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腊月里，这座长江边的城市到处都洋溢着喜庆，老人们都忙着晒香肠办年货，家庭主妇们也忙着打扫卫生、洗洗晒晒。

　　不管穷人还是富人，都在迎接春节的到来。

　　没想到这天清晨五点多，几个晨练的老人却在人民南路一家叫好再来的餐厅，看到一位老妇直挺挺挂在门口招牌下方的一根大钢筋上。

　　老人们一看竟是一位头发斑白的大妈，目测已经死亡。大家吓坏了，急忙拨打110报警。

　　法医鉴定，老妇人已经死亡4个多小时，大概就是凌晨一点多自杀的。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哭着跑到刑警大队，一看到老妇的尸体，失声痛哭起来。

　　这位男人名叫齐峰，当时40岁，正是“好再来”餐厅的老板，这位自杀的老人名叫吴秀莲，是他的母亲。

　　齐峰，以前曾经是一名电工，八年前因为赚不到钱，就在这条街开了这家餐厅。与其说是餐厅，其实准确地说，是一间小排档，早晨卖卖牛肉粉，中午和晚上卖些炒菜和盖浇饭，附近有一所中学，生意还可以。每个月也可以挣个一两万，比上班强。

　　齐峰的老婆在一家商场工作，两人育有一子。齐峰的餐厅到了周末就没什么生意，因为中学不上课。所以，齐峰就会和妻子到父母家吃饭，他的弟弟和妹妹两家人也都在父母家搭伙。

　　2019年3月8日，齐峰一家三口去黄山旅行。回来后，齐峰感到精神越来越差，小便疼且赤黄，食欲也很差。3月21日，他来到医院做检查，经医生确诊，齐峰不仅患有急性病毒性甲肝，还患了乙肝、肝囊肿、胆囊炎。这份诊断书，让齐峰一家老小都吓坏了，纷纷都到医院检查，幸运的是，一家人并没被传染。

　　遵照医嘱，齐峰住进了医院。为让齐峰早日康复，母亲吴秀莲坚持每顿来给他送饭。对于这份母爱，齐峰非常感动。只是他发现父母每次送饭后都把碗筷扔掉了。齐峰对父亲说：“我用过的餐具，消毒就可以了。我住院起码要一个月，天天买新的，要花多少钱啊！”父亲固执地说：“这些碗筷能值多少钱啊？万一传染给家里人就麻烦了。”齐峰听后，虽有些不悦，但想着父亲也是为了家人健康着想，也就没太生气。

　　临出院，齐峰父母用84消毒液将家中所有物品擦拭了几遍，又用消毒液浸泡了齐峰的衣物。最后，一家人统一口径，对外只称齐峰得了脂肪肝。忙完这些，家人欢欢喜喜等待齐峰出院。 

　　很快到了五一假期，按照以往的规矩，亲戚们都会聚在齐峰父母家吃饭。

　　5月1日上午，亲戚们陆陆续续都来到了齐峰父母家，只是，敏感的齐峰发现，很多亲戚都干坐在沙发上，不吃任何零食。表姐家的孩子想喝杯饮料，更是被表姐制止，从包里拿出自带的保温杯说：“乖，喝妈妈带的水。”

　　亲戚们都知道齐峰的病情，这些举动，让齐峰和齐峰父母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午饭时分，齐峰父母烧了一大桌子菜，亲戚们陆续上桌，看到大家面露犹豫，齐峰父亲突然从厨房拿出一副碗筷对儿子说：“你想吃什么菜，我拣到你碗里……”

　　齐峰气得当场离席，说：“你们吃吧，我去厨房吃！”其实，齐峰父亲说这句话，完全是让亲戚们放心吃饭，可他却忽略了齐峰的感受。那顿饭，齐峰躲在厨房，什么也没吃。

　　5月9日早上，齐峰因为和老婆要外出办事，到其他城市几天。他将自己养的狗送给父母代养。当晚，齐峰才知道父亲竟让弟弟把小狗送给别人了。齐峰气得质问父亲：“为什么要扔我的狗？得了乙肝连狗都不能养吗？”父亲理直气壮地说：“得了肝病，要特别注意休息。你整天忙这条狗，什么时候得到休息？”

　　时间一晃到了元旦。这期间，因为自己得了乙肝，齐峰也将饭店全部交给了表弟打理，每个月收一点钱。

　　按照惯例，每年元旦，齐峰的大哥大嫂都会从北京赶回家，因为大哥每年春节都要在单位值班不能回家团圆。所以，每年的元旦，对于齐家来说就是过春节。这是齐峰特别期待的一个节日。为此，齐峰提前就开始买酒菜。谁知道，12月31日傍晚，齐峰从超市购物回来，却听到母亲在卧室大声打电话，她说：“你们今年就别回来了。你们才生了老二，那么小的娃，万一被你弟传染了，岂不造孽……就这么定了啊，别回来了，在北京过年吧。”

　　泪水涌出齐峰的眼眶，他默默放下手中为哥嫂买的礼物，悄悄离开家。寒夜里，齐峰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得乙肝半年多，外人的嫌弃，他都能忍受。可是父母对他的态度，却让他寒心。

　　想着怨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夜里九点多。突然，齐峰的麻将牌友QQ群里有人匿名发了一句话：“你们都注意一下啊，齐峰得了乙肝！他父亲刚打电话和我说的……”齐峰肺都气炸了，立刻打车回家质问父母。

