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园是我少年时代的乐园。大竹园位于孙家集街东首,顺着公路到孙家集,首先映入你眼帘的是一大蓬葱绿,万千竿绿竹伫立在路边;竹园紧依...
大竹园是我少年时代的乐园。
大竹园位于孙家集街东首,顺着公路到孙家集,首先映入你眼帘的是一大蓬葱绿,万千竿绿竹伫立在路边;竹园紧依着一条小河,一座小桥横跨河上,公路穿桥而过,通往县城、省城,竹园是孙家集主通道口;葱绿的竹影掩盖着桥的大半个身子,小河蜿蜒、河水清清,桥和竹园自然形成了一个整体。竹园是人们上街下县的中转站,人们在这里歇歇脚,在松树下坐坐,喝喝茶,聊聊天、听听鸟的鸣叫,到竹园走走、呼吸新鲜空气。竹园便成为附近村民最自然的休闲场所,就有了旺旺人气,成为孙家集街边的一道靓丽的风景,一个有名的地标。
看 守竹园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在竹园下有个茶摊;男的我叫他守财大伯,高挑个,佝偻着腰;长脸,一脸的皱褶,一双大眼像手电到处照来照去;女的我叫她董大妈,矮矮的个头,一见人就笑,一双解放了的小脚,成天跑来跑去,没见过她歇息,我们少年时代就成了他们的小跟班,帮他们提提水、跑跑腿,乐此不疲。
守财大伯一家就老夫妻俩,一位女儿;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姐早在十几年前就远嫁在十几里外的吴山口,路长道远,很少能回娘家,陪伴大伯的就是我们这些淘气的家伙。春风拂面的时候我们喜欢骑在桥边的木桩子上用毛毛毛虫钓鱼,逗引那些小鱼不断吐泡泡;夏秋之际,我们赶着一群鸭子下河,我们就趁机在小河里嬉戏,飞波逐浪,游到河对岸;西湾村菜地里的菜瓜、西红柿就是我们常吃的野食;秋冬之交顽皮的小伙伴常常爬上大毛竹,掏鸟窝,捉斑鸠,常常会招来大伯的一阵阵的呵斥;三九严寒,小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片晶莹,胆大的小伙伴就敢从河面上滑过。
在竹园,我们都喜欢大妈,她憨厚;都有点惧怕守财大伯,因为他的脾气大,脾气上来时摔东西,骂人是常有的事情,见着他我们都存着小心,不敢招惹他;但是一般情况下他还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他喜欢喝点小酒,喜欢和过往的行人谈天说地;喝酒过后,他的一张嘴就没有遮拦,古往今来,世事人情,云里雾里都从他的嘴里出来;东村里夫妻吵架,他要作一番评述;西邻队孤寡老太,洗衣提水,他有时教村里人相帮;他就是这样指指点点,无惧无畏,不怕得罪人。农闲时竹园里常常聚集着一大群人,都听他呱蛋,热闹异常。守财大伯首先描绘他不平凡的一生,读过私塾、当过兵,扛枪打过日本人,南京保卫战中,日本人像蚂蚁一样潮水般涌来,阵地上机枪似炒豆般嗷叫着,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光,发枪管打得发红,士兵像稻草般倒伏,南京突围时,他的屁股中了一枪,战场上负伤后,他简单包扎了一下,突围的时候他随着混乱的人群,跑到长江边的小村子,抱着一块横木板划过长江,又用两块银元换了一套老百姓的衣服,一瘸一拐地挨户乞讨,回到家乡。
守财大伯会说书,说书是他的特长,他靠说大鼓书谋生;《说岳全传》、《三侠五义》、《杨家将》、《小五义》,故事一个接一个,精彩无比;他说书的足迹遍布周围几个乡镇,一张嘴养活一大家人;四乡八镇他都有朋友,山南、官亭常来常往;他聊天的主题很多——新四军花岗青阳伏击战、陈毅元帅轻取桃溪镇;合肥四边叱咤风云的人物、方外世界的逍遥盛景,轻松道出;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神奇的外部世界无声中漂浮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听众越聚越多,茶摊生意红火,高潮时人群不时传来一阵阵哄笑;此时,董大妈笑得最开心。笑声惊动了竹园的鸟儿,它们不知疲倦地在竹园上空盘旋、盘旋。
竹园里的鸟多得数也数不清。最普通的是麻雀,其次是灰喜鹊、鹌鹑、山蛮子,时而不时见到白鹭在其中飞翔,鸟儿们整日在毛竹尖嬉闹,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竹园阴影处,无数条蛇缩在角落里,金黄色的麻公蛇、灰色的土呆子、花斑斑的赤链蛇、无毒的水蛇都等着傻傻的小鸟们飞下来受死;春天的下午,有一次我在河滩上居然发现一只黄盆大小的老鳖在竹园下的河滩上悠闲地晒太阳,隔着一条河,我用石子使劲地砸,它动都不动,叫我十分气恼。
