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束艾叶在架子车里窸窸窣窣,暗香浮动;红丝绒的十二生肖和五毒虫模样的香囊,伏满了竹竿架;沸腾的油锅里,泡油糕滋滋作响;三只晶莹的粽子淋了蜂蜜摆在浅口白瓷碟里,透着金色的甜蜜和沁心的凉意。端午,正款款向槐荫里的小城走来…… 一、憧憬中的端阳 童年生活
一束束艾叶在架子车里窸窸窣窣,暗香浮动;红丝绒的十二生肖和五毒虫模样的香囊,伏满了竹竿架;沸腾的油锅里,泡油糕滋滋作响;三只晶莹的粽子淋了蜂蜜摆在浅口白瓷碟里,透着金色的甜蜜和沁心的凉意。端午,正款款向槐荫里的小城走来……
一、憧憬中的端阳
童年生活里,没有节日,只有日子。
渭北旱塬上,冶峪河涨水时节,也是踏着裂石就可以跳过去。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上,写着禾苗的“禾”,旁边画了稻穗,但是我们学生不知道大米和稻穗的关系,老师也不晓得。热闹的赛龙舟,染红的大鸭蛋,香甜的糯米粽子,还有两千年前的屈原,离我们太遥远太模糊。
分了队,家家得了土地,农民没黑没白地在地里耕锄犁挖。终于盼来五月端午,天上日头火红,地里金黄的麦浪在醉醺醺的南风吹拂下翻滚着。
“妈,红妮戴着香包呢。”我一边把拉风箱,一边说着。窑洞外日头端了,人影被踩在脚下,窑洞内显得更黑了。
“戴那干啥?像个算卦的!”母亲在窑里头的案上正擀着面。牛头大的一块面团,红面和得硬,擀时容易裂纹,母亲使了全身劲,只听得手掌在擀杖卷起的面上咚咚响。
灶膛里红火焰舔舐着锅底,从柴草火的烟味中我似乎又嗅到了那幽幽的药香。红妮属鼠的,二婆给她做的老鼠香囊,宝石蓝的绸缎身子闪闪发光,黑布缏的细尾巴高高翘起,红色的尖嘴巴,支楞着三角形耳朵。我摸摸,光溜溜的,闻了闻,迷魂药一样,香得我一个激灵,连打了两个喷嚏。“端午就要戴香包,手腕脚腕子上拴五彩花花绳。”红妮说着,手里的大麦秆编的响吧芦里两粒豆子,发出了悦耳动听的当当声!
我回过神,继续烧锅。红豆麦仁汤早晾了一大盆,场里干活人回来了,要吃饭,要喝水。端午前后,大人一镰一镰收麦,架子车套了老黄牛往回拉麦捆子,上场后晚上全家旋麦捆子,摊场翻场,吆牛碌碡碾场砸麦,雷雨突然来袭,老老小小打仗一样起场……收麦黄天,父亲累得瘦成一道黑色的闪电,哥哥膀子上晒得褪了皮,肉皮一层一层往下掉。天上下火,家家大人满嘴燎泡,我这会要戴香包,找打呢!
可是,从此我似乎中了香囊的蛊,以后的五月里看不见枝头诱人的红杏,闻不到阳光下新麦粒好闻的气味,眼前飘浮的是五彩香囊,鼻子里闻到的是雄黄幽幽的香气。
多年之后,母亲乐颠颠给我的新生儿子送端午。她亲手用彩色丝线合了花花绳,用碎步捏了莲子大小的八瓣蒜头,又买了满杆香囊,一根细棍挑着,一对男女娃娃,一个心形的香包,另外两个是兔和虎。母亲说:“老虎给娃戴,兔子你戴,从小到大我女子没有戴过一个香囊!”
“多大的人了,还戴那东西!”我扭过头,泪珠儿滚落。那白兔子香囊别在了墙上的镜框下,一直晃着、香着……
二、心碎的端午
十一年前的端午节,在医院里度过。父亲住北二楼内科,母亲住在南二楼的心脑血管科。
“哥,今个是端午,我给你买了粽子和油糕,油糕趁热吃吧!”佩珍姨来看望父亲,她就在医院化验室里上班。
“住院叨扰你了!又来送节日吃食,谢谢你,妹子!”父亲从内心里感激母亲的这位堂妹对自己的关切,“你姐爱吃甜食,一会给她拿去。”
“你吃吧,我给二姐也拿了,我忙去了。”姨说着侧身从病房出来了,父亲患胃癌的结果是她第一时间拿到的。在医院见惯生死的她,啜泣着快步走了,她要去看望另一张病床上的姐姐。
探望的人走了,六个儿女只剩下我和弟弟,其他人被支回去收麦。成熟的庄稼,颗粒归仓,是我的农民父母一生的信念。
母亲的病床在北窗下,正午的窗外一片寂静,院子绿色的灌木丛上晾晒着许多尿片,其中也有母亲的。
床上的母亲一直躺着,一天二十四小时打点滴。一瓶又一瓶的甘露醇并没有止住脑出血,二十多年的高血压让她的脑血管如同风化的塑料管子,七八处同时渗血。母亲偶尔醒来,只说:“渴!快给我喝水!”杯子里插了吸管,怕呛着,对于一生用瓢喝凉水的母亲来说,很不得劲。我想起了小时候眼馋的香囊,为什么不体谅妈妈1100度的近视眼?为何没有想到她连搪鞋底的破布都没有?近视眼,高血压,是一直伴随母亲的疾病,也许因为日日如此,六个儿女就心安理得地忽略了,自责啃噬着我的心。
我坐在床边,给她按摩已经没了知觉的右腿,医生说这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偏瘫是肯定了,父亲一直在这儿坐到夜晚,给母亲说自己伺候她,出院了自己用轮椅推着她去村子里转。直到两边查房的医生生气了,他才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那个夜晚,我和弟弟坐在床边,注视着着昏迷状态的母亲。我们同时忆起了小时候,一年四季溜光席片,我们娘三顶着一条被子,脊背上满是芦苇席的花印痕。没有电视,没有玩具,我给母亲掏耳屎,弟弟捉了剪子给母亲剪指甲,母亲躺着,咯咯笑着。“妈,转过来面向我!”我把母亲的脸扳过来。“这两只奶奶是我的。”弟弟双手捂了母亲空瘪的奶头。“有我一个!妈,你奶头咋是秕秕的?”“六个猪娃拱干了!”
