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发布时间: 2019-08-14 20:31:35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19

父亲把一条两斤多的草鱼肚皮剖开,直接用手扯出了肠肠肚肚和腮。他转头跟我说,“幺儿,老汉给你弄个过水鱼。”说完又打开龙头冲洗鱼,水压很大,声音很吵,还溅到了一旁观看的我身上。然后我梦脚一啄就醒了。内嵌的顶灯灯泡粗了后,我信了五金店那老板的邪,说LED灯三五年都不得粗,我

二十三

  父亲把一条两斤多的草鱼肚皮剖开,直接用手扯出了肠肠肚肚和腮。他转头跟我说,“幺儿,老汉给你弄个过水鱼。”说完又打开龙头冲洗鱼,水压很大,声音很吵,还溅到了一旁观看的我身上。然后我梦脚一啄就醒了。

  内嵌的顶灯灯泡粗了后,我信了五金店那老板的邪,说LED灯三五年都不得粗,我就买来换上了。我的窗帘像宾馆用的那种一样遮光,看着两颗幽森的带着些余亮的灯泡,我幻想到这是某个诡秘的亡灵鬼魅的双眼注视着我,心生暗惊,便去摸索手机,刺亮的屏幕告诉我时间是一点二十三分。我按熄了它,想着这灾瘟电工是不是把开关接在了零线上。继续想着方才的梦,父亲在我读书时确实会在节假日时做下饭,频率大概是一年四五次。他做饭很好吃,特别是鱼,但是他从来不晓得我不太吃淡水鱼。

  我多远就看到毛三匠坐在㮟㮟那个小桌子向我招着手,我走近和他对面而坐,发现黑铁锅里牛油是化开并沸腾起来了,而桌上的腰片鹅肠看起来却都没动过的迹象。

  “哎呀,我们这些专县娃儿难不难得进回城,就想吃点我们那里没得的家什儿唉,你非要喊吃这个火锅,火锅我哪里吃不到嘛。”我刚把蒜泥葱花刨到油碟里头,毛三匠就边说话边对着我举起一杯子啤酒了。

  “唉,喊你一天莫在那里一下专县一下县疙瘩的。”我开启了酒瓶,发现酒杯看起来有些雾蒙蒙的就又提起茶水壶冲洗了一下,“这家火锅味道绝对不同嘛,你们那里吃不到嘛。”

  “看嘛,你还不是叹(说)我们区县撇嘛,哈哈。”

  “老子懒得跟你两个说。”我用了些力将酒杯撞去,一饮而尽。

  毛三匠在主城区都鼠牛虎兔地生活了一轮十二年了,但还是开口就把自己区县人的身份挂起,有时是自嘲,有时则是去洗刷我这种生下来就是主城区户口的人。他老家离主城有个四五十公里,和我们市直辖后划进来的地方不同,他们说话和我们并没太大区别,不属于我们蔑称的那些口音娃儿,但是让人脑壳痛的是他的一些用词和读音从我公公那一辈后我们城头就没得人说了,但他还是把这种土气当作老派来标榜自己。

  他酒量和我差得不远,每回有一方兴起或是心情郁闷时,对喝到最后总是两败俱伤,一个抱着马桶狂吐,一个对着面盆打干呕。但是我总是自认略胜一筹的,像今天一人喝了六瓶啤酒,他在前面走得是有点左脚靠右脚了,我在后面还可以跟着地面的砖缝走一条直线。

  我们在车库外一人叫上一个代驾然后挥手道别。今天周日没有上班,明明晓得要喝酒可以选择其他出行方式的,但出门前我斟酌再三还是直接图方便下到车库开了车,我想有部分是像我图方便,另有一部分人还是为了绷面子才开车出门的。

  周一上午,我踩着九点整到达了单位,隔壁桌的林姐已经坐在电脑椅上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了。

  “小陈,踩点有点凶哦,昨晚上又耍安逸了的嘛。”

  “没耍啊,就出去吃了个饭。”我照实回答了她。

  林暧比我大不过三五个月,但比我早了一年多进单位,不管怎么我都得叫她声姐。她和毛三匠是一个地方的人,而且大学时才进的主城,但是她说话却很正常,根本不留痕迹让人捉摸出是区县人。

  “那个啥子镇那个变电站项目的分析报告你快点做哦,后天要上报了。”她撩了下右侧的齐肩的头发,把嘴往马克杯上凑,我看见她涂着褐色的眼影,化的是很欧美的那种眼妆,而她那被妆容凸显得大而深邃的眼睛却望着个什么都没打开的电脑桌面。

  “好的,我晓得。”我按开了电脑回应着。虽然我也是个关系户,但是她是一进单位就在基建部的,我却做了一年累死累活的调度员来调过来的。论资历还是关系,我都只能比这个同级别的同事少说话多干事了。

