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汉帝国御史大夫晁错像往日一样,身着朝服,端坐于车马之上,前往朝中议事。就在不久之前,汉景帝派中尉来...
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汉帝国御史大夫晁错像往日一样,身着朝服,端坐于车马之上,前往朝中议事。就在不久之前,汉景帝派中尉来晁错家中召晁错入朝,晁错闻讯,不敢怠慢,赶紧更衣出门。当车马行至长安东市时,中尉停车,向晁错宣布汉景帝诏书——杀晁错。
晁错聪明如斯,不用想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晁错困惑如斯,怎么也想不通竟是这么回事。
倔学霸
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晁错生于颍川郡(今河南省禹州市),自幼好学,年少便师从张恢,学习法家之学。先秦以来,法家思想主要分三派——势、术、法。慎到贵 “势”,申不害主“术”,商鞅重“法”,韩非集三派而合一。具体怎么合的,我跟您要是有缘的话,另开文章再说。
经过多年学习,法家学说给晁错的个人性格以及行为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史记》形容他的性格用了以下四个字——峭直刻深(严厉、刚直、苛刻、严酷)。
总而言之,晁错这个人很倔,很不好说话,很不好糊弄,很认死理儿。他的性格,我们也可以用以下四个字形容——又臭又硬。
尽管晁错性格比较直,但他文章写得极好,在汉文帝时期,担任太常掌故一职,负责掌管礼乐制度等的故实,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负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相关工作。
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禁止民间私藏经书,儒学博士伏生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尚书》藏于壁中。后来天下局势大体平稳,伏生回到故里一看,完了,核桃酥满变油茶面儿——当年所藏的《尚书》已损失大半。
到汉文帝时,帝国征召能研究《尚书》之人,但经过多年刀兵政乱,帝国境内除了伏生已经没有人精通《尚书》了。但此时,伏老先生怹已年逾九十,这要是让他从老家济南郡(今山东省邹平市)跑到长安,这一路山高水远,万一有个马高镫短,《尚书》这套经典究竟讲的是什么,那就只能任由后人自己臆度了。
这时,身为太常掌故的晁错,收到一项命令——组织已经决定了,由你去济南郡跟随伏生学习《尚书》。
晁错学成归来之后,向汉文帝口传心授,讲解《尚书》。
汉文帝这个人比较“文”,所以他遇到比较“文”的人、比较“文”的事就很开心,于是晁错被任命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这两个职位都是太子的属官),后升为博士。
所以说,由组织所安排的培训活动,认真参加是有好处的。
直智囊
上文书说过,晁错这个人性格比较直,当了博士后,给汉文帝上了一道《言太子宜知术数疏》,这道疏大概就是说:
人主要想建立千古功业,得懂治国的方略。要精通管理学,让群臣畏服,还得能分辨奏报真实性,明白怎么让天下老百姓安定服从,懂得怎样让臣子以忠孝事上。
有的人说太子(日后的汉景帝刘启)不需要明白怎么治国安邦,这帮人都是面茶锅里煮秤砣——混蛋带沉底儿带砸锅!太子虽然看的书多,但是看的太杂了,一肚子杂了咕嘟,得赶紧好好学治国理政,要不就糟践了,成棒槌了。
我看太子是块好材料儿,俗话说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陛下您就是千古明君,您把您的长者经验传授给太子,经常让太子在您面前说说自己的治国想法思路,这样太子不就学会这治国之道了么。
汉文帝表示你在教我做事咯?但是说得蛮有道理的,心里一高兴:“给晁博士升官!升为太子家令!”
太子家令在当时是太子府内非常重要的属官,主管庶务,通俗点的解释,就是太子办公室主任。晁主任上任以后,更是尽心辅佐汉太子,汉太子也非常欣赏晁错的辩才,非常器重他,太子家尊称他为“智囊”。
汉文帝前十五年(公元前165年),汉文帝命令大臣推举贤良、方正、文学之士,晁错被推举为贤良。汉文帝亲自当考官出题,进行策问。参加对策的一百多人中,晁错回答得最好,汉文帝非常开心,再给晁错升官,升晁错为中大夫,相当于国策顾问。
对汉文帝来说:晁错真的是难得的人才,不遇之能臣,朕要让太子任用好他。
对汉太子来说:晁错真的是孤的智囊,日后孤的千秋大业,若无晁错相辅则万不能成!
对晁错来说:晁错虽肝脑涂地,亦不能报陛下、太子之恩德!