　　到了家，才知道，当晚父母见他一直没回来，打手机也不接，便估计他又跟几个牌友打麻将了。

　　父母拨通了几个朋友的电话，朋友们当然说齐峰不和他们在一起，可齐峰父亲担忧儿子不顾病情熬夜打牌喝酒，还故意让朋友和他一起欺瞒。于是，齐峰的父亲没想太多，就直截了当地对齐峰的牌友说：“齐峰肯定在你们身边喝酒。别骗我了！我告诉你们，齐峰是有乙肝的，万一复发了，我可找你们算账！”

　　齐峰和父母大吵，父母这才知道闯了祸，母亲慌忙解释：“还不是你以前搞过这样的把戏？和他们一起喝酒打牌，你爸打他们电话，都说你不在。”

　　父亲的一颗爱子之心就这样生生将齐峰的身体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大家都说齐峰简直不是人，这么自私，得了乙肝还隐瞒病情，天天和大家一起喝酒打牌……不少朋友纷纷在群里嚷着要请假去做检查，也有一些人说要去注射乙肝加强疫苗。

　　从此后，齐峰再也不敢找这些朋友玩了，一个人闷在家里。

　　牌友们在群里散播了齐峰患乙肝后，难堪和气愤的事情接踵而至。

　　2019年冬天一个早晨，齐峰来到楼下常去的那家面馆。一坐下，老板就一脸歉意地说：“兄弟，对不起啊，你不能在我这吃饭。”齐峰气道：“什么意思？”老板立刻拽着他到外面说：“你不要生气，最近好多人都说你得了传染病……”

　　齐峰一听火冒三丈地问：“谁说我有传染病的？”

　　老板赔着笑脸说：“就是经常和你一起打游戏的小陈说的。”

　　满心怒气的齐峰当即给小陈打电话问：“谁告诉你我有传染病啊？”小陈愣了一下，不服气地说：“你妈说的啊！前天她专门找到我，说了这个事儿，还拿病历给我看。让我们以后不要找你打网游了！”齐峰气得挂掉电话，回家和母亲吵了一架。

　　心里窝火的齐峰转身来到他最常去的一家超市，准备买点面包吃。他刚一进去，超市服务员随即就跟在他的身后。齐峰拿起一个面包，看看日期和价格，又放下了，就在齐峰开始准备拿第二个面包时，服务员立即指着他刚才碰过的面包说：“这个面包你碰过了，你就要买走。”

　　齐峰纳闷地问：“为什么？看看就要买？”

　　服务员说：“你有肝病，你碰过就要买走。”

　　齐峰一听，脑袋“轰”地一下就炸了：“谁说我有肝病？”

　　服务员说：“你爸和我们打招呼的，不让我们卖香烟和酒给你。”齐峰气得直跺脚。

　　心情长期抑郁，齐峰又开始感到肝部隐痛，他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各项指数虽然都在正常范围内，但也不太理想。你得保持开朗的情绪啊。”齐峰叹了口气，医生哪里知道他内心的痛苦。齐峰觉得自己仿佛被隔离在一个真空的笼里，乙肝毁掉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社交圈子。

　　没有人玩，餐馆也开不下去，齐峰心情非常郁闷，再加上身体的不舒服，他每天和父母在家吵架，以此作为发泄。他偏执地认为，就是爸妈的扩散，才让自己这么倒霉。

　　那天晚上，齐峰又和妈妈吴秀莲因为乙肝的事情，大吵了起来。气头上，母亲哭着骂道：“我和你爸都是为了你好，让你那些狐朋狗友远离你，让你安心养病。可你倒好，反过来恨我们。我真是白生了你这样的儿子，不如断绝关系算了！”

　　齐峰转身对父母吼道：“不就是要断绝关系吗？我现在就断！”说完转身冲进厨房，齐峰拎起菜刀，失去理智地咔嚓剁掉了左手的三根手指。看着溅落在桌子上的鲜血，母亲瘫在沙发上。

　　父亲急忙拨打120，把满身是血的儿子送到医院。医院立刻给齐峰做了手术，父亲当晚陪儿子守护在急救病房里。

　　让人们想不到的是，吴秀莲看到儿子竟然剁掉了手指，老人伤心不已，更是内疚自责，回首儿子患了乙肝后的这一年，似乎自己做错了许多事。

　　最终，自责的吴秀莲在凌晨时分，选择了自杀。她留了一封简单的遗书：

　　“儿子，妈妈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你爸和我做每件事，都是为了你好。”

　　采访齐峰和他父亲的时候，齐峰几次失声痛哭，觉得自己当时太偏激、长期生病心情不好，不该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妈妈身上，还自己剁手指来刺激妈妈。

　　而齐峰的父亲也叹气说：“秀莲和我真的都是出于爱儿子才这么做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坏习惯也很多。乙肝这个病，全靠养，我们当时就想着让儿子摆脱过去那一群打麻将打游戏的朋友。但我们也有点方式不恰当，说得太直接了，让大家都孤立齐峰，从他的角度，确实也不好受。”

　　我问齐峰：“手指康复得怎么样了？”

　　齐峰伸出左手，动了动那几根手指说：“幸亏我爸当时把剁掉的几根都捡着了，现在还可以，除了一些细致的动作做不了，其他都能做。”

　　齐峰反复摩挲着这三根手指，低声说：“我也是个混蛋，当着我妈的面，剁掉自己的手指，她该多心痛。当时完全没想到。”

　　“手指回来了，可是我妈再也不能回来了。”齐峰的泪水悄悄落了下来。他用手赶紧抹了一下眼泪，生怕我看见了。

　　又过了一年，齐峰发微信告诉我，他和老婆孩子带着父亲，去了其他城市。现在乙肝也快治好了，他们打算开始新的生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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