  下午四点半时,林姐磨着羊工等下班,我看着那一行一列的报表眼睛都花了,经常一眨眼就不晓得刚才看到哪个位置了。

  母亲在名为一家三口的群里问了一句“晚上回不回家吃饭?”我当下回了单单一个“要”字,而父亲那边则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回来了哦幺儿。”

  “嗯。”

  “你给你老汉打电话没得,他回不回来的哦。”

  “不用了,他这一阵恁个忙,都好多天没回来吃了。”

  母亲成天没少研究烹饪做饭,甚至在旧书网上花几百块钱买八十年代原价两三块钱的川菜菜谱来学,说要把些快要失传的菜做出来给我们吃,还说以后要教给儿媳妇。

  “这是焦皮肘子,筶(试)一下嘛,外面绝对没得卖的。”

  我用筷子戳进这黄黑黄黑的肘子里,想要用力撕扯下来一块时却发现这并不像餐厅的红烧肘子那样软糯易于夹取。

  “焦是焦了的,但是不糯。”我嚼得腮帮子痛。

  “是不是哦!”

  像母亲这种在中国并不多见的家庭全职主妇,不像那些太太那样成日逛街打牌(当然我们家也没那么阔),而是全心意地做着家务事,并且总想着变着法子更新花样地主着厨,这一点之于我看来,菜好不好吃已然无关轻重痛痒。

  十一点整我躺在床上用耳机听着软件随机播放的歌曲,闭眼不看余亮不熄的灯泡,歌曲放到陶喆的《二十二》,我听到一半困意上涌,拿下耳机呼呼睡去。我感觉自己从某处嗡地一头坠下,又一蹬腿醒了,浑身很是乏困,想不起是否做了梦,我按亮手机确认时间,一点二十三分。

  “我觉得二十三这个数字对我有点重要。”上午十点我蹲在单位厕所里给毛三匠发着信息,我们时不时会聊一些难避矫情和附庸风雅嫌疑的话题,可能我们也仅限于向对方说,毕竟这个时代的性情中人容易被扣上“装逼”的帽子。

  “你又发啥子羊儿疯了?绕到一个二十三岁的妹儿了迈(吗)?”

  “跟他妈打个包,今天丘二请假又闯到落雨,老子一个人扯起苫布去盖货累安逸了。”他连着回复了两条消息,上次他给我讲他租的仓库要涨价他不愿意,然后他就把货都领时放在他瓷砖店后院的空地上了。

  我不想跟他扯这些杂事,继续说着我的话题,“我觉得一天只有二十三个小时。”

  “又是啥子卵理论,为啥子?”

  “我觉得从零到一就是从无到有,就像娃儿从肚皮头生了出来他才存在了,那时间从零点到一点的这一个小时这个过程是不是时间也不存在,所以应该刨开不算唉?”

  我看着对话框里间歇地提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是过了将近两分钟他才回复了我,“这个想法是有点意思。但是给我的感觉,你是不是觉得一天有太多个小时,所以少这一个小时也不少,或者是说,你的人生有太多部分,少一个部分也没有影响?”

  “比如我这个专县娃儿这个部分。”他补充发了一条。

  “唉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天专县区县的。我觉得你没理解到我的点。”我有些失落地回复他。我从厕所回到了办公桌,我们继续闲扯了两句,他说等下要来我单位不远这里找一个客户,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

  毛三匠又选了个㮟㮟头的位置坐起,这次是家西班牙餐厅,他经常出国旅游,也喜欢找些外国菜餐厅来吃,而我只去过泰国,喊我选餐厅一般不是川菜就是各种火锅。我们点了海鲜饭,松露蘑菇汤和炖牛杂,先上桌的却是两个装着柠檬水的铝杯。我有些口渴,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毛三匠认真地望着我,然后把右手手指并拢伸进了杯里,然后对我点了下头。我脸上羞得微微发热,记起了在某部电影见过外国人吃海鲜时把手伸进杯里搓洗。

  “这个海鲜饭看起来黄金绀色的!就是不晓得是不是我原来去耍的时候吃的那种夹生的。”

  黄金绀色,这个词我只在很小时听农村进城来耍的舅公用来形容过鱼缸里的金鱼。

  我讲起了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区里领导换届的事情,毛三匠却早有所耳闻,“唉,我们那个区头调上的都嘛!我就搞不懂把区县的区长调到主城来当区长干啥子,我看区头经济要遭殃嘛。”他放下了手里的龙虾钳子,我晓得他又要长篇大论了。

  “龟儿区县领导思维就不适合来城头开展工作,我们那边城市化进程本来就没得主城快,农村还是占很大一部分,经济产业模式就不同!区县的领导一天又喜欢走关系人情那一套,一天只晓得腐败。那些土贼说要执行个政策也是不得管民众意愿的,在我们那边就经常搞些纠纷出来,他才不得管马打死牛牛打死马唉……”

