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小木

　　首发 | 李小木的小江湖（ljtdxzg)

　　今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我带着窦豆豆在户外骑车。

　　他的个子将近一米六了，两条大长腿蹬着儿童版的山地车，总觉得跟无处安放似的。不知不觉他就长大了，以我来不及准备的速度。

　　“宝贝儿，妈妈再给你买辆大点的单车吧，看你蹬得怪费劲的。”我用手遮成喇叭的形状，对着风中的少年表达着母亲的温柔。

　　“不用，这辆正好！”

　　我发现自从当了母亲，总是贱兮兮的，一副拼命给予生怕人家受委屈的样子，有时想拍马屁还拍不到点儿上。

　　我亏欠他了吗？没有！他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花我的，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上辈子亏欠他了吗？嗯……嗯……可能是吧。

　　“你慢点儿，靠边儿，看路！”我重复地提醒，像只感情过剩的机器。他回过头朝我笑，“老妈，你休息会儿吧，别盯着我看。”

　　我悻悻地坐在路边，运动手表震了一下，显示有微信进来。

　　“小木姐，我今天决定跟我妈断绝关系了，在这之前，我想跟你聊聊，你说我错了吗？”

　　这是一个叫小藤的读者，记得她年前曾在我这里一口气买了十块阿玛尼手表，送亲戚朋友。加上好友后经常给我的朋友圈点赞。

　　“好，你说吧。”

　　我是一个从小不受重视的女孩儿。

　　父亲和母亲的兄弟姐妹多，到了我们这一代，大大小小有十几个孩子。可不知为什么，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不待见我，他们总有想要偏爱的人，而我不幸地，从未被他们选中。

　　弟弟比我小一岁，他是整个家族的宠儿，仗着家人宠爱，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纵任性，哪怕他从不叫我一声姐姐，对我总是呼来喝去。

　　幼小的心灵渐渐地失衡了，我拼命地刷存在感，内心涌出汩汩的渴望，只想博得他们的一点关注。

　　然而，并没有。

　　他们的爱仅限于吃饱穿暖，完全没有多余的关心。

　　有时候我在想，难道我不是亲生的？可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的脸型骨架分明在佐证着，我们身体里流的是一样的血。

　　可为什么，我得不到均等的爱？

　　小时候出去赶集，爸妈对弟弟几乎有求必应，而我，吃一支雪糕都要斟酌再三。因为，爸爸说，女孩子不能张口问别人要东西，那会显得自己很廉价。

　　我的性格开始变得自卑敏感，表面上唯唯诺诺，背后又张牙舞爪。

　　对了，妈妈还特别善于使用语言暴力，我害怕跟她进行任何形式上的交流和对话。印象中的她，总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骂，“你是猪吗？”“你怎么不去死？”“你咋那么贱？”“你的心眼儿让狗吃了？”“我没生过你这种女儿”……

　　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无非就是放学迟了，做家务偷懒了，跟弟弟斗嘴了，和别人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了，有某个瞬间没让她满意了。

　　12岁那年春节，妈妈命令我烧木炭（做火锅用），我在院子里一边扇火，一边咳嗽。弟弟就在我旁边放鞭炮。

　　突然，他朝火里扔了一根点燃的鞭炮！

　　木炭的火星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我的头发、衣服、手背全部被灼伤了，身上还有小火苗在燃烧。

　　幸亏我当时恰巧被呛得别过头，不然非被毁容不可！

　　在我惊恐得四处乱窜，试图扑灭某处小火苗时，我妈上来就给了我一脚，“鬼叫什么？！还让不让过年了？！”

　　我的手背上至今还有一块烧伤留下的疤痕，这辈子都去不掉了。

　　后来我也习惯了，不是习惯了频繁的打骂声，而是习惯了拥有一个这样的原生家庭。

　　在我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想要求助的一定不是自己的家人。他们总是表现出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哀叹两声算作同情，继续去忙别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我应该是患了抑郁症（没去检查），好多次感觉活不下去了，每天幻想一种死法。

　　是那场早恋救了我。

　　一个阳光温暖的男生，在晚自习后向我表白了。他说喜欢我身上的忧郁气质，喜欢我眸子里的与世无争，喜欢我沉默娴静的性格。我的缺点，在他的心里，竟然都是优点。

　　他给我带妈妈做的早餐，给我讲外面的世界，甚至把自己买的习题集都送给了我。

　　许是他得到的爱太盛大，急于要分享给我，让我忽然间感受到了被重视被呵护的力量。

　　原来，我值得别人的爱。

　　被爱着的感觉，那么好。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弟弟辍学了。

　　他不肯忍受学习的苦，在爸妈的资助下去学了驾照，据说开大车很赚钱。

　　爸妈说，家里条件不好，你去勤工俭学吧，顺便锻炼一下自己，迟早要步入社会的。

　　我说好，整整四年，我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他们也从来不问，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仿佛不问，就没有伤疤。

　　但我想，看这篇文章的人都能猜到，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在外面求生有多难？交不上学费全班替我筹钱的时候有多尴尬，遇到过多少危险和诱惑，我又怎样绝望过。

　　有一次家教晚归，回来都快十一点了。刚下公交，我就被一个酒鬼盯上，整整跟了我两条马路，就在我快要跑出尽头时被他扑倒，险些被非礼侵犯！

　　是学校的保安赶了过来，才及时阻止了那场悲剧的发生。

　　只要晚来一步，我的嘴巴就会被封住，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连父母的一句“女孩子在外，要注意安全”这样的提醒都没有听到。

