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家史》是一本由张求会著作,东方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78.00元,页数:45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陈寅恪家史》精选点评:●二十多年前旧作的全新修订再版,主要讲述陈寅恪的曾祖、祖父和父亲这三代人的小传以及义宁陈家的家族传承史,尽管
《陈寅恪家史》是一本由张求会著作,东方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78.00元,页数:45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陈寅恪家史》精选点评:
●二十多年前旧作的全新修订再版,主要讲述陈寅恪的曾祖、祖父和父亲这三代人的小传以及义宁陈家的家族传承史,尽管不直接讲述陈寅恪本人生平,但却让读者详细了解陈寅恪所在家族的谱系与文化传承。本书史料功底扎实严谨,注释详尽,虽然行文略显零碎,仍然非常值得一读。
●几十年研究积淀
●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
●為紀念陳寅恪先生逝世五十週年讀書會,取讀此書,於義寧陳氏家族之遷變源流略有瞭解。際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祖孫三代,心憂天下,冀以所學行於世,一生負氣,四海無人,苦心孤詣,後先相續,矯矯不群,正復相同,或柴立中央,或生死力爭,誠如吳宓所言,義寧陳氏一門實握世運之樞軸,含時代之消息,而為中國文化與學術德教所托命者也。十九年十二月廿三日閱訖於長沙望岳樓風雨瀟瀟之夜。筱堂記。
●信史佳作,脚注奇构。脚注与正文几呈“分庭抗礼”之势,有些脚注比正文更为精彩,有些脚注条目几可独立成篇:既有双重多重引征,亦有二重三重考辨,抑或于他人错讹、文本真假、时人传闻多有纠谬,多处脚注可视为谬闻流播考(如宗九奇造谣说),有些脚注甚至完整呈现史料校勘、查阅考辨之过程。若他人考究得来,或他人史料发掘,皆一一具名,绝不掠美,真君子!
●读正文是一种感觉,读注释又是一种感觉。
●主要写陈宝箴、陈三立两代人,佳作。读完忽然对陈家先世从福建上杭移民到江西义宁的动机产生兴趣。罗香林总是说客家人从北方南下,陈寅恪家族明显是北上啊。
●旁征博引,注释繁多。我只看正文。了解陈寅恪先祖,此书足矣。期待作者写陈寅恪正传!
●不煽情,不夸饰,笃实之作,研究陈寅恪必读书。
《陈寅恪家史》读后感(一):为作者的著书态度
我一开始以为这本书是写陈寅恪。其实作者在开篇就讲了,这本书是写陈寅恪所在的义宁陈氏的家族史。从陈宝箴到陈三立再到陈寅恪——是什么样的家族渊源才能培养出大师?所以钱学森之问有答案了吗?陈寅恪之后呢?个人觉得陈宝箴陈三立本就足以成书,可以不必以陈寅恪为题。作者著书不随便,查阅大量资料,还实地走访。一版再版之中亦有斟酌勘误,好认真。值得学习
《陈寅恪家史》读后感(二):不解决“异地高考”,焉能孕育史学大师陈寅恪?