  我吃着盘里的牛肚,放弃仔细听他的演讲,我只觉得他对区县人的成见还更高于我们,他这样子诋毁家乡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毛三匠完成了对区县领导施政的评价后突然话锋一转讲到了初中我们年级的刘腋毛,说他在开个啥子招投标公司,前几天还问了毛三匠在老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关系之类的。刘腋毛是隔壁班的个少幺爸级别的人,我和他打过架。其实我和毛三匠也打过架,初一的时候我在厕所抽烟,他就在旁边小便。我那时对他的印象就是他当着全班用川普念的检讨书——

  “我保证二道(以后)上课不啄瞌睡,不打王逛(走神),也不去和周围同学吹牛冲壳子了(liǎo)。”总之全班都笑得老师招呼不住了,他还很无辜地说自己本来就说不好普通话, 老师非要他用普通话念。

  我当时就是觉得他土得搞笑,阿迪耐克也从来是很土地从头到脚穿一套,身为不良学生的我戏弄下他也无可厚非。我凑近他的脑袋,把烟吐在他头发里,他的头就像煍腊肉的柏树丫一样升腾起白色的烟雾,我回头和其他抽烟的伙伴一起偷笑后又转头准备吐第二口,哪知毛三匠已经提好了裤子转身恶恶地盯着我,他摸了下自己头发,问我在干啥子,我说没干啥子,他就推我肩膀,我们就扭打了起来,全程没人拉架也没人帮手,我们打了个平手然后在上课铃响起时分开了,后来他肿了左边眼睛,我青了右边颧骨,所幸我们都没沾到排泄物。

  大概一个月后我又在同一个位置和刘腋毛打了起来,刘腋毛比我矮半个头,但是他有一个跟屁虫帮手。我渐渐失去还手之力后被两人打得抱着头坐在小便器上,正不知该怎么逃离的时候我从两小臂的间隙上看见刘腋毛被人飞起一脚踢开了。来人又与那帮手挥了两个回合的拳头,又是上课铃响起后,没有吃亏的那两人暂行离去了。我问毛三匠,“毛山峻,你为啥子要帮我?”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一个班的,而且两个打一个也不占道理。”然后他带着我去他宿舍换了他的一套Kappa运动服。那时我只觉他人还是落教,也不曾想会在后面的十二三年里和他一直是最好的兄弟伙。

  父亲今晚回家吃饭了,但是没有提前告知母亲。他坐在餐桌上,拿着筷子在一盘盐煎肉里面拨弄了两下,“唉!这个肉恁个肥,你不晓得多爆一下油啊!这个藤藤菜也是,炒都炒死了。”我心生不满,他却继续说着,“难不难得回屋吃顿饭,筷子都下不到。”

  “你回来又没打招呼!有你吃的不错了,你还要吃啥子嘛,燕窝龙肉吗?”我放下筷子回应着父亲。

  “好了好了,是我没弄好,莫吵了。”母亲也放下了筷子摆手劝着,但是父亲从来不会听她的劝告,他继续向着我喊到,“哎!是你弄的饭还是你买的菜?恁个大个人了,房子给你买起喊你个人出去住你不,屋头也没喊你拿一分生活费,你在这里跟我两个吼啥子吼!”

  是的,我实在是没什么底气和父亲争执。但是我从个细娃儿长成现在这么大个人,他除了拿钱,哪里管过这家里的柴米油盐狗屎麻糖的事。我读书工作买房的事都是母亲操办的,他却一张嘴就是他赚的钱。我初中就开始叛逆,和社会渣滓混在一起,他却恐怕有那段事都不晓得。那段时间里我应该感激的不是提供我生活开销的父亲,而是把我从歪路上拉回来的毛三匠。初二时有次社会上的马二哥让我们四五个小混混角色去二十公里外的一个镇上收债,我们一人被发了一把蝴蝶刀或是弹簧刀,并被许诺事后一人报酬四百元。我们在网吧里找到了那个债户,并要挟着把他拉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结果却是他摸出了一把黝黑锃亮的手枪,我们也不晓得那到底是打子弹的真家伙还是打钢珠的气枪,我反正是吓得两腿以可见幅度打闪闪了,还心想是否年轻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最后我们的刀是被他一个一个地收走,身上也被搜得四个荷包一样重了。几人惊魂甫定地坐在街边,太阳已经慢慢落坡了,一块镍币都没有的我们不知如何是好。马二哥在电话里骂我们是菜背篼不中用,并且不愿意解决我们归家无路的难题。我想起了向毛三匠去电求助,他只叫我们打出租车去学校门口,他在那等着付钱。我只身一人坐上了出租车,毛三匠接到我后还请我吃了个万州烤鱼,他理性地说了我两句,还说人生是自己的别人再如何劝也无法做主。第二天起我就和社会上那几条番苕断了联系。

