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去几所高校做新媒体分享，我认识了一些比我小好几岁的新朋友们。

　　跟他们聊天，很多新鲜的观点都让我豁然开朗。特别是聊到自己的兴趣的时候，比我准备的 PPT 说得还多。

　　但同时，我发现这些新朋友们都爱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及时止损。”

　　A 同学说实习一个多星期了，还没能想出什么有创意的活动点子，决定终止实习了。

　　同学说自己写了五六篇推文了，公众号才涨了几十个粉，没有热情做下去了。

　　他们两个人都是同一个问题。稍微用点力就想看到回报，看不到就要“及时止损”。

　　我其实不想反驳他们，因为我第一时间捕捉到的，是他们藏在话里的失望。

　　从实习到毕业转正，两年前，我一直在一家杂志社工作。

　　在平台上，我做了一个粤语歌电台，把自己从大学开始研究的粤语歌词，变成一句句慰藉读者的话。

　　几期之后，订阅量很快就攀升了上去，读者们反响热烈。我很开心，也很有干劲。

　　比如我写《最佳损友》背后的故事。把 2019 年黄伟文在个人作品展上和杨千嬅“一抱泯恩仇”的经历讲给读者听。

　　当天晚上，无数被打动的读者涌进后台。他们叫我“一定要保持更新”、“继续讲更多的小故事”……最深刻的一句是，“不要放弃我们都热爱的东西。”

　　最难忘的是某个深夜，一位读者向我袒露心声。

　　她说自己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但是心里一直很忐忑。她说，自己还没做好迈向人生下一个阶段的准备，脑海里不断冒出逃婚的想法。

　　事实上，我也只是一个对婚姻没什么概念的年轻人而已。

　　但是我还是决定花时间和她聊聊心事，劝她多想想刚恋爱时的模样，不要轻易放弃这段难得的关系。于是我们聊粤语歌，聊陈小春的《相依为命》，聊周柏豪的《我的宣言》……她慢慢平静了下来。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释怀。

　　一个月后，我在微信上收到了这位读者发来的婚礼现场视频。

　　视频里，她的先生正在一个漂亮的草坪上，在一众亲友的见证下，深情地对着她唱一首甜蜜的粤语歌。

　　紧接着的下一句微信是：

　　“谢谢你，拯救了一个'逃婚少女'，哈哈。”

　　看到这句真诚的感谢，我当场被感动得七荤八素，眼泪直掉。

　　以前做电台，会看到一些读者在电台里说听哭了，而那是我职业生涯里第一次被读者的感谢弄哭了。

　　可惜的是，“好景不会每日常在，天梯不可只往上爬。”

　　电台做到四十期，我的搭档换了好几个，阅读量也开始下降。我努力挖掘新玩法，每天思考怎么转换新思路，可还是没有阻止它听的人越来越少。

　　同事们也越来越关注热点，把微博上搜到笑料用轻松的方式包装一下，就做出了更受欢迎，数据也很好的文章。

　　年终总结的时候，部门主管逐一回顾了今年做过的策划。

　　我坐在会议室里，听着他把同事们做的项目都表扬了一遍。

　　然后在念到我的时候，紧皱眉头说了一句：

　　“电台做了四十多期了，阅读量越来越低。

　　没什么做的必要了，不如停掉吧。”

　　下一句是：

　　“或者，试试蹭热点？”

　　我窝在沙发一角，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默许了这个电台的终结。而直到一年多之后的现在，我换了工作，还是有收到读者的提问：

　　“为什么你的电台不做了？”

　　记得那个冬天，我在晚上 10 点做完了一场活动。本来已经和同事告别了，但是我强迫症发作，开始整理办公室里琐碎的物资。

　　突然，门口传来咳嗽声，隔壁部门的大叔老赵站在门口盯着我。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戏谑地笑着对我说：

　　“那么努力干嘛，差不多就得了。”

