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如的印象中最好看的新娘就是阿蓉。她记得阿蓉过门的那天,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新娘装,新娘装上身是贴身的旗袍,旗袍上纹着小朵小朵精致的梅花,旗袍的下摆是纱裙,大大的蓬蓬的,阿如喜欢梅花,也惊叹阿蓉的那张漂亮的脸。阿蓉很瘦,个子又高,瘦白瘦白的脸和纤细的手脚,那身漂亮的衣服套在身上总有种说不出来的
在阿如的印象中最好看的新娘就是阿蓉。 她记得阿蓉过门的那天,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新娘装,新娘装上身是贴身的旗袍,旗袍上纹着小朵小朵精致的梅花,旗袍的下摆是纱裙,大大的蓬蓬的,阿如喜欢梅花,也惊叹阿蓉的那张漂亮的脸。 阿蓉很瘦,个子又高,瘦白瘦白的脸和纤细的手脚,那身漂亮的衣服套在身上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楚楚可怜,阿蓉的眼睛很大,下巴尖尖而人中短短的,笑起来露出珍珠一样白的牙齿,听到村里的老人家说这是克夫相,阿如还听老人家讲,穿水红色要么是二婚,要么会二婚。看见又美又白得耀眼的阿蓉,阿如对她们讲的话充满了疑惑,这样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会二婚呢。她并不知道对于女人来说,女人不合时宜的美丽就意味着祸水和不检点。那天阿如拿着一个提前准备好装糖的布袋子,堂屋里围满了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以及等着抢糖的小朋友,大家挤作一团望着门外,等着新娘进门,阿蓉一跨进门槛,人群就涌上去,阿蓉将手中一条包得扎实圆滚滚的手绢解开,从手绢里滚落一大堆硬币和糖,还有花生,桂圆,红枣,莲子,大家蜂拥而至哄抢成一团。阿如村里有个习俗,新娘进门的第一件事要撒这些东西,预示着发财和早生贵子。大人就象征性地捡了几颗瓜子花生,阿如则拼命地把地上的东西往自己的胸前揽,别的小朋友抢不过她,有个厉害的孩子就顺手推了她一把,阿如的糖和钱都顺着袋子滚得到处都是,又被其他的小朋友抢走,四脚朝天的阿如又气又急,嚎哭起来。堂屋里被挤得水泄不通,就像在赶集一样,谁也没有在意这样一个抢不到糖的小朋友的哭声,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赶着送礼,记礼簿,讲祝贺语,聊天的聊天,看电视的看电视,嗑瓜子的在一旁无所事事,人声鼎沸,阿如见没人过来,坐在地上嚎得更厉害。 突然,一双捧满糖果的手出现在阿草面前,阿蓉笑吟吟地让阿如把袋子口张开,把糖小心翼翼地倒进布袋子里,再掏出一颗剥开送到阿如的嘴巴里,阿如破涕为笑,阿蓉摸了一把她的头,阿如看着她的脸愣了神,那天的吉时是中午12点,正午的阳光打在阿蓉美丽动人的脸上,6岁的阿如仿佛看到了仙女。很多年以后阿如再回忆起阿蓉,那时的阿蓉就像《镜花缘》里的百花仙子一样的女人,美而不俗,媚而不妖。酒席吃完,宾客散去以后,阿如倚在阿蓉婆家不远的桂花树下偷看阿蓉,她望见阿蓉在静静地收捡着桌上的残羹剩饭,身上的新娘服已经换成了一身普通的红色呢子大衣,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专注而认真的做着手中的活,时不时用手背拢一下落下来的刘海,像一个坠入凡间的仙女。 婚后没几天,阿蓉的老公就出门打工了,阿蓉婆家条件不好,但凡没钱的家庭,男人外出打工,女人守着家就变成了一种习俗,阿如听到他们茶余饭后议论阿蓉是带着孕嫁进来的,“现在的女人啊,就是这样!”说话的这个婆婆眼神里饱含鄙视,阿如昨天才看到鄙视现代女人的婆婆去阿蓉家串门子,夸阿蓉的老公好福气,娶到个这么天仙似的老婆,天真的阿蓉用手背遮住半边脸害羞地笑。 