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笼罩了路灯，生成了一圈昏黄的光晕。三月的天气，夜晚还是有些寒意。街上少有几个行人，也都步履匆匆，或许都怀着什么盼切，自顾自的走的。和他们一样，阿乐也是，她的脸在冷风中变得坚硬且铁青，她加快了脚步，不希望因为迟到被罚扣工资。      地铁入口的电梯很狭长，风就使劲儿的往里灌封，阿乐刚来时还讶异这长长高高的电梯，露出孩子似的目光试图弄懂这脚下黑黑的传送带是怎么运转的，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别处去了。   

　　这一站车厢没多少人，阿乐身后有一个空位，但她也不坐，她单手握着扶手，右手紧握，站在那里。她第一次坐地铁时，正赶上下班高峰，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刚出站就被这大波大波的人流就吓到了，却又忍不住打量起身边的男男女女，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里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多人。同行的老乡老马喊了她一声，让她跟紧，别走丢了。      下了站，阿乐疾步小跑起来，两三百米的距离，进入后门员工通道，换上了工作服，接替她上一班的人。这附近都是些娱乐场所，老马就在这儿工作，他没读过几年书，人倒是滑头，在这里他干的也挺自在，跟经理早混熟了，招呼了一声，就让阿乐在这干了。简单培训一下，阿乐就正式上岗了。老马叮嘱阿乐，在这多留个心眼，脑子灵光一些。阿乐听的似懂非懂，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讲话，除了偶尔必要的回应客人的答话，所以她也没怎么收到过小费。只会老实巴交的清理收拾包房，“阿乐，5号房酒瓶堆满了，你去收拾一下吧。”时间久了，大家都趁着经理不注意使唤阿乐收拾自己的区域。      老马一开始还护着阿乐，可是有时候忙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感叹一句，这个阿乐太老实了。不过阿乐有她自己的小聪明，她有时太累，就躲在卫生间里，坐在马桶上悄悄咪上一会儿，白天她做两家的钟点工，晚上接着奔波，虽然年纪小精力多但到了凌晨两三点也会有点熬不住。经理有时候会巡查一下，有时候看不见阿乐，他也不说什么，以为阿乐又被谁使唤走了。        这天，阿乐正坐在马桶上，靠着隔间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见了细细的哭声，她轻声走出隔间，看见洗手池一侧站了一个女人。女人穿着亮红色的包臀裙，轻易的凸显出她身体的曲线，阿乐在这见了很多这样打扮的女人，她心中已经猜出了几分。不过此时女人两只纤细的胳膊搭落在洗手台上，支撑了整个身体，阿乐走到女人身旁，细细的哭声清晰了，她递给女人一叠纸巾。女人抬起头来显然有点被阿乐惊到，慌忙中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接过阿乐的纸巾，她道了声谢，开始轻轻的擦拭晕掉的眼妆。      女人又看了一眼阿乐，打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看上去还很小，满18了吗？”      “我叫阿乐，满了，今年刚满的，生月小。”阿乐有些慌张，她对外都讲自己20岁，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叫我何姐吧，我整整比你大了一轮，你这么小怎么跑来这里工作？”何姐说着，动作娴熟的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个小盒子开始补妆。        阿乐慢慢低下头，平静的说道：“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冬天爸爸在工地干活时候摔断了腿，工地上陪了点钱，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剩下的钱也不够家里人生活下去。过完年我就着跟同村的一个叔出来了，总要生活下去的……”不知为何，阿乐对这个陌生女人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等阿乐讲完，一张刻意妆扮的面容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不过此时拥有这张面容的女人却沉默了许久，眼神变得温柔许多。      “乐乐，你如果以后需要帮忙打这个号码。”说着她在包里翻找，拿出一张有些折痕的名片。      