　　听到这句话，我跟着笑了出来。明明下班了，我还傻愣愣地回来收拾东西。或许为了这份工作，我是倾注了太多的热情了吧。

　　人在失望的时候，是最脆弱，也是免疫力最低的时候。

　　这个时候，我们会开始去轻信一些劝我们放弃的金句。而那个时候，我选择了信了大叔的这一句——“那么努力干嘛，差不多就得了”。

　　后来在杂志社，我不再热衷于创意、或者和读者交流，很多工作宁愿交给实习生。在每一个可以偷闲的空隙里，我躲在会议室吃鸡，或者在下午茶时间跑到茶餐厅和上司聊天。

　　后来在一次媒体活动上，我认识了一些新的同龄人，其中有一些还比我小的。

　　虽然只是抱着没事做去看看的心态，但我还是被惊讶到了。

　　他们兴致勃勃地提出一个又一个好玩的点子。

　　印象深刻的一个是，要在广州包下一个酒吧，邀请朋友来参加“漆黑派对”。说要在昏暗暧昧的环境里一边喝酒，一边听脱口秀，将其他的感官不断放大……

　　我看着他双眼发光地述说自己的创意时，我第一时间是觉得，「他们真的很像以前的我」。

　　这个评价真的挺可悲的，我居然要别人来提醒自己变得无聊了。

　　后来我和他们成为了朋友，然后选择了主动去他们的团队交流，认真和他们聊天。

　　我很快意识到，自己之前听到的那句“无须努力”，就像是脆弱的时候吃到的一颗“慢性毒药”。

　　他在当下很戳心，也很安慰人，但很快就会在生活里逐渐显露毒性。如果加上持续不断的「失望」，真的就能改变一个人。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所以当我听到开头的师弟师妹提到“及时止损”，我很明白，他们是对自己失望了。

　　而且是在失望的同时，很快就选择了相信一句“安慰话”，然后立刻放弃了。

　　他们与其说是“止损”，倒不如说是止住自己的失望。

　　然而失望是常态啊。

　　处在无业状态两个月后，我后来来到了一家格局更大的新媒体公司工作。每天接触到的同事是行业的顶尖水平，项目也比原来的规模大得多。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在小世界里的失望，在大世界里变成了一粒微尘。

　　就像微尘无处不在一样。我的失望也从“许久出现一次”，变成了“每天出现一次”。

　　晚上七点。正常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但我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电脑网页，百无聊赖地用鼠标的右键拉出一个又一个灰色的矩形。

　　瞄了一眼显示器后方的女同事，我发现她一边聚精会神地扫描着屏幕上的数据，一边腾出手来联系下一个大项目的媒介伙伴，还顺便向我抛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没有事情做吗？为什么看着我？”

　　我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的确，我正抱着一种无知又羞愧的心态，强迫自己留在岗位上。因为我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也没有更大的能力去帮忙。

　　这种自我怀疑的失望情绪，每天都会出现。

　　以至于我连在给上司汇报工作的邮件里都写着：“我想知道我能胜任这份工作的原因是什么。我一直没找到。”

　　那时，老赵那一句“差不多就得了”又重新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苦笑着想，对啊，以我的能力，到这个地步已经差不多了。

　　一天，上司约了一位我仰慕已久的新媒体公司创始人吃饭，顺便带上了我。

　　整场饭局下来，我正襟危坐，一直小心翼翼地给他们倒茶，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害怕暴露自己的无知。

　　我呆坐在深夜饭店的玻璃幕墙旁，看了看饭桌上谈笑风生的他们，再看看玻璃上像个傻子一样陪衬的自己。

　　忽然间，我不再失望了。

　　我还发现，对抗失望的最好方法，其实就是发现自己的无知。

　　因为当你发现了自己的无知，你就会发现——你完全可以选择走另外一条路，努力去成为大世界中的一份子。

　　所以在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做回自己擅长的事情——那就是把最真诚的故事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