阿蓉的肚子迅速大起来,四肢依然纤瘦,就像是凭空里往肚里塞了个球,突兀地鼓着,也像一个不小心吞了枣核的拇指姑娘,但她充满神采的剪水眸子蒙上了一层云雾,她经常端把椅子坐在屋前的小操场上晒太阳,一语不发,唯一能看到她深邃的眸子里放出来光的时刻,就是去阿如家里接她老公电话的时候,那个年代电话并不普及,阿如家的电话也是她家里的骄傲,每当阿蓉去接电话,阿如就在墙根下偷听。阿蓉每次都会盯着阿如家墙上的挂钟,到了大约10分还差10秒的时候就会催着电话那头挂断,最终挂电话的时间不超过第59秒,一般都是在58秒那边就会传来“嘟嘟”的声音,那年的长途是一块钱一分钟。挂完电话的阿蓉会长吁一口气。每次跟她老公通完话,阿蓉的心情就会好上一阵子,她的话便多了起来,那几年过得不太容易,生下儿子还没过10天她老公就出去打工了,月子里阿蓉的哭得眼睛像蒸熟了的包子, 阿蓉要做大部分的家务,要种地,还要带孩子,她的婆婆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是脾气很差,言语也刻薄,阿蓉平时很难跟她说上话,她比较喜静,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的多,唯一跟她的沉默不搭调的就是她爱笑,见谁都是不吝惜露出她的笑,好像她很满意自己的牙齿一样。 她去得勤的就是阿如家,但她一个月也难去上几次,去她家也是因为住得近,再就是阿如她妈跟阿蓉差不多年纪,生阿如的时候才20岁,两个同龄的女人总会有同样的话题,比如婆婆,比如同样出去打工的老公,比如衣服的款式。 阿如她妈看出来阿蓉对她婆婆不满,经常套她的家长里短,但是阿蓉也不说,阿如她妈说自家婆婆坏话的时候阿蓉也就微笑地听着,从不回应,阿如觉得阿蓉是一个神秘的女人,那个词用现在来说应该是端庄优雅,阿如想要了解她的秘密。阿如只听她奶奶跟人聊天的时候讲起,阿蓉的娘家姊妹多,她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从小担负着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以至于26岁才嫁掉,那个年代22岁没出嫁都会被传作老姑娘,据说她娘家收了很大一笔彩礼,而她几乎是光着身子嫁过来的,阿蓉的老公也是一个矮小的大龄青年,他们说跟阿蓉站在一起颇有点武大郎和潘金莲的感觉,阿如并不知道水浒传里的这一对夫妻的关系,只听说潘金莲很美很高,武大郎很矮很丑,这就是阿蓉夫妻俩的真实写照。 那几年时间也过得很快,阿蓉的老公依然在外面打工,过年回来住上几天,大年初三为了省钱会赶春运前的火车,阿如上了小学,阿蓉的儿子转眼就3岁了。那是个繁星点点的夏天,邻居家的婆婆喜爱把电视里搬到操场上面,她家的操场上还拦腰防着几个竹床,专供大人坐着看电视,小孩子们喜欢在竹床上爬上爬下,把竹床踩得吱嘎吱嘎叫,操场旁有条长长的小沟,沟里盛着浅浅的透明清澈的水,沟旁边有茂密而疯长的杂草,有青蛙和蟋蟀在里面蹦跶,叫声此起彼伏,夏天的夜晚在露天场上清凉又舒适,那天阿如去婆婆家的操场电视,阿蓉和她儿子也在,看的那部电视剧记得叫《一代佳人》,片尾曲是汤兰花唱的 胭脂红粉只能点缀青春 却不能掩饰岁月留下的伤痕 有甚麽可让我刻骨铭心 唯有你唯有你 爱人 海誓山盟说是情深意浓 问谁真心为爱厮守一生 你有血你有泪淋漓尽致 那热情熨烫着我的一颗心 悲欢岁月浮华人生 难得有这一份情 让我在今生今世记忆深深 你是我最心爱的人女主角疯了,阿如很难过。那夜的星空也随着女主角的疯而黯淡了,大家三三两两都回家,渐渐操场就剩他们三人,邻居婆婆跑屋里练气功去了,阿如发现阿蓉也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坐在竹床上不愿意离开。 阿蓉的儿子小明大叫一声,“我不回去,我不想跟大伯睡!”阿蓉身体猛的一颤,露出她与生俱来的武器-微笑,“为什么不行?”“大伯打呼噜,还揪我耳朵!”小明大叫。