他们都说对了。
然而他们也都说错了。
吴王刘濞有点流弊
当初汉高祖平定天下,地方政策上改秦帝国郡县制为郡国并行。在地方上除了继续推行郡县制以外,封诸军功勋贵、兄弟子侄为诸侯王。
随着非刘氏诸侯王陆续被铲除,刘氏诸侯王反倒日益做大,比如汉高祖的侄子——吴王刘濞,统辖三郡五十三城。
刘濞这个人,人如其名,比较流弊,是个搞经济的好手。其辖地豫章郡有铜山,他就招募天下亡命之徒到此铸私钱,煮海水为盐,通过战略资源开发,吴国变得日益富有。
而且刘濞很会收买人心,就因为辖地坐拥铜山以及海盐的资源红利,便不向百姓收税;兵卒按照帝国法令去卫戍任务时,刘濞还会给与其金钱以作为卫戍期的花费;辖地里出现有才之士,刘濞也常去进行慰问,在乡里赏赐他们;除此之外,他还收容其他郡国来的逃犯。
这样一来,吴国境内的人大体达成以下共识:
吃吴王的饭,穿吴王的衣,为吴王卖命。
如此三十余年,吴地只知有吴王,不知有汉帝。
刘濞坐断帝国东南。
汉太子与吴太子
汉文帝时,吴国的太子——刘濞的儿子刘贤入宫朝见。从身份上讲:汉太子刘启与吴太子刘贤,一个是帝国太子,一个是诸侯国太子;但从家族辈分上看,尽管刘贤不是刘邦的亲孙子,但俩人都是汉高祖刘邦的孙辈。于是本着家族情谊,哥俩在一起喝酒下六博棋。
先秦西汉时,楚地民风相对更轻佻、剽悍,而刘贤的老师也是个楚人,所以刘贤深受其影响,养成了轻佻、彪悍的性格。而且在吴国,天老大,地老二,他爸爸刘濞行老三(事实上的老大),老四就是刘贤他自己。平时他梗着脖子谁也不服,今天二两黄汤下肚,借着酒劲儿更是与汉太子为了棋局争执,而且态度极为不敬,很可能嘴里还带着点零碎儿口头语。这汉太子也不是一个尿海,一怒之下抄起棋盘就把刘贤脑袋给开了。咱们的吴太子从小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这种亏,于是当场去世,没有给任何人抢救他的机会。
完了,又出人命了,上一篇文章郭解的外甥就是因为喝酒死的。
特此衷告:喝酒有害健康。
汉太子酒醒过来,赶紧派人将刘贤的尸体送回吴国去埋葬。吴王刘濞知道了很生气:“我这么大的儿子,当时活蹦乱跳地去长安,今天倒好,躺匣子里回来了,连呼噜都不带打的。人死在长安就埋在长安得了,何必还送回吴国呢。”
于是又派人把自己儿子的尸体送回长安安葬了。
可怜风流吴太子,死后尸身拜四方。
从此之后,吴王刘濞心生怨恨,称病不朝。汉文帝也不想跟自己的叔伯兄弟撕破脸,赐给吴王刘濞倚几和手杖,允许吴王直到老死也可以不来朝见天子。
而仇恨的裂纹,是不可能被弥合下去了。
削藩
汉文帝时期,中大夫晁错多次上书,建议削藩。文帝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并没有采纳其意见,但仍十分赏识晁错的才能。
此时汉太子刘启正值二十三岁,血气方刚,十分赞成晁错,而袁盎等大臣并不喜欢晁错,这也为后来埋下了伏笔。
汉文帝后元七年(公元前157年),汉文帝驾崩,汉太子刘启即位,是为汉景帝。此时晁错也被提拔为内史,汉景帝对晁错宠信程度超过九卿,而后再升晁错为御史大夫,从此晁错位列三公,成为汉帝国正国级公务员。
晁错担任御史大夫后,派人调查袁盎担任吴相时收受吴王刘濞贿赂之事,证据确凿,理当处死袁盎。多亏汉景帝站出来下令赦免袁盎,袁盎仅被贬为庶人。
袁盎与晁错仇恨益深。
汉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晁错再次上疏《削藩策》,列举诸侯藩国罪过,提议削藩。指出: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如此鹰派的言论,汉景帝是从心眼里喜欢的,于是命令朝中大臣集中讨论削藩的可行性。这时晁错是汉景帝眼前的红人,汉景帝的想法大臣们也都心知肚明,让大家凑一块公开讨论,也不过是汉景帝跟大家客气客气而已。没有人敢公开表示“我反对”,除了汉景帝的表兄弟——窦婴。
晁错跟窦婴的梁子也结下了。
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楚王刘戊违犯汉丧制,被罚削去东海一郡;赵王有罪,削去其河间郡;胶西王刘昂私卖官爵,削去六县。
天下震动,山雨欲来。
诸侯哗然,无不切齿憎恨晁错。
君臣父子、家国天下
此时,晁错的父亲从颍川老家跑来长安,怒不可遏。
“你弄啥咧!皇帝刚即位不久,你当个大官儿,就开始惹人家诸侯王爷,掺乎人家皇帝的家事,让无数人戳咱家人脊梁骨,你个鳖孙儿咋恁疯咧!”
