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六的上午，睡了个自然醒的王小秋洗漱完毕，一边吃麦片，一边熟练地刷微信。

　　听到妹妹王小玲传来可怜兮兮的语音：“姐，昨晚小同说数学的补习费该交钱了，这回又得麻烦你了。”

　　妹妹小她四岁，没考上大学，早早地就结婚生子了。小同是妹妹的大女儿，在一所普通中学上初一，成绩中游，但是很踏实努力。

　　思想保守又没什么文化的妹夫，面对女儿提出要上补习班的要求很是不屑：“有本事就自己学，没本事就退学，反正家里是没闲钱给你上补习班！”

　　眼看着班里那些原先比小同差的同学，去了补习班之后成绩都追上来了，小同只能哭着再求妈妈。

　　王小玲思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只得去求姐姐。

　　其实，这本来也不关王小秋的事，但是看着妹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着实让她有些难以拒绝。

　　靠读书杀出一条“血路”的王小秋深知，对于生在社会底层的家庭，想要破解贫困继承的困局，必须依靠教育。

　　在教/育/部门工作的她，当时二话不说就给妹妹转账一千二，还安慰妹妹：“再穷不能穷教育。”

　　谁知，就是随口说出的这句话为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

　　从妹妹对自己开口那天到现在，这是她第十五次给小同付补习费了。

　　每次付完钱，王小秋都想大骂一顿那个没用又不上进的妹夫，但每次想到外甥女无辜的眼神就又会败下阵来：“还是算了，就当我做慈善吧，父母也不是自己能够挑选的！”

　　02

　　王小秋今年37岁，正经的名牌师范大学硕士毕业，自打五年前离婚后一直单身，连续几年得了“优秀教师”的她直考进了某事业单位，事业也算平步青云。

　　但是，王小秋的平步青云，简直成了全家人的平步青云。

　　一大家子无论谁有个什么事，口头禅就是：“找小秋啊，小秋有本事！”

　　于是，自打父亲前些年意外去世后，一毕业的小秋就自觉担负起了娘家的重担。母亲每个月小两千的进口降糖药，弟弟换的一个又一个工作，小同的补习费，甚至弟妹娘家人的车被扣了，也来找王小秋相助。

　　有一次，下乡的王小秋信号差没接到电话，回来后还被妈妈唠叨一顿没能及时给亲戚办事。

　　鞍前马后了一天的小秋气不打一处来：“没能及时办又怎么了？他自己不会吗？合着，你们供我读完研究生，我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就得为全家人转是吧？！”

　　一直是老好人的小秋这一发火，母亲也自觉理亏，不再吭声。

　　打那之后，麻烦都少了很多。

　　当小秋在心里暗自庆幸之时，没想到就来了妹妹的这桩事。

　　虽说交个补习费对小秋来说，也不算什么困难，可是左右琢磨着都觉得不舒畅，那毕竟也得压缩自己的需求啊！小同的爸爸每个月买彩票都小几百了，凭什么就不能给孩子补习了？！

　　想到这，小秋又会跟自己的思想进行一番斗争：“算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有那个时间跟他们浪费口舌，还不如老实赚点外快把外甥女的补习费赚到手。”

　　俗语说救急不救穷，俗语还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小秋赞助外甥女补习费的事，很快被弟弟一家知道了。

　　在母亲的道德绑架下，为了一碗水端平，好说话的小秋只得答应赞助6岁的侄子学英语。

　　于是本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王小秋，平白替人家养了两个孩子。

　　弄的她心里时常好郁闷，开始有些恨自己的“好心”。

　　如果这些都是小菜的话，那接下来的事就让王小秋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

　　03

　　秋后的一天，王小秋正在开会，母亲带着哭腔说弟弟出事了，高利贷的堵在家门口砸门。

　　一腔怒火的王小秋火速请了假回母亲家，紧闭的大铁门外除了几个彪形大汉，还有村子里几个看热闹不嫌多的人。

　　原来是弟弟从财务公司借了8万去学人家投资期货，陪了个血本无归。眼看着一天天的利息，八万变十万了，还不起的他吓得跑路了。

　　吓得不轻的母亲一见到小秋立马嚎啕大哭：“你可一定得救你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对不住你死去的爹啊！”

　　无奈的王小秋此时虽然恨不得将弟弟手撕了，眼见母亲要死要活的，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托付，只好忍痛拿出了10万，平息了此事。 

　　谁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年关将至，王小秋忽然接到母亲骨折住院的消息。

　　原来，死性不改的弟弟欠了赌债又去借高利贷，这次更出息了，连本带利四十万。被当头棒喝的王小秋差点晕过去，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进病房就看到母亲手臂打着绷带躺在床上，母亲是和要债的人纠缠的时候被甩出去摔的。

　　窝了一肚子火的王小秋，真是又气又怕，听母亲描述时一直心惊胆战。

　　但是，母亲住院两天了，仍不见弟弟的踪影。母亲一会一个电话地催她，你弟会不会寻短见啊？起初王小秋还耐着性子解释，后来索性就不理了，被追得急了，就撂下句狠话：“有您这样护犊子的，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也许是打伤了人怕闹出事，那帮人暂时没有上门再来追债，但是王小秋的心没有一天不是悬着的，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母亲出院这天，刚到家门口就远远地看着一帮人在那候着，王小秋心说不妙，这个年是过不成了。