七十年代初, 大竹园生意很好;夏季天气炎热,上街下县的人见到这一蓬绿荫就再也走不动,一分钱一碗茶水、两分钱一个麻花,二毛钱一斤鲜桃、脆梨是夏季最好的享受。竹影青青,清风习习,夏日的燠热在这里被荡涤得无影无踪,就连附近干活人累了也往竹园跑。
竹园是土改时分给了守财大伯,此地原本是一户张姓地主家的家庙,就十几棵松树、几颗廋竹,土改时,家庙已倒,四周坍塌成了一片荒地;那木桥只用三根横木支撑着,铺上几块木板,人走在桥上,桥颤、人颤,心更颤;走在桥面的木板上,要一步一小心,桥上行者颤抖,桥下河水悠悠,大姑娘、小媳妇走在桥上常吓得哇哇直叫;土改时此地分给了守财大伯,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来的杂树砍去,只留门前两棵青松,请来木匠用杂树的树干在桥中间加一个木墩,补钉上桥板。据说董大妈为这事与他进行了艰苦的斗争,绝食三天,眼泪流得像小溪,还是没有拗过守财大伯。
守财大伯还有一件得意的事就是建起这个竹园;农历四、五月间江淮地区的梅雨季节到了,天气终日阴阴沉沉的,连日的阴雨使得山洪暴发、河水陡涨,河水漫过河岸,冲过田垄,剩下桥边一处孤岛,守财大伯一家就住在孤岛里;洪水过后,土壤流失严重,桥边几处的泥土出现坍塌,河边几处庄稼地颗粒无收;土改后的第二年冬天,守财大伯请来村里十来个青年人,到十几里外的紫蓬山上去挑竹子,一人一天一担,一担挑两棵竹子,挑来、栽下,连续几天,终于栽下第一批竹子,三年过后,竹林有了雏形。当洪水再次袭来时,竹根聚拢着泥土,坍方现象已不再出现;人们夸赞他老谋神算,只见他悠然唱起小调:“我本是诸葛在世,伯温再生,然也”众人哈哈大笑,董大妈也瞥了老头子一眼,似嗔似笑地叫了一声,“就会吹牛!”
时光荏苒,木桥已远远不能适应交通的需要,修公路、架水泥桥已是历史的必然;修路架桥就一定要守财大伯的竹园中经过,要推到一方院墙、砍伐一片竹林;村里人都以为守财大银行从业资格证报名伯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有大捞一把的可能,都在等他的好消息。可是他却提都没有提赔偿的事,他常说我的小命都是捡的,还在乎钱?为此董大妈动真格的了。她与守财大伯大干了一场,打过架后董大妈就到吴山口堂姐家小住,一住三个月,直到小年才被女儿、女婿护送回来。修桥前,守财大伯的几个亲堂侄儿也就要求赔偿的事与大伯吵过一次,闹过一次,没有结果,自此长时间与守财大伯见面如同陌生人;一时间村里人都笑守财大伯傻帽,放着现成的银钱都不晓得要。只有他脖子一梗,“我都七老八十,要钱垫棺材板吗?”众人默然,又都认为他就是“烧包”。十月小阳春,河水抽干,大桥施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院墙作了路基,一大片的竹林被砍倒,做成了固定桥面的篾笆;据说政府曾经计划过补偿,守财大伯放弃了,只要了一点微薄的竹笆钱,此举,很长时间成为我们家乡人嘲笑的样本,饭后的谈资。
守财大伯、董大妈前些年相继离世;竹园传给我的一位本家兄弟,由于经营不善,竹园一年年萎缩、竹子开始衰败;我的兄弟干脆将竹子全部砍去、宅基地卖给别人盖了房子,竹园故事已渐渐成为往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又一个回忆;好在近两年政府加强了水利建设,疏通了河道,河岸都用水泥、麻石铺上,竹园附近水土流失已不复存在。
每次我回到家乡,竹园是必经之路,如今的竹园只剩下两棵遒劲的松树,几家住户,笑语嫣嫣,却俱不相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每次都要多看一眼那路边的两棵松树,数年未见,那松树愈发长得高大、苍翠,直入苍穹,生意盎然;微风过处,松树沙沙作响,似乎与天地隐隐私语;每见到此景我禁不住挺直身子、仰首凝望,一种无形的生命力中充盈于心间,遥遥地我似乎听见清瘦的守财大伯在大竹园内说书“精忠报国——岳元帅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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