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分手的原因是我们俩都不会抽烟。所以,每次做完爱,只能无聊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像两个傻逼似的。我记得那天很热,但不是让人汗流浃背的热,而是让人不想说话也不想做事的那种热。她头靠在我肩膀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让人昏昏欲睡。房间里难得的很安静,楼上的邻居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电视开得很
现在回想起来,分手的原因是我们俩都不会抽烟。所以,每次做完爱,只能无聊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像两个傻逼似的。我记得那天很热,但不是让人汗流浃背的热,而是让人不想说话也不想做事的那种热。她头靠在我肩膀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让人昏昏欲睡。房间里难得的很安静,楼上的邻居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电视开得很大声,楼下的街道也出奇的少有车经过。我听到她轻微绵长的呼吸,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她的头发擦得我的脸很痒,于是我伸手想要拨开。就在这时,她问了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走?”“呃……最早也要八月吧。”我的语气很平淡,好像早就知道她随时会开口。“最晚呢?”“九月底,那边有个同事要离职,有些工作上的事必须交接一下。”“哦……”她自觉地把头移到旁边,我觉得轻松了好多。沉默似乎让我感到尴尬,于是我也问道:“你呢?有什么打算?”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可能继续留下吧,也可能被派去外地。”我点了点头,尽管她根本看不见。“看来,我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了哈。”我当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几乎肯定她的脸上带着笑。“呵呵……这个,怎么说呢?”我也叹了一口气,比她那口更假。“世界有时很大,有时也很小。像我们,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认识。而有些人同在一个城市,却可能老死不相往来。”有时我真心佩服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嗯……”她似乎也同意,我甚至能感到她在点头。“所以,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的语气是试探还是调侃,我不确定。我不知为什么笑出了声,还是冷笑,幸好不大声。“好吧。”她闭上眼,把头埋进我的胸口,双手用力抱紧我。我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突然很想看看她的眼神。我把她的头发朝两边分开,捧起她的脸,她睁开了眼睛。但我从里面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时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又不好把她的头放回去,只好吻她。她既不抗拒,也不迎合,只是在察觉到我的手往下滑动后,突然把我推开,笑着说:“不要!”我看着她嬉笑的脸和故意侧过去的身影,长长地呼了口气,翻身倒在枕头上。大概五分钟后,我们都睡着了。“如果我只想买一本书,你会推荐哪本?”七月初的一天,我们在一家书店里闲逛着等待电影开场时,她突然这么问。我转过脸,并没有去看书名,而是盯着她的眼睛。我暗自替她感谢了上帝:要不是因为这双眼睛,她的脸其实算不上吸引人——至少,不会吸引我。“这本。”我抬手敲了敲其中一本的封面。“为什么?”她追问。我这才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原来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你看太多村上春树了,偶尔也看一下尼采。营养才平衡,才不会沦为伪文青啊。”我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眼神一边在上层书架游移,甚至懒得看另一本书是什么。“切……”她用那本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书拍了我一下,然后放在了旁边的书堆上。“真的啊。”我继续心不在焉的浏览书架,同时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感性和理性要平衡,人才容易有安全感。”“这跟安全感有屁关系啊!”“当然有。过分感性,人会很容易被某种情绪绑架。而过分理性,又可能会时常陷入疑虑。”我转过脸,在她扬起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两种状态,内心都难以平静,自然也就不安全。”“那你觉得我是感性还是理性多一点?”我笑出了声,看见旁边没人,就低下头去吻她,然后说:“我不知道。”这是实话。“你是故意不想太了解我么?”她的眼神似乎突然变得严肃。又或许,是我做贼心虚的错觉。“是啊。”我笑了笑,不等她接话,抢着继续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上去吧。”我牵着她,径直朝门口走去,依稀感觉她用头在我肩膀上轻轻撞了一下。关于那天我现在唯一还记得的是:电影非常难看。“《老人与海》里有一段,写他年轻时跟船去非洲,看见在沙滩上漫步的狮子。”我趴在她身上,盯着她的眼睛,胸口仍能感到她紧贴的乳头微微发烫。