阿如睁着迷惘的眼睛看着阿蓉急匆匆地把小明领走了,操场上只剩阿如一个人,她摊开身子躺在竹床上,听着耳边的蛙叫声,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发呆,女主角真漂亮,跟阿蓉不相上下,可惜红颜薄命,不是死就是疯,哎!你说人死了以后到底会不会化为星星呢?那星星会不会死呢?阿如问自己。小明的大伯大熊是一个色鬼,10岁的阿如听村里另外几个女孩子讲的,大熊总是摸她们的头,屁股,还带她们去他家里看黄色录像,阿如也碰到一次,她在大熊家附近碰到大熊,他说“阿如最近又长好看啦!”见四下无人,他就摸了一把阿如的脸,阿如嫌恶又好奇地看着他,但更多的是好奇,她也想看看什么是传说中的“黄色录像”,虽然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她偶尔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大熊没有邀请她去他家里,也许那天他老婆在家,谁知道呢。阿如的闺蜜阿珠有天悄悄地跑过来说,她在大熊家楼下看到大熊缠着阿蓉,大熊急着要抱她,但是阿蓉不肯,还哭了,大熊赶紧把阿蓉拉上楼。大熊家里比较偏僻,那天的天黑透了,一般人是看不见的,亏了阿珠长着一副蝙蝠眼,视力比一般的孩子好,她叹着气说,“大熊又要得手了。”阿如瞧着阿珠的胸,15岁的阿珠还没有穿内衣,少女的蓓蕾透过薄薄的棉布衣服露出美好的形状,阿珠说大熊有一次掀她的衣服想看她的胸,被她逃脱了。阿珠说这话的时候有点骄傲的感觉,少女对于自己的身体总缺乏一定正确的认知,她想通过男人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身体,比如她的胸为什么会这么大,电视里说男人揉了以后会更大,阿珠对男人的向往让阿如也有点春心荡漾,但这是一种罪,要是被爹妈知道了会被打死的,所以十来岁的女孩子聚在一起总是讨论这些大人觉得罪恶的话题。他们无法获得更好的资源,只能相互癔猜,幻想。阿珠的妈妈是寡妇,一个穷苦的寡妇是没有时间关心孩子心理发展的,阿珠的内心里总是笼罩着一种悲伤,她渴望被爱,但是同样她觉得应该没人爱她。她觉得她的母亲也不爱她,她只关心她的成绩,而不关心她是否需要穿内衣。大熊在别人眼里总是一本正经的好模样,因为长得还不错,不知道他情况的人用温文尔雅来形容他也不会不合时宜。阿蓉的婆婆为难阿蓉的时候,大熊总是过去解围,比如塞给他妈十块钱让他妈一高兴就忘记挑刺,比如一言不发就帮阿蓉去水井挑水,比如在阿蓉发呆的时候给阿蓉捎来几本爱情小说和几张影碟。最可怕的不是男人的花言巧语,而是他在生活中一点一滴对你的好贯穿你的内心,从而生出的依赖就打破了道德的枷锁,一个寂寞的女人的内心开始动摇了,她开始对这个不着痕迹献殷勤的男人生起了情愫,虽然她知道这个是不道德的,但是她依然无法抗拒,她太需要人陪伴。渐渐地阿蓉看大熊的眼神变了,好像带了点什么情绪来,有时候是痴心,有时候是埋怨,有时候又是欢乐,阿蓉的眼睛重新又放出光彩来,进出阿如家里也勤快一些,经常拉着阿如妈去逛街,买衣服,收拾自己,阿如觉得阿蓉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少女,但是她隐隐觉得这样不好,阿如是一个观察者,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是他们却什么都知道也不说。阿如12岁那年,阿蓉家里出大事了。阿蓉怀孕了,但是她老公已经半年没回过家。怀孕的事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有人说是去堕胎的过程中被熟人发现了,也有人说是阿蓉从大熊家里匆匆忙忙跑出来的时候,被一个早上5点起床挑粪浇地的老人看到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阿蓉跟大熊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了。