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蹲在地上，叼着烟，他的身后是阴影里破败的矮楼和未完工的楼房。 他见着我，招呼我过去，然后从包里摸出一盒黄鹤楼，抖出了一根，递向我，说：“我要去当兵了。”“我不抽烟，你知道的。”他盯着我，好似回过神一般，点了点头。然后将烟收了回去。放好后，他深吸了一口嘴里的烟，随后掐灭扔掉，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朝我示意了一下，说：“随便走走。”我俩并排沿着街道走着，斜射下的阳光将我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金福路的时候，他停下了。我也停住，看向他，他满脸油光，左脸颊上的青春痘还在挣扎，留下了点点红色痘印，他的眼睛看向别处，嘴唇抿着，右手打着响指，一副做决定的样子。“走，吃饭，我请你。”他看向我，右手抬起，指着路对面的江湖菜。店不大，装修简单，墙上张贴着特色菜的图片。左边是收银台，站着两个小哥，正在说笑。中间摆着两张大圆桌，每张大概容得下十人。闲在一旁的服务员见着我俩进店，立马迎了上来。馒头选了靠角落里的一张桌子。然后抽出椅子坐下，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扫了一眼，头也没抬，说：“番茄炒蛋，麻婆豆腐，铁板鱿鱼须，川北凉粉。”他停下了，抬眼看了一下我，问：“要不要一个汤？”“这么多，吃的完吗？”“没事儿，再来一个小菜豆腐汤。行，就这样，味道不要太重了，再来两碗饭。”他放下菜单，靠在椅子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等我回来。”“说吧，怎么了，突然想去当兵。”我看到馒头的笑容逐渐凝固，他又慢悠悠掏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分手了？”“嗯。”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2.馒头和我是小学同学，有点黑，打小看着就很高大，他说他的偶像是李小龙，还跟家里人嚷嚷着要去学咏春。后来在他爸的拳脚下，他屈服了，不再嚷着去练拳了。我俩初中也同校，他在我的隔壁班。一次放学回家路上，他勾着我的肩膀，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恋爱了。”我一听，身子一震，心想：大猩猩都能谈到恋爱？不过嘴上还是笑嘻嘻问着：“谁啊？”馒头一脸神气：“苏挽。”我知道这个女生，馒头班上的班花，喜欢扎马尾，学习成绩一般，但唱歌很好听。馒头说，他就喜欢听她唱歌。那时候的馒头，相貌平平，留着寸头。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能追到苏挽。我问了几次，馒头总是轻轻摇摇头，然后按着我的肩膀，一脸认真的说：“因为爱情。”“狗屁！”每次我都这样回他。之后，我不得不相信了。馒头恋爱后，很少来找我玩。他总是和苏挽走在一起，有时候我跟在他俩后面，我看到馒头想去牵苏挽的手，但苏挽总会躲开。急的馒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就在后面笑他，他听见了，回头瞪我一眼，又笑嘻嘻看向苏挽了。有一天，馒头找到我，问我借钱。苏挽要生日了，他要送给她一个惊喜。“那你准备给她啥惊喜啊？”我问馒头。馒头想了想，说：“她喜欢孙燕姿，我就请她去听演唱会。”“可最近没有孙燕姿的演唱会。”馒头一听，大惊一声：“那怎么办！？”我摊手，表示我也无能为力。馒头见状，摇摇头说：“你这个狗头军师，不中用啊。”后来，我听其他人说，馒头在苏挽生日那天，对她唱了一首孙燕姿的《遇见》。结果馒头唱的特难听，直跑调。惹的苏挽一阵笑。馒头还以为自己唱的很动人，于是更加卖力表演。3.高中了，馒头因为成绩没跟上，与苏挽去了不同的学校。我也规规矩矩上了区里的一所普通高中。开学没多久，馒头跑来找我，说他分手了，苏挽提的。他约我去吃江湖菜，喝得大醉，我送他回家，他还在念叨。“其实我知道，她没有那么喜欢我，都是我自己在死缠烂打。”馒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俩看似恋爱，却连手都没有牵过。馒头开始抽烟，打架。家长，学校拿他都没办法。按他的话来说，他觉得自己就这样了，索性就让自己的青春疯狂一点。尽管他再疯狂，他还是会去找苏挽，竭尽所能追回她。他告诉我，他的偶像不是李小龙了，换成孙燕姿了。 我打趣道：“馒头你行啊，为了她，偶像都换了。”他满脸不在乎，说：“偶像有她重要吗？”就这样，时间齿轮缓缓转到了高三。高三学业繁重，我很长时间没有跟馒头见面，关于他的消息，也少之又少。高三第二次诊断考试后，我拿到了手机，登上QQ。很久没联系的馒头给我发了消息。是一张相片，他和苏挽站在一起，手牵着手。馒头瘦了，个子高了许多，就连皮肤也白了一些。苏挽披散着头发，挂着浅浅的笑，对着镜头卖萌。