阿乐接过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姓名和联系电话。她只有一个很破的小手机，但是还是认真的把电话号码输进联系人里面。这是第一次有人向阿乐问起这些事情。这个城市很大，人也很多，但是谁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片子。      之后，阿乐总是在夜班遇到何姐。总是在包厢里，她为那些客人调整设备，收拾物品，及时清理多余的空酒瓶子，通常都不多说几句话。何姐很会讲话，哄的客人开心，阿乐就总是沾光收到一些小费。      时间久了，阿乐才知道何姐同她一样，初来这个城市也是她这个年纪。何姐讲道她没有父母，从小跟着舅舅，也没好好念过书，谈了个男友跟着就来到这里，不过很快又跟男友分手了，好像也没有家可以回，索性就待在了这里，一待就待了这么些年。听着这些话时，阿乐就静静的看着何姐，她的碎发贴到了脸上，阿乐替她别到了耳后。偶尔白天有空闲时，阿乐会到何姐的出租屋为她买一些蔬菜水果，做上一顿饭。在那个小小餐桌上，阿乐和何姐像一对寻常的姐妹一样，吃饭，讲话。这是唯一一个在这座城市里能让阿乐感到安心与温暖的地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入冬了，阿乐每天都惦记还有多久放年假，每个月的工资寄回了一部分给家里，留了一部分存在银行卡里。阿乐平时很省，租的房子是老马帮着找的，虽然昏暗又潮湿，但好在便宜，平时她吃的也少，随便凑合一下就打发了。所以存了一小笔钱，盘算着过年时可以带爸爸再去省城的医院看看，还可以给弟弟妹妹买些新的衣服。阿乐这样想着，便日渐感到开心，脸上也时常露出笑容来。     

　　阿乐总想着还老马人情，但也不知道怎样做合适。不过，老马却先开口了。一天，阿乐下班时，老马喊了声她的名字。阿乐跟老马走  到马路一旁，老马嘴里的点着的烟亮着光，忽明忽暗，不过却不讲话。                                阿乐问道：“马叔，有什么事吗？”      老马张开嘴，烟气就冒了出来“乐乐，你能借叔点钱吗？叔这两天有急用，过两天就还你”。      阿乐有点迟疑，但又想起她来这里老马对她的多般照顾，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叔，你要借多少？你是知道的，我就指望着这些钱了。”    “叔过两天得了钱就还你，乐乐，你帮帮叔吧……”烟雾绕了一圈又一圈随着老马的嘴一张一动。      第二天，老马就跟着阿乐去银行取钱，站在ATM机前，阿乐取出一沓红色的钞票，其实没有多厚，但是这是阿乐将近一年的积蓄。把钱给了老马后，阿乐仿佛还能感到手上有些余温，她有些怅然。      此后好几天，阿乐都没怎么见到老马，打了几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她心里也越发的不安。阿乐问了同事，都说没有见到老马。她又连忙去找了经理，“老马人不错，但是就是有个毛病，偶尔会去赌上一赌。前一阵子欠了些钱，还找我借过钱，我没借。怎么，你借他钱了？”阿乐的心咯噔一下。“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不等经理讲完，她连忙追问道。“估计是跑路了吧。”经理说罢，看着阿乐，又看看手表，“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先去上班吧。”阿乐转身走出经理的办公室，只留一个瘦弱的背影。        何姐在卫生间看见阿乐时，她正蹲在角落里，两个肩膀一耸一耸，也是细细的抽泣声。伴随着抽噎，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阿乐来北京一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落泪。之后的几天，何姐多方打听，也没有老马的消息。只能安慰阿乐，老马总是要回家过年的，说不定躲回老家了，你回家过年说不定就遇到他了。        阿乐在恍惚中迎来了年关，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何姐到她的出租屋来了。她早几天就为阿乐买好了给弟弟妹妹带的衣物，替她装好，打包好了行李。小屋里的灯光昏暗，阿乐的眼睛却变的明亮湿润了。        第二天，何姐送她去车站，挤在人群里不得动弹，阿乐看着周围的人，想起了她初到这里的那天。检票后，阿乐坐上了火车。她的手机滴滴了一声，是何姐的信息。“乐乐，给你妹妹买的那件衣服口袋里，我放了一张银行卡，钱不多，但是应该够你用一段时间。怕你拒绝，就没当面给你。在家里找个事情做吧，不要再来这里了……”阿乐看向窗外，车厢嘈杂，她的眼睛又变得湿润且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