  想起这些往事,我感觉自己比无辜受弯酸的母亲还要委屈。我赌气快速刨完了一碗白干饭,然后独自下楼散步抽烟。

  盛夏过去了,单位的工作渐于轻巧了。我的十天公休假是有用处了。假期第一天晚上我邀约了大学时期的两位好友丁丁和苟脑壳及他们家属去一间江湖菜馆撮一顿。和他们交集不少的毛三匠也一并叫上了,但我有点怕他在席上继续大谈他的区县主城不可磨灭鸿沟论。

  “哈哈,我小学的时候他们就说我脾气有点猫,喊我毛三匠,我妈看到我冒火了就要说,你是又要拱圈了吗?你们晓得那个猪发起猫儿毛来要抵到圈拱噻,有的还要翻圈!”毛三匠不停的土味笑话逗得席间众人笑不可支,丁丁的老婆一度笑得弯腰杆说肚儿痛。

  趁着才喝一瓶啤酒的清醒,毛三匠在其他人交谈的间隙里把椅子拉得离我更近了,他说起了之前提过的合伙开间饮品甜品店的事。他的思路是把川渝本土的一些小吃甜食,像是凉糕凉虾白糕之类往精致了去做,再把装修搞成怀旧的重庆风格,加入吊脚楼之类的元素。他说这样有噱头,现在来重庆的游客又多,说不定就弄成了“网红店”。而我总是觉得平时总是吃过些咸鲜油腻或是麻辣的东西后脑袋里才会对那些冷粑粑甜水水有欲望,比如这阵吃过了铁实的大刀烧白和麻到嗓子眼的跳水蛙后。毛三匠却讲当然考虑过这点,所以几个初步的选址都在些“网红”面馆或是门口坐起几十号人排队的苍蝇馆子旁边。我确实是来了兴致,几番商量后决定明日便一起去看看选址的地方。

  这餐饭吃下来酒瓶子还搁不满桌上的间隙,没人醉也没人提议过往下的活动。丁丁和苟脑壳两对走出了食店门口杵着站着,我则往收银台去买单。

  “你们买都买过了的都嘛!”回我话者穿着驼色底黑红杠的名牌女式衬衣,只能是老板娘了。我转头望向上厕所归来的毛三匠,我问他为什么要结账,他一没醉到充仗义耿直的地步,况且这几个朋友和他也没太大联系更谈不上利益。

  “我愿意给就给嘛。”毛三匠说着。

  我与毛三匠同搭一辆出租车回家,我摇下玻璃往外面的气流里吐着烟,继续表达了下对他结账的不满。

  “都出身社会有几年了,大家都是慢慢地被磨得圆滑市侩了。我内心也是不想的,读个中文系,憋得没得法只有各人(自己)去做点小生意。不像你们主城头的关系到位,学个啥子就到得到啥子单位。”

  “锤子个关系哦。”我缓慢回应着,脑子里又隐约记起我应聘最后的面试阶段时,母亲又是请她同学又是提着茅台酒上门,才把我这事敲定的。

  毛三匠又抠着脑壳想着他接下来的说辞,“我是觉得,不管我们在社会上啷个和(huò),朋友之间还是应该保持应该有的纯良啊,耿直啊这些,唉说不清楚,反正各是各的处法嘛。”

  我虽然在想着他的话,但却只顾着看吐出窗外被吹散的烟,没有回应他。他却继续跟我说到,“唉陈礼,明天去看了门面你都还有八大八天假啊。你未必就在屋头跍(蹲)起啊?”

  “那我去哪里耍嘛!”

  “我觉得你可以去摩洛哥耍一哈。”

  “和你去哦?”

  “我是生意确实忙,而且万一店面看起了还要搞后头的事情。你还不是可以一个人去耍,我一个人都出过几回国了。个人出去耍最容易艳遇哎!”

  “那是个啥子地方嘛,我个人去又说不来他们语言。”

  “你说你那椒盐英语就是了嘛。给你说好耍得很,机票又便宜又不要签证,骑起骆驼在沙漠头看星空这些,你不是喜欢看西部片都嘛,有点那个感觉的。你如果要去,我可以帮你规划下行程,给你在那边把进沙漠的团报起,你只管去就是了,哦对了,北非谍影你晓得噻,卡萨布兰卡就在那里唉!”