我回他，行啊小子，混的可以啊，又把苏挽追回来了。他立马回消息，就两个字：嘿嘿。一直到高考，我俩的联系都停留在手机上。高考后，馒头约我出来吃饭。我去了，看到了馒头，也看到了苏挽。馒头的变化很大，像整了容似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骂道：“怎么，老子减了肥，就认不出来了？”我哈哈一笑，与他碰拳，然后转进了那家江湖菜。饭桌上，他和苏挽互相打闹，秀恩爱。我看着，打心底为他高兴。他也懂得起似的，朝我眨眨眼。4.大学后的某天，馒头突然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要去当兵了，出来吃个饭吧。我一脸纳闷儿，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要去当兵啊。去见他的路上，我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此时，我看着馒头，后者看起来有些憔悴，任由胡子肆意生长。他的笑容从凝固中淡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分手也是必然的吧。”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我没接话，静静等着他说。等着他说话的过程里，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微张，我知道，他要开始倒苦水了。可令我没想到，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来，吃菜。”直到结账，离开饭店，他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这哪里是我认识的馒头？简直像一个沉默在远方的谜。我走在他的旁边，他将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左右打量着商铺。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用手肘碰了碰他，说：“到底怎么回事啊，就闷着，有意思吗？”“你看过王家卫导演的《春光乍泄》吗？”他回道。这个弯转的太急，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电影快结尾的时候，黎耀辉站在瀑布前，画外音说——我终于来到伊瓜苏，觉得好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他顿了顿，继续说：“之前，她想说，想去坐欢乐谷的摩天轮，我提前买好了票。可去的那天，却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摩天轮上，看着下面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好快乐。”他停住脚步，看向我，我也跟着停下。“我很喜欢她。”他一脸认真，“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她呢？她没说什么吗？”我问馒头。馒头从包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我。是网易云的界面，苏挽给馒头发的一条私信，私信的内容很简单，写的是：希望我们都要更热爱生活。我将手机还给馒头。空气又冰冷起来，陷入到一阵长久的沉默。我提议道：“既然你要去当兵了，那咱们再叫几个人出来吧，今晚唱个歌。”馒头表示没意见，于是我翻开通讯录，挨个给我们都认识的哥们儿打电话，约他们晚上出来唱歌，他们答应得很爽快，问我去哪儿唱。我找好地点，提前预订，将位置发给了他们，然后叫着馒头，赶过去。KTV里，大家将气氛活跃了起来。馒头干了一瓶啤酒，脱掉上衣，拿起话筒，转头对我说：“点一首孙燕姿的《遇见》。”我点了点头，给他点好歌，切了过去。我看到他深呼吸了几下，在哥们儿的欢呼中，开唱了。低沉的声音溢满整个房间，馒头微闭着眼，用力唱着，好像他和苏挽相处的所有时光都被揉碎，再一点点融合到这首歌里。当他唱到歌曲高潮的时候，已经带着哭腔，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贸然开口，让馒头一个人好好跟曾经美好的岁月再见。5.馒头走了，去当兵了。我有时候会去他的朋友圈看看，可他的动态始终没有更新。每次去都是那孤零零的一条动态，那是他穿着军装的样子，脸上涂着迷彩，一脸严肃。背后是绵密的荒草，其余的地方打着马赛克。不知不觉，临近年末了，天也更冷了，所有的门窗都严阵以待，所有的寒风都有备而来。我洗漱完，正准备上床躺着，手机却传来消息提示音。我一看，是馒头发的消息。那是一张相片，他右手拿着双节棍，左手张开，大拇指高高翘着，靠近鼻尖，一股浓浓的李小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