我喜欢这样的时候——其实与性无关,而是和另一个生命建立在完全信任上的亲密,即使只是这一刻的信任。我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就为了这一刻的信任与亲密活着。“然后呢?”她闭着眼睛,把我的脸拉到她脖子上。我吻着她的耳朵和头发,继续说:“那是我至今为止在所有文学作品里读到过的最美的意象。”“嗯。”她难得的没有追问,而是赞同。我在她的肩膀上不是很用力的咬了一口,“啊!”她笑着尖叫,用了十倍的力气掐我的背。我撑起来,咬牙切齿的问她:“你确定没有流血吗?”她把脸歪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抿嘴笑着摇了摇头。“好吧。”我又倒回她身上,她却把我推开,装出小女孩说话的腔调说:“人家要去厕所。”我愤怒的嚎叫,高声骂了句FUCK,反手一巴掌狠狠拍在她屁股上。“你妈逼啊!”这句话她恢复了成年女人的、性感的嗓音,然后光着脚啪啪啪走进洗手间。我听到门滑动锁上的声音,这才翻过身,等着看她赤裸裸从门里出来的样子。但先从门里出来的却是她的声音:“你是不是下星期就要走了?”“呃……”必须承认,我有点不知所措。“应该是吧。”“哦。”她的回答很小声,但很清楚。我突然失去了兴致,于是套上短裤,张开双臂仰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海明威。等她从门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在梦里的沙滩上被狮子追逐。“好了,念吧。”她懒懒的靠在沙发上,用一只手把头发拨到耳后,另一只手枕着下巴,眯着眼睛对我说。在一个女人所能摆出的所有姿态里,大概没有比这更能让人产生性冲动的。但很奇怪,那一刻我只觉得她像幅画,或是一个电影镜头。我的心里好像只剩下美,没有了欲望。“维其略和斯崔克兰……”“我靠!等一下。”——我刚开口,就被她打断。“这两人都他妈是谁啊?”她放弃那个撩人的姿态,坐了起来,不过脸上的红晕和微蹙的眉头还是让她显得很迷人。我笑着解释:“维其略是《神曲》里给但丁引路的古罗马诗人,在这里作为理性的象征。而斯崔克兰是《月亮和六便士》的主人公,在这里象征感性。”“会不会太晦涩了点?”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知是出于对无知的羞愧还是别的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激动的说:“你知道毛姆最让我震撼的一段描写是什么吗?就是《月亮与六便士》里写斯崔克兰,‘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脱离了躯壳的灵魂’。”“晕,这有什么震撼的啊。”“呃……可能单独拿出来看不觉得吧,要放在书里,你读了上文才会明白。”“好吧。”“还要继续念下去吗?”我有点不耐烦了。“随便你啊。”看来她也是。“算了。”我把手稿放到桌上,叹了口气。“哟?生气了?”她咬了咬下嘴唇,冲我眨眼——谢天谢地,欲望又回来了。“真没有。”我笑着走到沙发前蹲下,照例盯着她的眼睛。她也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然后伸出手,抓着我的手放到她胸口。我却突然只想要吻她。我的手往下移动,搂着她的腰,把她的身体揽向我。我们的脸正对着紧贴到一起,呼吸相闻。她用两只手捧起我的脸,我等着她的嘴唇靠过来,她却突然往后退了一下,说:“你真的不在乎吗?”我不回答,凑过去吻她,被她用手按住。“说嘛。”我从没听过她这么温柔的声音。“记得我说过关于安全感的那段话吗?”我的语调介于冷静和尴尬之间——完美极了。“嗯,过份感性什么的……”她的眼神里满是认真,我似乎必须要惊慌失措了。但我没有。“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要的那个人了。”我看着她,语言脱离了意识的控制,好像灵魂出窍,浮在半空,看着另一个我在说话。“然后呢?”“然后我发现,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哈……”她的声音里没有难过,倒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就是这样。”我看着她,很认真的说到。“那就这样吧。”她也很认真的回答。沉默只持续了几秒,然后我们接吻,做爱,像傻逼一样盯着天花板发呆,并排躺着入睡。没有拥抱。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我突然开始想她。和每次分别时一样,她没有来机场送我。只是这一次,她多问了一句:“真的不要吗?”“真的。”飞机在夜空下爬升,倾斜,颠簸,我惊恐的看见不远处的云层里电闪雷鸣。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八月南方的晚风里,凝固在尘嚣之上无声的喧哗中。我想起《搏击俱乐部》里爱德华•诺顿说,每一次飞机遇上气流,他都祈祷会坠毁。我想起徐志摩写给新西兰女诗人曼殊斐儿的悼亡诗:“我们虽仅一度相见,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我想起萨特晚年双目失明,却走上巴黎街头,站在一群阿拉伯移民中间,为他们的权利抗争。我想起《肖申克的救赎》结尾,摩根•弗里曼的独白:“愿那太平洋真如我梦中一般蔚蓝。”我想起在纽约MOMA美术馆,看见一对黑人情侣站在梵高的《星夜》前泪流满面。我想起勃拉姆斯错过好友葬礼,独自在墓前奏完一首无名小提琴曲,郁郁离去。我想起鸠摩罗什翻译的《维摩诘经》里说:“从痴有爱,则我病生”。我想起敦煌壁画上,月光王舍去的九百九十九个头颅,鲜血淋漓却带着微笑。我想起《小王子》里,那个拥有一颗星球却无比孤独的国王。我想起好多与她无关的事情,因为这让我感到安全。我想起忘了收进旅行箱的那篇手稿,或许某天她无聊了,还会继续读完。我很希望她能告诉我:我的灵魂里,是维其略的部分多一点,还是斯崔克兰?也许,我该先学会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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