  我终究是起了兴趣,拿起手机搜索起了这个国度。绵亘的黄沙和星河,地中海阳光下熠熠闪烁的绿色马赛克墙,几张图就有些捉住了我飞驰的心。窗外立交桥下车流的艳红尾灯拥簇着,高楼的玻璃幕墙如出一辙地反射着彼此外墙灯的流光。我属于这里,从生下来便是,但却没有一人能讲这里属于我,我熟悉这里,而这里街市的人流却与我皆是陌路人罢。如果我去了那里,陌生的国,寥寥数人知晓的径路,那我就拥有了独特的记忆和谈资,也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迈出。

  “你莫说看起还可以唉,我等哈回去看下攻略唉,抵拢了来订机票酒店这些得不得很贵哦。”

  “冷门目的地,又不过年过节的,票多得很。要得,你看下嘛,明天出来再说嘛。”

  “我还是决定去。”早晨我在油茶摊上对毛三匠说。他咧开嘴说他已经选好了机票和行程,他把手机递给了我,七日的行程里他只选了马拉喀什和卡萨布兰卡两地,他明白我不愿太过奔波也不会对舍夫沙万这座蓝色的少女必游城着迷。我点头同意。

  “酒店你就自己选一下嘛,也只有四晚上,其他两晚上你都在沙漠里头。”

  第一个店铺备选址在解放碑附近,是间要转让的小炒馆子,五百米远有间中学校,提出的租金条件都还挺合适,老板还一直说不是生意不好,而是要去上海带孙子了没法开了。我们在铺面里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大概想了下装修布局什么的,街对面倒是有间奶茶饮料店,但是可能生意上不会有太大的竞争。午饭我们决定就在隔壁的串串店解决,菜单上的冰汤圆红汤糍粑让我们顿时对这选址失去了兴趣。

  下午带点余温的太阳晒在毛三匠英菲尼迪车的前挡玻璃上,他右手离开方向盘从眼镜盒里拿出了太阳镜,熟练地把两镜腿塞进了耳朵背后。我解开了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拉了下衣领好透点风进去。

  “我觉得应该还是解放碑那个好点,你看这两个地方人流量太小了,又还没得学生娃儿。”毛三匠讲着。

  “嗯,我也觉得。”

  “那先恁个嘛,我再和供货那边和那个师傅谈一下,其他具体的等你耍了回来我们再说嘛。我先送你回去,你把东西收起休息一下,十点的样儿我再来接你去赶飞机。”

  “我自己打个车就去了。”

  “那随便你嘛。”

  飞往多哈的这一程机上人还不少,我两腿弯着坐着半梦半醒了九个小时。到了飞往卡萨布兰卡这一程,一排三个座位上只有我一人,我满足地侧躺将三个位置一并占据,香甜地睡了七八个小时。落地后第我先用国内换上的美元换了些的摩纳哥迪拉姆,然后便背着大号背包往机场外走去,沿路不停有深瞳褐肤的当地人扯动我的衣袖说着英语,我想他们应该是想让我搭车,但毛三匠早帮我订好了前往的酒店的包车。听说卡萨布兰卡就是西班牙语白色房子的意思,我盯着身后渐渐缩小的乳白色航站楼想着,或许大家来到这里进的第一所房子就是白色,然后就都会和我一样大叹名副其实吧。

  全球连锁的宾馆长得和国内无二致,薄荷茶齁甜倒很提神,低矮的房屋和尘土飞扬的路差点让我对这里失去信心,直到我来到延伸在海上恍如遗世独立的哈桑二世清真寺。高耸的宣礼塔,细腻的大理石地面,木雕吊顶花窗及嵌入各色马赛克的石柱,微型几何图案的美在此极致。这些,莫不是伊斯兰世界同阿拉伯人用来将异教徒的荡涤一同灵魂,改写或坚定他人崇奉的吧。

  日光窗影交错的饭店里从未听闻的融合欧洲菜系的餐点,马拉喀什夜市通明灯火下的绚丽神秘的瓷盘,马约尔花园里纯净的蓝墙和姿态稀奇的绿色仙人掌。 我至此没有什么遗憾,放松地留下孤独的行迹,脑里能想起的不过是对毛三匠更多一丝的理解和老友间无需说出的致意。直到我看到了沙漠六人团里另一张东方面孔。

  “哈哈,你这个椒盐普通话,四川人哇?”这是戴着宽沿遮阳帽的林瑶珞给我说的第一句话,软侬的四川话。

  “啊,边边上的,重庆的。”

  “哦哦,太巧了嘛,我是南充的,在重庆上班。”我听完这句话只是紧张地点头回应,故作镇定地低头看了下手表,上午九点整。

  七只骆驼载人行进在起伏的黄沙丘里,她列在我身后,我不停地转头同她讲话或只是偷瞄,头里拼凑着渐渐熟悉的及腰黛发杏眼睛薄唇以及难以言说的曲线勾勒出的秀美鼻子。我怕我太过轻佻不矜,她回以我的每次却都是弯起三条缝的笑意。

  “网上说每年来摩洛哥的中国人才三四千,平均到一天才十几个人哦!”在一处平坦沙洲停下休息吃饭时,她没停下吃着Tajine 的嘴,跟我讲了很多事情,说朋友们叫她摇摇乐,我也可以这样叫她,听懂这谐音的我失态大笑,嘴里往下漏着残渣。一对意大利男性伴侣,一对中年法国夫妻都笑看着我们叽叽呱呱说些和他们耳闻过的中文听感不同的东西,可我眼里没有他们,只有旁边说自己每年都会独自旅行的同龄女子。