阿如听到有人问小明,最近你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小明奶声奶气地说,我妈屁股流血了,流好多血,吓死我了。阿如也不知道为什么堕胎会让屁股流血,但是看到大人调笑的眼神,她觉得那不是一件好事。那天,阿蓉红着眼睛去阿如家里找她妈,她俩进房间谈了一个下午,阿如想起隐约听到阿蓉说她要离婚了,她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但是因为她俩声音很小,阿如也没听得明白,不过能确定的是,阿蓉自从那个下午以后,真的搬走了,她的婆家仿佛没有出现这个人,她的老公甚至只是从外面回来跟她扯了离婚证,第二天就坐火车出去了,阿蓉仿佛只是他家里的一个长居的客人,只是住个几年,结局是一定是要走的。大熊,这个罪魁祸首,他的地位毫不动摇,至始至终大家会骂阿蓉是娼妇,但是没有人指责过大熊任何,仿佛一切都是阿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大熊凑巧充当了一个无辜的演员,他也是受害者,甚至还需要被怜悯,没人议论他的不是。他的婚姻还在继续,他的老婆依然为他生儿育女,他只是回去的次数少了些,他不好意思面对自己的妈妈,也就是阿蓉的前婆婆,大熊唯一做得有点脸面的事,就是几年以后把村里的房子给卖了,他富丽堂皇的家已经是过去,他的房门前长满了杂草,他老婆以前是个俏丽多话的女人,那件事以后便不太爱笑了,他们极少回这个村子,也极少谈论阿蓉,小明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从此被教育要仇恨自己的母亲。所有人都不敢在小明面前提阿蓉的名字,小明想起来的时候就会用“那个女人”来代替“妈妈”的称呼,渐渐地,他连“那个女人”也不愿意提起,他宁愿接受自己是一个没妈的孩子,也不接受自己有个淫荡的妈妈,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阿蓉,小明就怒目以视,慢慢地大家都不提阿蓉,仿佛阿蓉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阿如在很多年以后听到自己的妈妈说起,阿蓉辗转嫁了好几户人家,最后嫁给了一个老头,大她20岁, 但是她给这个可以当她爸的老头生了一个儿子,才巩固了地位,但是也过得不算好,阿如妈说,老得不成样子了,烫了个大波浪卷,但是脸上爬满了皱纹,怎么看都像40多岁,哎。 阿如她妈还说,当初这件事假如没有传播出去,阿蓉的老公和婆婆是愿意原谅她的,离婚的时候她老公拉着她的手哭了半天 ,但是没办法,总要有一个人走,才能平息这场丑闻,不然大家都得走,在农村结婚虽然不容易,但是脸面却比天都重要。 阿如妈让阿如想办法带小明去照一张相,阿蓉恳求她一定要拿到小明的相片,她说她只求这一件事,这辈子再也不会求她帮她做些什么,说话时这种神情叫人于心不忍。阿如拿了一根很大的棒棒糖哄着小明去照相馆,小明拿着糖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阿如不禁想起当初依偎在阿蓉怀里的小明,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也会不会突然间了解到他的妈妈其实没有那么不堪,只是一个被激情迷失了理智的寂寞的女人呢?可惜恨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能让人心安理得,小明跟所有的大人一样,相信自己的妈妈是贱货比相信她有苦衷更坦然,前者只需要鄙视就肯得到内心的安定,后者却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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