　　

　　这句话，我当然也能明白，只不过是用血泪换来的。

　　我在他们心中，就是不必操心可有可无的存在。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是命不好吧。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留在了广州。反正我一无所有，不怕失去，也不惧失败。

　　老天似乎看到了这个不被命运善待的女孩儿，也或许是多年来的历练养成了我越挫越勇的品质，我竟然意外得到了上司的赏识，事业上搞得有声有色，生活也开始变得花团锦簇。

　　后来我才知道，上司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心生怜悯，多加关注，而我恰巧也没有让她失望。

　　去年，我30岁，年薪已经100万了。

　　是啊，我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心里还觉得缺失了一块儿呢。

　　当其他同事过年时兴奋地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时，我会怀疑自己过于“冷血”，铁石心肠。

　　幸运的人能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却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我决定回去找丢失的童年，遗失的宠爱，努力修复这段关系，亲手将边缘化的自己拉在家庭中心的位置上。

　　如今，我够资格了，不是吗？

　　

　　他们无法忽视我了，对不对？

　　我要用钞票将今天的成功和耀眼具体化，让他们看到当年实实在在的走眼。

　　我要尽力去改变他们的生活状况，让他们对我的不屑和忽视感觉到自责和愧疚。

　　我给他们在县城里买了一套大房子，给家里配了一台车，让亲朋好友和四邻街坊们看看，这些都是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女儿挣来的。

　　我以为我会得到一点来自于父母的关心或补偿，哪怕看在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上。

　　我以为我会在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内，治愈那年被烫伤了自己，换来一句“对不起”“你受委屈了”……

　　

　　可事情越来越不可控，我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我不停地往上攀登，阴影却如影随形。

　　弟弟买大车，一张口找我“借四十万”，连欠条都没打，因为他叫了我一声“姐姐”；

　　爸爸今年住院，舍不得弟弟花钱，让妈妈通知我回去缴费，因为电话里爸爸说，“我家有个孝顺的女儿”；

　　亲戚们需要礼尚往来充面子，就派我过去打点，而他们只管收现成的，因为他们说，“反正她有钱”。

　　去年过年，我一口气买了十块阿玛尼手表，送给家里的女人一人一块儿……

　　我在这种畸形的努力中，试图找到一点存在感。

　　然而我悲哀的发现，有些东西依然是强求不得的。

　　

　　他们还是不肯多爱我一点，一碗水也从来没有端平过。

　　疫情期间，我在家待着，看到妈妈天天帮弟弟带孩子，极为尽心。便开玩笑说，“等我生了孩子，你也帮我带，好不好？”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你婆家带去，我身体不好，别指望我。”

　　前段时间，家里老院子拆迁，赔付了三套市区的房子。爸妈只有我们一儿一女，何况我这两年为家里付出了很多人力和财力（包括他们现在住的大三居），怎么着也应该有我一套吧？

　　可爸妈说，这三套的分配方案是：他们一套，儿子一套，孙子一套。

　　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留给你也是好活了别人。再说，你不是挺能赚钱吗？你弟弟开大车那么辛苦又不安全，你不心疼他吗？

　　我顿时恼了！

　　我心疼他，谁心疼过我？

　　我被木炭烧焦皮肤的时候，谁心疼我了？

　　我差点被强奸哭着回到宿舍的时候，谁心疼我了？

　　我为了拿下一个订单喝到胃出血的时候，谁心疼我了？

　　我努力地做一个孝顺的女儿去讨好你们每一个人，谁心疼我了？

　　需要我时，我是你们的女儿；不需要我时，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那么，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

　　我他妈的才不做那个名义上孝顺的女儿！

　　让那个被烫伤的卑微的小女孩，死在昨天吧！

　　我恨他们，也恨自己，为什么连父母的爱都不配拥有？

　　小木，我要跟他们断绝关系，让爸妈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让弟弟还我的钱。你们说，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吗？

　　窦豆豆骑完车，大汗淋漓，看到我在发呆，一边擦汗一边问，“妈妈，你想什么呢？”

　　我说，“回家吧，小心感冒。”

　　对于孩子，我没二胎，窦豆豆从来不会被比较，享受着全副身心的爱。

　　而同时，我也作为一个女儿，处在一个有兄弟姐妹的家庭，深知这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父爱母爱。

　　兄弟姐妹，理应情同手足，亲密无间，可落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难免有微妙的“竞争关系”。

　　在我家，父亲总是偏爱我一些，母亲总是偏爱哥哥一些。

　　但这种偏爱，适可而止，不影响家庭和谐。

　　有些父母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他们把自己偏爱表现得过于明显，而且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往往根据自己喜好来决定资源的倾斜度。

　　然而，那些生活中不以为然的小细节慢慢积压在另一个孩子的心上，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和伤害。

　　这是父母的失职。

　　“错不在你，错在你的父母。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心疼你的爱人，组建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我告诉小藤，然后带着窦豆豆回家了。

　　后来我怕自己没说明白，又补充了一句，“你弟弟欠的钱必须还！”

　　 END /

　　小木说：

　　今天回了一趟我妈家，发现我妈因为装修的事情嗓子都哑了。

　　问题总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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