那四个大娃上中学了,父亲村子逛去了,任我们俩处弄母亲。“你俩胡成吧,我死呀!”母亲说完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不笑了。我捏着母亲的鼻子,弟弟在胳肢窝里挠痒痒,母亲依旧直挺挺躺着,纹丝不动。父亲进门时,我俩“哇”一声同时哭了,“我妈死啦!”母亲却突然醒来,笑得浑身乱颤,父亲瞪了她一眼:“再没有啥闲传谝了!”
那个夜晚,我们俩多么希望母亲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说:“我给你俩耍呢!”然后朗朗大笑。
可是,母亲一直躺着,除了偶尔醒来喝口水,什么也不吃。
我希望时间在那一刻永远停留,尽管窗外烈日炎炎,病房里我轻轻地揉捏着母亲的胳膊腿,和记忆中一样柔软,我愿意换药倒尿,永远陪伴着她。可一周后她还是走了,五个月后,父亲也走了。
以后的端午节,竹篮子里包装精美的粽子,绿色盒子里印花的绿豆糕,花样繁多的香囊,田野路边的艾草都有人割了卖钱,端午节成了国家法定节假日……母亲都不知道了,节日前的五彩缤纷的街道里,是无尽的惆怅……
三、祈盼中的端午
2019年的端午,是阳历的6月9日,对于有高考生家庭来说,注定与众不同,我家也不例外。
儿子今年读高三,高三学生不享受中秋国庆、元旦、春节、清明、五一等一切假日。每周半天假已经是奢侈了,吃饭时浏览十分钟的腾讯新闻,许多家长无奈的眼神可以秒杀一颗疲惫不堪的心。
儿子曾经是一条光滑的小鱼儿,黎明时分,光滑的黑脊背游进我的被窝;周六的考试时间里,拿了一个小小的热水袋悄无声息地游进了安静的考场,塞到我手里后,又游走了;洗澡完毕,一本正经躺着,双脚并拢:“妈妈,量一量,我长了没有?”我从脚后跟一拃一拃量起。“六拃了!”“不对不对,上次都快六拃半了,一个月后还短了?重来重来!”手按过肉嘟嘟的小腿肚子,划过紧绷绷的小屁股,最后到达长着两个旋儿的脑袋瓜。多少个日子里,我们俩享受着特殊的量身高游戏。
现在,那个游动的鱼儿突兀地站立在我身边,满脸痘痘,男子汉的气息撞击着我的鼻息。
闹铃在两点十分准时响起。“快起,要不会迟到了!”我重复着昨日前日的话。“妈,我瞌睡得很,不想去学校了。”儿子感冒了,午休前吃了药。我听见我的石头心在碎裂,但依旧默不作声。
他抓了书包,头发毛糙糙的,鼻音粗重,走了。我坐在留有他体温的床沿上,发呆。每夜,他把自己罩在台灯的一片光晕里,床上的我安静地望着那背影,直到手机屏上显示零点三十。中午十二点过了,他们的教室里一片安静,人人埋头做题,十二点四十分才去食堂,为的是错过吃饭高峰期,分秒都在抢时间。我攥过他的手腕子,右手腕明显粗于左手腕,那是长期写字形成的。
可我心依旧如磐石之固,三月份的每次模考,成绩持续下滑。表面上的淡定,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躁,没有分数的提升,鼓励的话语苍白无力,所谓的自信是自欺欺人。只有坚持,才能芝麻开门,可是哪一天成功大门能洞开呢?是做五百道题,还是一千道题以后?重回巅峰,我们都不知道……可是,为2019里约奥运会的运动员大年三十还在训练,为业绩不断攀升的销售员在奔波,农民工为赶工期夜夜灯火通明,谁不累啊?唯有穿越低谷、磨练意志才是真的直面高考。“心肠硬下来!”无数次对自己说。
端午节的香囊早买了挂在房间,从十岁以后他就不戴了,可我还是年年买。
今年端午节的太阳热辣辣升起的时候,他手里应拿着当日的报纸。希望他对答案时,他握紧拳头,嘴里喊着“耶!”阳光洒满那十八岁的青春的脸庞!
画家刑庆仁说:“生活中,我们是和神住在一起。清明节,是为了和祖先对话。中秋节,吃月饼,想起了嫦娥。”可是,我们的端午节,是和亲人一起度过那或甜蜜或苦涩的日子。只要用心走过的日子,都是节日,端午也不例外。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