  暮色还未全然落下,扎营停驻地的上空便有了不知相去复几许的带状星河。墨青的幕布拉下后,紫色神秘的和炫目的星辰都鱼贯而出了。我相信这个时间无比私人和宝贵,因为四个的欧洲人已经捉对远去。但摇摇乐却和我一起在温热的沙丘上席地而坐,又讲起了和星空一样没有边际的话题。

  “我比较喜欢台湾的,像蔡明亮啊杨德昌啊这些。”自然而然讲到了电影,摇摇乐歪着脑壳望着我躲闪的侧面,像是反问着我。

  “啊,你喜欢节奏慢的啊。”我知道我这一阵失落事出有因。

  “我不觉得慢啊, 至少比起生活来快多了嘛。”

  “这样说也是哈。”

  太阳让帐篷里闷热变了燥热,我看了下时间,早上八点了。再低头看着和我相向侧卧的女人,我算计着从第一眼过了大概二十三个小时,从无到有不是从零到一的时段,变成了我认为一天只包含的二十三小时。

  毛三匠在机场接到了我,往饭店走的路上就不停问着我这方才开始的情史。我却讲着二十三小时对我有多奇妙。

  “哎呀,这个风我不帮你接了,你啷个都该请我吃点好的感谢一下我。”毛三匠对我说到。

  第二天我和毛三匠又一同去机场接林瑶珞,我褪去了紧张,他却像是一直还在兴奋劲上活蹦乱跳的。

  “瑶瑶,给你讲了的我耍得好的毛山峻。”

  “哈哈,你不是说的毛三匠吗,你好,毛哥。”林瑶珞深深地点头问着好。

  “就喊毛三匠嘛!我是你们间接媒人哦!”

  毛三匠竟然借故逃脱了说好要一起吃的晚饭。我便带着林瑶珞去吃我想了好几天的美蛙火锅。

  接下来一星期毛三匠问了我两次甜品店的事,而我下班的晚上和周末都是耽溺于两人世界去了,我说我直接把钱给他,他一手操办就好了,他却说这样不行,事无巨细都要商量好。又过了一星期我搬到了属于我的房子里,林瑶珞当然也过来了。

  父亲三天前便叫了我今天同他去吃晚饭,是请银行的人还有什么建委的官员,我一个也不认识,那么肯定是叫我去做驾驶员的。父亲对我的态度也有所缓和,某日还发信息给我像是要表露那日对我说话太重的歉意,虽然从头到尾也没道歉的词汇。我为了示好便也参加了这个让我尴尬的饭局。一共就七个人,却坐了一张中间带有假山装饰的大圆桌。银行马经理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三七分头适当地油光瓦亮着,略显富态的嘴脸被一副无框眼镜衬得很干练的样子。他很少动筷夹菜,多数时间都举杯或是谈笑,坐他一旁和我年龄差不远的下属用公筷帮他夹着厚切鹅肝大连鲍鱼什么的。我想夹块桌对面的红烧羊蹄,又盘算了下要转个好几十秒才能转到便放弃了,疑惑着这桌子是太大了不好装电动转盘吗。

  “杨烈刚也是,哪里需要喊李三再来找我嘛,我和他也是好多年了嘛,真的是见外。”马经理口中的杨烈刚倒是同我相熟,他和我父亲的关系就像我和毛三匠一样,我听到这里还有些不解杨叔叔为何作为中间介绍人却没出现在饭局上,突然我又想起了毛三匠留我和瑶珞两人吃饭,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可以类比。

  “真的是麻烦你了哦马经理。”父亲端着三钱的白酒杯略佝着腰站在了马经理的椅子旁,银行下属用分酒器给马经理倒上了不到二钱酒后,后者才不紧不慢地起身与父亲觥筹相对。父亲的一个工程是要麻烦到在座这些人,父亲提过议让我用花生浆敬下各位领导的,但他们却都说不必,所以两个多小时的席间我就只能吃菜,向服务员催菜,听下我父亲的低声下气和那些领导的高谈阔论。

  席后,我开着车开始了漫长的送客之旅,后排的银行后生倒是只去两公里远的五里店,而马经理竟然住在南山的某个别墅区上面。烂醉的父亲到家下车时已经是十点半了,他留我就在家住,他不晓得他买给我的另一个家里还住着等着我的人。

  “又是哪个给你发信息嘛,都十一点过了,不准出去喝酒了哈!”我和瑶珞睡在床上看着电视里她喜欢的韩国综艺节目,床头手机短促震动了下,我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给瑶珞讲只是毛三匠在问着我甜品店的事情。

