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大江大河》非常好看，忍不了一天追几集的进度缓慢，这两天把阿耐的原著小说《大江东去》看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首先要说，以下内容基于小说，或许内含大量剧透，介意的朋友请绕道。其次，根据我看小说的体验，电视剧接下去的情节只会更精彩。

　　阿耐这本小说好，有方方面面的好，我只提其中一点，就是人物鲜活，在情节中立得住。无论是宋运辉的狠，雷东宝的霸，杨巡的活，每个人物都有相应的命运。而我尤其喜欢作者的冷，笔下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看不到作者的怜悯和偏心，只是如其所是地把故事展现出来。读者前头欣赏的好人，后头就变成了渣男，然而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才合理。

　　男主角一号宋运辉，女儿出生后爱得不行，小说中三番四次出现一个问题：希望女儿长成什么样的人？

　　一 宋运萍 

　　王凯饰演电视剧里的宋运辉，在电视剧上档前做预热，他说：“在弟弟宋运辉心目中，姐姐宋运萍是最完美的女人。”

　　宋家爸爸在49年解放前，被抓壮丁当过几个月国民党兵，于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宋家就变成了反革命分子家庭，宋运萍宋运辉姐弟，就变成了“狗崽子”。我们现在常常谈校园霸凌，那么作为“狗崽子”，就是国家号召全社会一起对这些人进行霸凌。宋家父母都是逆来顺受的软弱人，宋运萍作为长姐，在这样一个家庭成为了白月光式的人物。

　　她文静忍让，然而家人受欺负总是不要命地奋起保护；她省下自己的午餐费，买玻璃弹珠给弟弟，因为只有这样弟弟才能找到小朋友一起玩；她聪慧上进，第一年高考本来过线却把改变命运的机会留给了弟弟；她踏实机灵，找到了养长毛兔赚钱的窍门改善家庭生活，还带领全村一起致富；她大度宽容，嫁人后婆婆好吃懒做还败坏她名声，她都能一一化解家和万事兴；她绝不虚荣，在雷东宝穷得裤子都没穿的时候毅然和他结婚并且事事以丈夫为先……

　　这么说吧，宋运萍这个形象，集中国传统文化中所有对底层女性的美好想象之大成。穿越到现在，俞敏洪老师跟她一定谈得来，并且能够从她身上看到中华民族伟大兴盛的希望。

　　但这样一个完美的女性，这样让弟弟宋运辉感激爱戴的一个姐姐，在弟弟宋运辉有了女儿后，从来没成为过弟弟培养侄女的榜样。

　　为什么？因为宋运辉是明白人，他知道，这样的女人照亮了别人，但燃烧了自己。

　　一个集体里，要高效运行，需要有人牺牲。因为宋运萍懂事，宋家父母才能安心当他们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因为宋运萍牺牲，宋运辉才能一边抹着眼泪后悔“我害了我姐姐”，一边心狠手辣地官运亨通；因为宋运萍重情，雷东宝才能在光棍村头一个讨上老婆并且把家这个大后方安心交到宋运萍手上……但宋运萍得到了什么呢？她只得到了一个“白月光”的名号，和劳模也差不多。劳模这样的荣誉给别人挺好，最好身边人人是劳模，自己鼓鼓掌叫叫好无所谓，但自己当，凭什么呢？

　　是呀，凭什么呢？所以宋运辉嘴上再说，姐姐是最完美的女人，都没有想过让自己女儿当这样的完美女人

　　二 程开颜 

　　宋运辉的结发妻子程开颜，是他所在分厂程厂长家的千金，也是宋运辉女儿的亲生母亲。小说里，宋运辉进了金州厂后玩命钻研技术，又抱对了水书记的大腿，因此成为年轻一辈的红人，程小姐看上了他。

　　程开颜是何许人？和宋运辉一时瑜亮的虞山卿，很早就打定了要走丈人上层路线的策略，在追求刘总工程师女儿刘启明之前，先追求的程开颜，但被程开颜拒绝了。程厂长是水书记的嫡系，也是金州最挣钱的分厂厂长。可见程小姐在金州的地位。和她比起来，宋运辉这个凤凰男，真的凤凰得不要再凤凰了。