　　母亲见状，发疯似的开门拿扫帚去赶，赶归赶，刚出院的母亲急火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好歹学过几天急救的王小秋赶紧掐了母亲的人中，这才使母亲缓过劲来。

　　醒来的母亲，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任凭王小秋和妹妹劝导也无济于事。弟媳妇索性将孩子丢在家里不回来了，坚决要离婚。

　　眼看着一家人就这样要散了，母亲叫小秋姐妹俩救救弟弟，老实本分的王小玲连孩子的补习费都要靠姐姐赞助，又哪有钱救弟弟？！

　　四十万，不，即使让她出十万，还不如把她的命拿了去。

　　王小秋和妹妹忿恨地表示：“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

　　两姐妹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就冲进厨房拿出菜刀以死相逼。从小怕血的王小秋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只得改口说实在不行，只能把母亲养老的房子卖了。

　　小县城的房子本身就不是很贵，又因为卖得急更优惠，很快就35万卖掉了。

　　王小秋见不得母亲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那副德行，忍痛将离婚时的十万块赡养费拿了出来，替弟弟把剩下的窟窿堵上了。

　　从出事到卖房，前后三个月，直到还清高利贷那天，弟弟才从外地溜回家。

　　眼见着自己的钱是打了水漂，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母亲总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而且弟媳妇再也没提离婚的事。

　　房子卖掉了，一家人的居住就成了问题，母亲提出去王小秋家里住。

　　王小秋当然是反对，但是大过年的，总不能看着一家人无家可归吧，于是松口说住到过完年让他们出去租房子。

　　平白多了四口人之后，看到先前有序整洁的小家时刻会变得混乱嘈杂，王小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引狼入室。

　　为了耳根清净，王小秋忍痛帮弟弟交了半年的房租，才将弟弟一家“请”走。

　　夜深人静时，王小秋也会反省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有几次，小秋心里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能再这样无原则地帮他！”

　　04

　　冬至的到来，素有咳喘的母亲住在租来的没有地暖的房子里屡次犯病，小秋只得把母亲接到自己家住。

　　这一天下起了大雪，小秋赶回家时，看到母亲已准备好了电磁炉吃火锅，难得的是弟弟一家也来了。

　　小秋当即心生不悦：“不知道这回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小酒喝到一半，弟弟给母亲使了个眼色，母亲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秋啊，你弟吧，这次来是有求于你。”

　　小秋眼都没眨一下，微笑说：“他哪次来不是有求于我？！”

　　见小秋头也没抬，认真吃着碗里的涮羊肉，母亲谄媚地笑了笑：“秋，你别这样，那可是你弟！他现在都改了，这次吧，是想正经跟同学开烧烤店。”

　　小秋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弟弟：“旧账不去，新帐不来，先把欠我的二十万还我！”

　　弟弟面露难色，向母亲求助。

　　母亲定了定神：“秋，就最后一次帮你弟吧，这次给你打欠条，我做担保，他不还的话，我还！”

　　小秋撇了撇嘴说：“你还？你拿什么还？！房子都被卖了给儿子还债了，住都没地方！”

　　母亲一时气结，那顿饭吃得怏怏不乐，除了小侄子的叽叽喳喳，只剩下火锅的咕噜声。

　　当晚，母亲说要回弟弟家取衣服也跟着走了。

　　05

　　半夜，小秋接到弟弟电话母亲出事了。

　　她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摔倒了，被送进医院时，高压飙到180，低压也过了130，医生让紧急办理入院手续，一系列的紧急检查后，情况很不乐观。

　　让小秋匪夷所思的是，天天吃降糖药的母亲，血糖竟高达18，血脂更不用提了，各项指标都很糟糕，医生说再晚一步，血管随时可能会爆掉，吓得一旁的小秋和弟弟脸都白了。

　　医生火速给母亲上了心电监控，浑身插满管子，住进了监护室。直到那天小秋才得知，原来母亲已经偷偷停药半年了，自己每个月给买降糖药的钱全被母亲给弟弟贴补家用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小秋杀人的心都有了，怪不得母亲前几天唠叨这半年瘦了十公斤，小秋还开玩笑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原来是糖尿病恶化了。

　　由于母亲糖尿病酮症酸中毒，血压骤降的过程中，几次忽然陷入昏迷，抢救时医生让家属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小秋悲愤交加：“慈母多败儿！如果弟弟是罪犯，母亲和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帮凶。一个人犯了错，明知自己的犯错成本为零，永远都会有人给兜底，那他又怎么会改过自新？！”

　　想到这，小秋暗暗下定了决心。

　　接母亲出院，结账时弟弟习惯性地临阵退缩，小秋将母亲送去事先联系好的养老院，她除了按时转账给养老院及准时快递降糖药给母亲，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秋被单位派去美国做一年的访问学者，这次她事先没有告诉家人。

　　这么多年来，她太累了，她只想好好休息，不想再被家里的那些破事打扰、裹挟。

　　小秋悲怆地想：“自己寒窗苦读18年，从毕业那天起就背负了全家人的期许。他们早已习惯于利用她的善良和无私，来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谋利。那个家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巨大无比的坑，她努力填却似乎永远也填不满，每当她想放弃时，那些伦理道德又逼迫她一直往里面砸钱。”

　　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无穷无尽！

　　上飞机的那一刻，王小秋觉得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她在家里的微信群里发布了一条消息：“去他的道德枷锁，去他的樊胜美，以后谁的事情谁自己负责，我再也不做”圣母”！”

　　我，王小秋，从此以后，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