  瑶珞撅了下嘴又说到,“我觉得开个那个店又费力又找不到啥子钱的,没得啥子意思得。”她在出国留学中介机构上班,除了两三个月旺季其余时间都可称作清闲。

  “那就不开了嘛!”我说完便钻进了被子里把脸贴在她柔软的胸部上,抱住了她一尺八的腰纠缠在一起。(此处作者删去一百零八字)

  翌日叫醒我的是电话铃声,父亲打来的,他问我车上是否有看到一部手机,马经理手机不见了很是着急地问过了他。我回答说我去车上找一下。找遍了座椅缝隙,椅背收纳袋,车门上的收纳格等地方后,我又将后排放置的地毯掀起来找了一圈,我给父亲回信说找遍了没有,他只回了我一个好字。晚上瑶珞叫我和一起去和她所谓的闺蜜一起吃饭,我提议叫上毛三匠一起,毕竟我已好多日没见他,兼以也有几次没回他信息。瑶珞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中午到下午四点,我陪着瑶珞和她闺蜜逛了两所商场,她闺蜜有个很具我们那一代特色的名字,叫曾馨梦。我实在是百无聊赖,只得叫了毛三匠提前出来陪我一起。

  我们三人坐在咖啡厅里等着毛三匠,他很快就到了,坐到我身边后不等我介绍一下,他便兀自开口说起了话,“今天起来的暗,晌(shǎo)午都还没吃一哈儿你就打电话喊我吃夜饭了!”

  这句话实在是太土了,我看见瑶珞都皱了下眉,便连忙夺话过来将不相识的两人互相介绍了。晚饭我们去了瑶珞选好的私房菜,我叫了瓶红酒好让四人都能多少喝些活跃下气氛。

  “陈礼,你娃耍了朋友是不一样了唉,喝糟糟(酒)都要喝红的了。”毛三匠笑着跟我说到,曾馨梦对他的很多词汇都不太理解,便问起他是哪里人。

  “墙山区的,小郊县。我们那里……”

  “唉!你户口都搬到江北十几年了,你说这边要不得啊?”我怕他又围绕城区郊县这一话题说起来,就随便想了句话打断他。

  “那啷个得行!我生在哪里就是哪里的人噻!我就是去个贵州别个问我哪里的,我说重庆的,他们再问重庆哪里的我都要说我们墙山,虽然他多半只晓得个渝中江北唉……如果我在想我换了户口,如果还换了说话方式,行为习惯,那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我唉?我啥子都换了我就成了忒休斯之船了?”毛三匠仰着脑袋为自己的家乡认同感强烈地发声,我见他较起了真便拿起高脚杯找他相碰以作安抚。

  离开餐厅时却发现变了天,和煦阳光不见了,翻滚的墨云落下密集的雨束。

  “这个啷个办唉?都没得把撑花儿,又打不到车。”毛三匠望着天空说。

  “撑花儿又是啥子哦?”曾馨梦也不知在问谁。

  “你莫去跟到学那些土话。就是伞,我婆婆也是恁个说的。”林瑶珞撇了下嘴回应着她闺蜜。

  出租车送完曾馨梦后只剩下了我和林瑶珞两位乘客。她开始向我抱怨着毛三匠说话太土,本还想给他们孤男寡女牵个线的,这下搞得她还不太好意思。

  “哎呀,你莫恁个说,别个说的是老派重庆话,多有意思的。”我想到整下午毛三匠都未跟我提起甜品店的事,心里更不满林瑶珞对他的贬低了。

  又是周一,因为国庆假期这周要连上七天班,我听毛三匠讲过欧洲国家假期特别多,也没有拿周末上班那填补假期的这个说法。毛三匠又说要经过我单位,中午一起吃饭,我怕这样不说好买单的问题他又会偷偷梭去把账结了,就让他答应了我请客,但他却坚持要吃一个老旧居民楼里的小炒馆子。我们两人吃干净了泡椒牛肉、肝腰合炒和小菜汤,我说要去车上午休,他说我的车比他的宽,要睡我的后排。

  我把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调到了最矮躺下,他在后排没有躺下,只是坐着,然后拉开了中央扶手。

  “唉?这里啷个有个手机唉?”他举起了一部国产的手机。我一把夺过了手机跟他说到,“搞了半天是放在这里的哦,前天那个银行经理坐了我车,第二天说找不到手机了,我找了半天没找到,肯定是喝醉了放在里面自己搞忘了嘛。”

  “哦,那你拿起去还给他嘛。”

  “我先把电充起。”用车充充上电后我打开了手机,扭头叫闭着眼睛的毛三匠,“你想不想看下手机里面内容,这些当官的手机肯定好看得很嘛。”

  “别个怕没得密码唉,给你随便看。”毛三匠眼睛仍然闭着。

  没想到这搞经济工作和数字打交道的行长手机密码这么弱智,试过1234后,第二次尝试的四个0便让我解锁了手机。通知栏里跳出了数条未接电话和短信提醒。

  “打开了!来不来看下!”

