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八 汉纪五十 孝灵皇帝光和四年（181）~中平四年（187）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这是一个中国历史上相当关键的节点。

从这一年开始，大汉，那个史上唯一以星辰命名的大汉，在世界东方挺立四百年的大汉，给世界最大民族赋予光辉荣耀之名的大汉，不可遏止地向他的灭亡加速冲去。

这一年，也标志着先秦两汉的上古时期、古典时代的第一座高峰的落幕。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时间拨回到光和六年（183），这一年中，司徒掾刘陶上疏灵帝刘宏，重申太尉杨赐的前议，指出太平道势力已经尾大不掉。灵帝陛下虽然惯常地毫不在意，但有人还是在意的——

大贤良师、张角。

刘陶的奏疏中，有提到张角等人已经派人潜入京师，窥探朝政，甚至还有内应——虽然灵帝一如既往地觉得这是儒生们惯常的危言耸听，然而这次，刘陶并没有夸大其词。

京城里边真的有太平道的内应！

而且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中常侍，封谞、徐奉。

是的，是宦官！

前面几任皇帝，应该说对宦官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的。

需要的时候各种加官进爵，碍手碍脚了就一脚踢开。

工具人而已。

然而到了灵帝这里，或许是因为使他得以亲政的那场政变，并不是他而是宦官主导的，结果他从此就和宦官深度绑定了。

在这位爷眼里，大臣们统统都想害朕，只有宦官才是亲人。

不，何止是亲人，简直就是亲爸爸啊！

——这不是我的夸张之语，这是灵帝自己说的。当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灵帝就说了：“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宦官们一听，哟呵，咱爷们没想到也能有娃了！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各种起宅子，比皇宫还华丽。有次灵帝想上永安宫的候台玩玩，宦官们怕皇帝登高后看到他们比自己还豪的豪宅心生嫉恨，就哄他说，“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这逻辑也不知道是怎么算的。总之灵帝还真的就不敢再登高台了。

还真是乖儿子。

然而，就是这群“男妈妈”，把“儿子”给卖了。

这就显出宗教的威力了。通常的农民起义，最多吸引一些在旧朝有就业天花板的中小地主，很难吸引那些大地主——这帮人本来就在旧体系中拿大头，冒着覆家灭族的风险搞起来一个新体系，最后还是拿那么多，那他们这般辛苦图个啥？

单纯的物质上的利益，对这些人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而宗教就厉害了，不光提供物质，更大的是精神上的利益。

权势已极，那下面的追求，也只有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咯！

所以太平道竟然能在当朝的这些实际的“宰相”中发展内线，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张角在信徒膨胀后，信念已经渐渐发生了改变——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太平道信徒们整体产生了改天换日的想法，张角不过是这种愿望的容器。此时已是光和六年底，在得知了朝廷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情报后，张角开始做起了准备——他把数十万教徒，分成三十六方——“方”就相当于将军。一个大方有万余人，一个小方有六七千人，每方各立渠帅。

然后，他发明出了历史上那句著名的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光和六年是癸亥年，这意思已经很直白，就是要在明年起事了！

张角派人在京城各寺门——这里的寺不是指和尚庙，而是九卿的办公衙门——以及各州郡的官府门上，都用白土涂上“甲子”两字，这当然就是标出攻击目标。

其大方马元义等，之前已经从南方的荆、扬州动员了数万教徒，集合到了北方的邺县——此处距离雒阳三百多公里，而且是从张角的大本营巨鹿南下雒阳的必经之路。

马元义随后数度往来京师，和内应封谞、徐奉等约定好，甲子年，三月初五，里应外合，颠覆苍天！

时间到了光和七年春正月，事情却出了岔子——张角弟子济南人唐周，不知道是怂了，还是和马元义有私仇，总之，他背叛了组织，出卖了马元义！马元义被捕，于雒阳车裂——这个刑罚已经许久未见，看来灵帝终于开始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也由不得他再装瞎，马元义既被捕，那表示封、徐二公公也暴露了。结果竟然是“亲爸爸”出卖了自己，这灵帝的三观还不碎掉？灵帝连夜诏命三公、司隶，讯问宫省侍卫、京师百姓，结果这随便一审，竟抓出了千余“反贼”。

京师百姓也就罢了，还有“宫省直卫”啊！这些人是皇宫内各处的守卫力量，他们都被大面积渗透了，只要他们想，随时都能给灵帝来那么一下！

灵帝陛下终于害怕了。

他下令冀州逮捕张角等人。

但是，已经晚了。

对方的军事动员，已经完成，怎么可能再束手就擒呢？

张角在冀州官府，那当然也是有内应的，很快得到了消息，那现在就不能按原定计划来了。张角等星夜通知诸方，提前起事，人人皆头缠黄巾，以为标帜。

这就是著名的“黄巾军”——时人称为“黄巾贼”的来历。

至于为什么偏偏是黄巾，之前也说过要用“黄天”代替“苍天”，可能和“五德终始说”也有点关系——东汉自认是“火德”，那按照五行相生，“继承”他的应该是具有“土德”的政权，而土的代表色，就是黄色！

二月，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其二弟张宝称地公将军，三弟张梁称人公将军，正式起兵。

他们焚烧当地官府，劫掠聚邑。

而各地长官呢？

全都跑了。

也难怪，他们本就只是刮地皮的好手，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狐假虎威的酒囊饭袋。农民爷爷们一发威，那可不就原形毕露，夹起尾巴溜之大吉了？

短短月余，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特别是安平、甘陵两国，这俩地是封给诸侯王的（所以是国不是郡），而这两地的百姓直接把安平王、甘陵王给绑了，响应黄巾军。

这表示老百姓们已经不再认老刘家了，你这个“苍天”，该去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俺们的“黄天”！

黄天当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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