　　程小姐看上宋运辉，但宋运辉并不喜欢程小姐——因为程小姐脑袋不灵光。俗称，笨。当然，小说里宋运辉后来和她离婚时又加了另一条罪名，庸俗。

　　但程厂长却很赞成这门婚事。因为金州有个传统，如果自己儿子不争气，就要选好一个年轻有潜力的女婿，倾尽全力扶女婿上马，然后等退休后由女婿照顾全家。宋运辉不喜欢程开颜，程厂长就想了个办法，让宋运辉累趴睡在办公室时，女儿程开颜进去陪他一宿。程开颜早上从宋运辉办公室出来，宋运辉一张嘴肯定说不清了。于是，乘龙快婿就这样招到了。

　　程开颜爱宋运辉，大小姐的前半生，万千宠爱，诸事顺遂，呼风唤雨。出父家，入夫家，无缝交接，只需要娇俏天真被人追捧即可。女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宋运辉看着妻子，心想：女儿以后像老婆这样也挺好。自己要学丈人，羽翼丰满，庇护全家，让女儿无忧无虑天真一辈子。

　　苏轼有句诗——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朋友圈里很多人说，女儿啊，但愿你岁月静好，以后快快乐乐，不用奋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大约都是同一个意思。

　　但是一个人“愚且鲁”，是怎么会“到公卿”的呢？一个人不用聪明不用奋斗，是怎么快快乐乐一辈子的呢？

　　宋运辉羽翼渐丰，学到了丈人的本事，也熬到了丈人的退休。他跳出金州，另立山头，很快，老婆的天真娇俏在他眼睛里，就变成了不思进取的庸俗。最后，当初被“算计”成程家女婿的旧事也一并翻出，成为了程开颜的罪状，让宋运辉恶心得不能与她共处一室。

　　在最后和退休的丈人电话对峙中，宋运辉说：你儿子的把柄我都知道，是我压着，这一年闵厂长才没动手。

　　程开颜灰溜溜夫家从回到了父家。程开颜后来重新恋爱，新厂长顾忌宋运辉的态度，从中作梗。意思大概是，我兄弟虽然不要你了，但你也不能找个新人给我兄弟脸上抹黑呀？宋运辉最后过分到，想彻底不让程开颜和女儿联系，因为觉得程开颜能给女儿的，只有庸俗的影响。当天真单纯变成无脑庸俗，自然，程开颜已经不能成为宋运辉培养女儿的目标了。

　　三 梁思申 

　　梁思申是宋运辉大学时去小学里做辅导员时的学生，也是宋运辉的第二任妻子。梁思申的爷爷家，用小说里的话说，是“官僚门阀”，她的爸爸叔叔伯伯，在金融系统根基深厚；梁思申的外公家，是解放前上海的大资本家，49年前去到美国定居，玩资本的老手。

　　为了让梁思申这个真正的大小姐和宋运辉有交集，作者也是煞费苦心。他们相识时，大小姐正落难。文革期间，因为梁思申外公这脉的海外关系和资本家性质，梁思申在爷爷家里备受歧视，是宋运辉开解她。当改革开放后，也是宋运辉鼓励尚在小学的梁思申走出国门，去美国开眼界，住到外公外婆家。梁思申到了美国，舅舅们因为多了个抢遗产的，也是处处刁难她。梁大小姐又是在宋运辉的远程鼓励下，勇敢地打官司分外婆遗产，最后财务独立。她上名校、进华尔街投行，再以外商身份回到中国弄潮，最后和灵魂伴侣宋运辉喜结连理，甘愿当后妈。

　　梁思申，这个官富三代，正宗白富美，聚集了现代商业社会里对女性的一切美好想象。美丽、独立、聪明、有钱、有家世、务实、不势利、有原则、同情底层。宋运辉想，自己也要把女儿送出国，变成梁思申那个样子。

　　梁家的家世自然要比程家好太多，但当宋运辉知道梁父可能有麻烦要倒时，第一反应还是：从此之后要和丈人保持一点距离。到96年为止，梁思申依旧是宋运辉心目中的完美妻子。朋友圈里有人说，作者对外国和海归有一种谜样的误解，《欢乐颂》里的安迪也是。我讲，或许农村、国企、民企作者都是亲身经历过，却唯独对外国有一种朦胧梦幻的想象。所以梁思申，才成为书中唯一不被刻薄的形象吧。

　　所以到底要把女儿养成什么样子呢？我觉得，首先要紧的还是先把自己搞搞好。不要从小压榨孩子希望她任劳任怨一辈子，也不要庇护了半辈子老了却力不从心再叫她吃半辈子苦。至于女儿，教她独立现实，万一日后老子倒台老公跑了，依旧还能撑起自己的一片天。

　　图片来自电视剧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