  毛三匠坐起身来确认了下,说了句不看白不看便开了后车门来到了前排。我先打开了短信收件箱,最近一条消息写着“请捡到此手机者拨打此电话归还,必有酬谢否则后果自负!”

  我心里咯噔慌了一下,毛三匠却说,“还后果自负!我倒要看下你有好大个秘密。”说完他夺过了手机打开了聊天软件。

  娇妹儿:马哥怎么不回我信息唉?

  刘立:经理,润天公司贷款已经办好。

  还有几条此类未读的信息毛三匠都没打开。他往下翻点开了一个和朱局长的对话,全是语音,他点开听了起来。

  “朱局,你儿子的事情肯定帮你落实,我喊了下面的最近压缩一下微小企业贷款的,到时候资金空间够了就可以办了。”

  “妈哟,是说不得现在贷个款这么恼火,遭这些龟儿拿去做了人情嘛。”毛三匠说着。

  我说通讯录那一栏有个未读信息,毛三匠便点开来,是个好友请求。

  “我妹妹那天说了是去找你的,你敢不敢加我?不然我要报警了。”

  “啥子意思哦?这个堂客的妹妹失踪了吗?”我不解地问到。毛三匠又翻了下有没有相关的聊天记录或短信,没有重大发现后他又点开了相册。相册里没有一张照片,他又点开了最近删除的一栏。

  数张睡在床上或地上裸体女性照片布满了屏幕,而这女子尽是被捆起双腕双踝,有一张里头上还蒙着塑料袋。我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腿也软得不像自己了,我看毛三匠的耳根都充血变粉红色了,他却继续放大了张图片,女子侧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头发盖住了面目,身上却有红肿的印记和新鲜猩红的划伤口。

  “我日他先人……”毛三匠独自叹到,他将手机放在了中控杯架里,两人埋着头沉默过一阵后,他细声细气地开了口:“我怀疑这个女的是那个堂客找的妹妹……可能耍性虐待嘛,耍大了,不晓得是人整出了问题还控制起的,还是,耍出了人命……龟儿这个智娃儿,苹果手机照片删两道都晓不得……”

  “那,那啷个办……”我心理沉重得难以复加,我不知为什么先想到的是父亲的工程,而不是卷入风波的自己。

  “叮叮叮叮叮叮……”

  妈哟,手机铃声竟然响起了来,我想起了这手机还有网络,这手机卡还没挂失重办的!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细汗汇成的汗珠已经流到了我的下巴。毛三匠回过神来一把拿起手机长按下了电源键,夺命的铃声停止了。

  “我们脑壳也是短了路,我们这边一登录,肯定把他那边的挤下线了,这下他不晓得了吗!”毛三匠望着我说到,我却继续无言。

  “这个事情,我们也搞不清楚到底啷个回事,但是那边都晓得了手机遭人解锁了,如果是你捡到的,对你一家人都会有影响。”毛三匠又望着车窗外说起了话。我混乱的脑袋没能组织出言语,只好拿出香烟点燃。

  “手机,我就拿起走了,你不要再过问了。我晓得啷个做,就算他找到我,也比找到你好嘛。”毛三匠说完竟然就拉门离去,留下还未回过神的我叼着烟灰吊着很长的烟呆坐在那里。

  几日来,我吃饭照常吃着,每晚却失着眠或是从记不得内容的梦里惊醒。林瑶珞睡得一如既往的香甜,我起身去抽烟她一概不知。终于熬到了国庆节,父亲没有给我来电,我总算得以放下一半的心。毛三匠也没有和我联系,我按照比他吩咐的更甚地也没联络他。这天下午林瑶珞装作无意地问着我父母那边还好吗,我知道她的意图。

  “我老汉最近忙,我看年前嘛,看是带你回屋头还是他们过来。”我往烟灰缸里使劲摁灭烟头,我哪里知道父亲是否忙碌,但我不想最近再多添麻烦事。

  “好嘛。”林瑶珞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继续拿着毛刷把她的脸颊涂红,毛三匠若是见了她这副模样怕是又会冒出“打摩登儿红”这样的古早词汇来吧。

  人就是想不得也念不得,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了毛三匠的来电。我接了起来。

  “还可以噻。”毛三匠爽朗的声音和平常无异。

  “嗯,你唉?在做啥子嘛这几天。”

  “我在老家的。哦,对了,我那个店喊了我老表去守了,反正这两年的业务都差不多够了。”

  “那你干啥子唉?”

  “我和我堂哥去贵州做棚户改造这些。我还是想在那边开个我们那个甜品店,卖便宜点嘛。”

  我心里一阵惊慌失措,“你没得事噻?”

  “没得事啊,哎呀我们这些专县娃儿是越超越转去了哦,都超到贵州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天专县区县的嘛!”我把说了他无数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这次我眼眶里的热泪却难以含住。

本文标题: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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