那晚,眼镜舅舅躲进山谷,弹了整整一夜的吉他,也流了一夜的泪……
5时光流转,转瞬便是数十年。
眼镜舅舅很有才华,成了我最敬重最仰慕的启蒙老师。当然,我们还是能彼此托付的忘年交。
再后来,我考上大学,走出山沟,毕业后留在城里,有了工作安了家。虽说平时很忙也很少回乡,但经常会给眼镜舅舅打电话,寒暄问候。
如是多年,我一直不能理解,眼镜舅舅的母亲早已平反,恢复名誉并返还家宅,他为啥还久居乡屯?而更叫我困惑的是,他始终单身,包括我秀凤小婶在内的许多街坊邻居都给他牵过线,介绍过好女子,可他向来一笑,婉言回绝:
“谢谢秀凤姐。我早习惯了一个人,看看书,弹弹琴,挺好的。”
事实,果真如此吗?
去年,秋末的一天,我接到了眼镜舅舅的电话。
“眼镜舅舅,还好吧?”我问。
“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好几天?”眼镜舅舅打个哈哈后说,“你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眼镜舅舅有约,那必须得回去,况且我能听出,他应该有非常要紧的事儿要对我说。
两天后,我匆匆赶回老家,见到了风烛残年的眼镜舅舅。岁月真是不饶人,硬生生让他瘦得只余一把老皮骨头,满口牙亦脱落殆尽。想吹口琴,嘴角瘪瘪,四处漏风。
“时候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眼镜舅舅颤抖着手,从书柜里取出了一本书,“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是当年我踩塌他的衣柜,捡起要读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笑,想说这书我已读过几遍,跟未删减的《金瓶梅》《灯草和尚》比起来,简直是小污见大污。可随手一翻,我不由得愣了神。
书里,夹着一张陈旧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竟是我那善良温婉的秀凤小婶!
6只是,早在几年前,根生叔就已去世。几乎一辈子没和他吵过嘴、红过脸的秀凤小婶,没过半年也跟了他去。孙男娣女都很孝顺,将两位老人并了骨,安葬于一处。
“这张照片,是我母亲给我的,说是她一个朋友亲戚家的女儿,要介绍我们认识。”眼镜舅舅说,“当时,一看照片,我就喜欢上了她。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谁知造化弄人,还没来得及见面呢,我母亲就被带走了,下落不明。”
眼镜舅舅顿了顿,接着说:“辗辗转转,等找到母亲,已过去了一年。转头再来找你秀凤小婶,她也嫁了人。我呀,也便在这儿落了脚。”
听着听着,我禁不住心头一震:
为了能天天看见自己心仪的女人,眼镜舅舅居然在穷乡僻壤,不动声色地守了她半个世纪,且终身未娶。
“等我走了,就把我埋在西山坡上吧。”
这是眼镜舅舅最后的交代。
因为,我秀凤小婶和根生叔合葬在了东山坡上。东西两坡,仅一谷之隔,百米之遥。
因为喜欢,因为深爱,只远远地,静静地看着就好,绝不打扰。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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