“父亲,谁是无数人?”
“咦!那些王爷侯爷们!你以为你是个啥咧!你是个外人!你娘了个腿的还要命不?”
“父亲,孩儿深受孝文皇帝、天子之厚恩,本该如此。若不这样,天子不得尊崇,宗庙社稷不得安宁!我运即国运,有国方有我!九死不悔!”
“中!你是大官儿,俺说不过你。让你个鳖孙儿耍,俺跟你说,他们刘家到时安稳了,俺们晁家就全他娘的玩完了!”
“以我一家换天下太平,孩儿认了。”
“中!你个倔驴!俺不是你老子,你是俺老子!俺死也不想看见大祸降在咱家头上!”
晁父服毒自尽。
晁错很难过,很自责,但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乱
汉景帝下达削藩令十多天后,以吴王刘濞为首,吴、楚、赵、济南、淄川、胶西、胶东七国,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宣布叛乱。
名为清“君侧”,实为清“君”。
汉景帝得知奏报,连忙与晁错商量出兵事宜。
晁错建议汉景帝:“陛下当统帅六军,御驾亲征,我留守长安,做好陛下的坚实后盾。”
汉景帝听完不语,心说:是你当初跟朕喊着削藩削藩,我听了你的话,结果现在藩王们都让你逼反了。行,出了问题咱解决问题,我问你怎么办,你告诉我让我御驾亲征,你自己留守长安,合着风险全我承担了是不?是不是打赢了你是最大功臣,打输了你再扶植一个小皇帝接着当三公?
一根刺也扎在汉景帝的心里。
此时,晁错也要趁七国之乱的时机,收拾掉曾收受吴王贿赂的袁盎,但他的下属都不赞成,皆言攘外必先安内,外乱未平,更不能添内乱。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袁盎听说这事之后,星夜拜访另一个与晁错不和的大臣——窦婴。
“窦公,我知道怎么解决七国之乱,事不宜迟,你赶紧让我去见天子!”
汉景帝召见袁盎,而此时晁错就在现场。
仇人见仇人,必定眼发混。要想解仇恨,钢刀斩仇人。
文臣的钢刀,三寸不烂之舌。
君主的钢刀,疑臣之心。
“臣袁盎有吴王造反之内情禀报,请陛下屏退左右。”
晁错咬牙切齿,但还是无奈退了出去。
袁盎的反杀,刚刚开始。
“陛下,吴王之所以造反,皆因晁错之过,晁错侵夺诸王之地,离间刘氏骨肉!若陛下诛杀晁错,恢复诸王故土,反王无反叛之名,必然撤兵!”
如此荒唐的充斥着右倾妥协主义的建议竟然让汉景帝有些心动,思虑再三,思虑再六,思虑再九,只批复一个字——可。
“今计独斩错。”
“必杀飞,使可和。”
千年相距,千古奇冤,何以服天下。
此时的晁错,已成一枚弃子。
天下已无晁错
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汉帝国御史大夫晁错像往日一样,身着朝服,端坐于车马之上,前往朝中议事。就在不久之前,汉景帝派中尉来晁错家中召晁错入朝,晁错闻讯,不敢怠慢,赶紧更衣出门。当车马行至长安东市时,中尉停车,向晁错宣布汉景帝诏书——杀晁错,就地行刑。
此时的晁错,他已什么都明白了。
此时的晁错,他已不在困惑。
“我运即国运,有国方有我!晁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苍生,只恨未能辅佐天子开创盛世。悠悠之口,虽九死不悔!”
晁错死后,担任平叛的谒者仆射邓公回到长安,向汉景帝汇报前线军情。
汉景帝心非常宽,问邓公:“老邓啊,前线情况怎么样?我可是把晁错杀了,反王退兵了么?”
邓公倒是直言不讳:“反王刘濞憋着谋反已经几十年了,‘诛晁错,清君侧’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晁错为国献策削藩,舍身谋国。陛下您倒好,烙饼卷炸丸子——架炮往里打,诛杀晁错,内堵忠臣之口,外为反王报仇,亲者痛仇者快,着实令天下人皆寒心。”
汉景帝默然良久,降诏讨伐叛军。
不到三个月后,七国之乱被平定。
天下已无晁错。
人主恩犹盛,谗夫开舌端。
旋闻就斧质,不得解衣冠。
反虏齿缠冷,谋臣心尽寒。
晁宗噍类尽,汉室泰山安。
宋 司马光 《五哀诗·晁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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