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不能回家看儿子，心情不愉快，坐在公交车上给先生打电话，跟他说我要出去逛逛，暂时不想回家。刚才跟朋友提起的旧书店，已许久未去，突然有些想念。    于是，从大戏院提前下了车。但朝南走的路上，我并不能确定它还在不在，尽管它已经在那里呆了很多很多年了。    十多年前我还在读高中，最常去的旧书店有两个，一个在大戏院，一个在邮局。说是旧书店，其实并不是只卖二手的旧书，而是店内狭窄拥挤，一间门面摆了四排旧木架，满满地塞着各种书籍，每个角落都不闲着，进去寻书的时候两个人根本错不开身，还常常蹭了一身的土，回到家必是要洗手的。记忆中，店铺老板就拿着掸子侍弄他的书，只在有人问价时才抬起头。空气中跳动着灰尘，光线都昏黄得慵懒。    那时候逛小书店，是因为穷，新华书店里的都是奢侈品。现在再逛，应该算得上是情怀。人总是迷恋最初的味道，比如爸妈的豆面条，我们的大辣条一样，很好理解的。     前两年，我有一次想去邮电局那家店买书，来来回回走了两三遍，一直怀疑是自己太久没来忘了位置，后来才发现那一排小店都拆了。几天后，在东边一个巷子口，看到两块木板支起来的地摊，上面摆满了书，后头的高凳子上一个男人缩着头看书。    我去挑了一本《纳兰词》，问摊主可知道那家店为什么不开了。其实心里隐隐觉得他应该就是店主，在搬离后抓紧处理存货的吧。可生意实在冷清，路过的人极少驻足。     没想到，他异常开心，笑着说他就是店主，店不是不开了，而是准备搬到巷子里，那里地方宽敞，等租好了房子就把家里那些书都搬过去。    我不知道书香能不能从深巷中溢出来，只知道从前在路边时生意也没有特别好。羞愧的是，我虽常常想起这一幕，但一直没有再去那个巷子寻找，不知道他租好房了没，书店还在不在……    我边想边走，忽然看到一间陌生的店。按照印象中的距离，应该还没到，可这确实是一家书店，而且靠墙两排崭新的黄木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新书，瓷砖地上的反光明晃晃的。我愣了片刻，退后几步看看招牌，确实不是记忆中那家。    不过来都来了，我决定先进去看看。越往里走，越觉得熟悉，尤其是那几架书法书籍，记得以前常能碰到头发稀少的中老年顾客专门到那家店铺寻找。    “哎呀，我从南边过来，还以为你们不开了呢！吓我一跳！”一个女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转头看见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小萝莉进了门。    没收拾好的柜台边，多了个抱着书的瘦小女人。她柔柔地笑道：“我们还没完全收拾好，正在搬呢。”    我吃了一惊，插言道：“你们就是之前那间吗？”    我往南一指，她立即点头：“对呀，这边地方大，可以收拾利索点。看着不一样了吧？”    其实这里并不大，只是一间狭长的店面。但她的喜悦扑面而来，那一种质朴得不需要任何形容词来修饰的喜悦，立刻感染了我。    “嗯！不一样，这样真好！”我走完一圈，虽然还有几摞书堆在地上，但毕竟是大改样了。好似初春的花枝，虽仍有冬的肃味，却已萌发了新的芽儿。    我请老板娘帮我找本《文心》，她想了想，满怀歉意地对我说：“我记得是有这本书的，可现在书没来得及分类摆好，我也不知道到哪儿找了。要是以前，我肯定能给你找出来。”    这一点，我是相信的。因为从前在那拥挤得几乎无处落脚的店里，顾客们想要什么只消喊一声，老板就会告诉他有或者没有，然后准确地找出来，仿佛脑中有座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记忆宫殿似的。可能这个新店，对老板来说，也是一片新大陆，需要重新开拓吧。    我有些遗憾，但转而又觉得有趣。这几年买书通常是网购的，目标明确，搜索下单，货真价实的一场交易。可逛书店不同，它更贴近生活，最讲究一个缘字。你想得到的，未必遇得到；你遇得到的，未必能入眼；而你最终选择的，虽不是最初的预想，但未必不美好。  “那我就等你们收拾好了，下次再来找吧。”许是我和这本书的缘分还没到吧。我很豁达地重新去架子上挑书。    这时，小萝莉凑过来了，指着我手上的《声律启蒙》说：“这个我看过了，这些我都看过。”她从《格列佛游记》指到《茶花女》，最后落在《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我最喜欢这一本，讲的是船长……”     “你太棒了！看过这么多书啊。”我是打心底佩服现在的小孩，我看这些书的时候是初二，而且到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小学的时候恐怕只知道玩泥巴呢。    我和小萝莉聊天的时候，她妈妈也在跟老板娘聊天。说现在的书，比她们小的时候多太多了，那时候哪能想看什么买什么啊。说着就喊小萝莉去挑书，小萝莉指了一套，然后悄悄跟我说，同学邀她去过生日，她觉得送书挺好的，其实这套书她已经看过了，可她同学还没看过……    我对她竖起大拇指，拿着我的书去付钱。两本带塑封的精装书只需34块钱，买卖的人都默契地无需讨价还价。    回头看见母女俩轻声讨论着，想再为自己挑几本书。店里还有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一直站在书架前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法集。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出门前，老板娘特意给我的书套了两个塑料袋，然后继续去整理地上的书。    我走到街上，瞬间被各色的霓虹灯和嘈杂的促销声淹没。但不知怎的，我很开心，并且觉得，这世界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