都说“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那么,像陈寅恪这种“教授之教授”、“中国现代顶级文化大师”,又是怎样孕育的呢?张求会先生的《陈寅恪家史》就帮助了我理解这一问题。
清康熙年间,陆续有客家人迁往江西宁州。但当地土著排外,始终不准客家人入籍,不准应试,不准当差,主客矛盾尖锐。直到雍正二年(1724年),清廷准许户部尚书张廷玉所奏,敇令湘赣两省安置“棚民”,宁州知州刘世豪才不畏惧土著压力,允许客民入籍。第二年,给客民设立怀远都,客家子弟才允许参加科考。八年后,陈公元迁入此地,其曾孙陈宝箴、玄孙陈三立才能以科考功名光耀陈氏一门。若清廷政府颟顸顽固,不及时化解土客矛盾,解决“异地高考”,焉有后来的大师陈寅恪?(想想今日江西姑娘占特海,因不能在上海高考而抗议,因此被逮捕,让人唏嘘)
再就是太平天国起事,使得军事和行政干才陈宝箴受到清政府重用。陈宝箴初谒曾国藩,曾即以两江总督身份鼓励陈与江西士子罗亨奎、许振祎等志同道合者自立相尚,彻底扭转江西的颓废风气。陈果然也因为两次重要的调停襄助曾国藩功业。可见,曾国藩能成事,陈氏能崛起,与清代士风有很大关系。宋儒以来,知识人以天下为己任,确实助长了骄矜之气,但有地方实务经验的读书人不一样,他们互相连结、砥砺,有道心,有一股浩然之气,非今日“泄气”之读书人可比也。当然,这也与明清社会的士绅结构支撑有关。说白了,陈氏一门兴起,也得益于清代尚有活力的地方治理机制。
第一代陈宝箴是封疆大吏,第二代陈三立是进士,有了这种权力和人脉基础,陈家基本就起来了。戊戌变法导致陈家对政治灰心,刚好引导子女以文化为志业,这便孕育了第三代里的画家陈衡恪、诗人陈隆恪陈方恪、古典文学专家陈登恪,以及史学大师陈寅恪。
在当下的陈寅恪研究者中,作者张求会先生最能恪守“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但可能因为文字平实、论证规范、没有文人的夸诞病,反而难以吊起文青们的胃口。刘熙载《艺概》曾以汉朝名将李广、程不识喻为文尚才、尚法之不同:“文之尚理法者,不大胜亦不大败;尚才气者,非大胜则大败。观汉程不识、李广,唐李勣、薛万徹之为将可见。”大概张先生也属于程不识这类笃实的学者吧。也正因为这种“笨”,张先生才会将自己收集的陈三立资料赠予先自己一步写《陈三立年谱》的研究者李开军,如此成人之美,在“抢滩”之风横行的当下,真可谓“古风”了。
张先生的著述虽平和,但绝非“和事佬”、“唯唯诺诺”,而是有坚持、有定见。比如,陈宝箴父子因戊戌变法遭罢黜后,有湘绅认为,变法失败是因为招引了梁启超等激进派,并责备陈三立“择友不慎。”狂士王闿运趁机奚落:“王荆公(王安石)变法时,遇事多由儿子王雱主持。严嵩当国,对儿子严世蕃言听计从。现在陈中丞也是如此,这是江西人的惯例,你们还大惊小怪干吗?”这话确具“舌毒”风采。如何帮助陈氏反击这种奚落呢?作者没有强驳,而是在后面徐徐讲述了另一掌故:王闿运比较保守,陈宝箴曾对陈三立谈起王闿运:“我初不解古绝代佳人作何状,若先生者真个 一绝代佳人矣。汝幸自持,慎勿被其勾引到旧学窝中,溺而不返也。”……以妙喻对妙喻,以奚落对奚落,绵里藏针,太极回旋,这样既对冲了王闿运的“酷评”,也保持了学术的公心和均衡感,真是用心良苦。
刊于11月25日《辽宁日报》
《陈寅恪家史》读后感(三):陈寅恪家史
追溯义宁陈氏两百年奋斗历程,映射近代中国转型之路的坎坷与沧桑剥笋抽茧,细致爬梳,还原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一个家族如何树立家风,并在时代大潮中稳步发展,本书展现了一条中国特色的路径
义宁陈家三代的身世,各有其悲剧性。陈宝箴是清末维新运动的牺牲品,陈三立是民初遗老群体的同路人,而陈寅恪是1949年之后的文化遗民。他们都有心忧天下的情怀,却都恓恓惶惶,失意于当时。惟其如此,惟其异于时流的文化姿态,他们才能摆脱近百馀年历史黑洞的吞噬,给我们带来异样的光芒。
近二十年来,《陈寅恪的家族史》一直无可替代,如今,求会踵事增华,全盘改写旧著,尤其通过注释增补了大量史料,信为超越自我之作。可以说,这是迄今Z好的义宁陈氏家族史,就实际内容来说,也是Z好的陈宝箴、陈三立评传。读者亦可藉此知人论世,领略陈寅恪的祖父和父亲所经历的那段近代史风云。若是只想了解陈寅恪的家世背景,则手此一册,更是绰绰有馀。
——胡文辉
看《陈寅恪家史》这个题目,顾名思义是以陈寅恪为本位而作的,可实际上他却未正式出场,写的是他之前的陈家。这样的体例似暗示着,陈寅恪代表了义宁陈氏的巅峰,此书是要通过追溯义宁陈氏的家族奋斗史,告诉我们陈寅恪是怎样炼成的,是在怎样的家世背景中造就出来的。不妨说,这是一部陈寅恪的前传。
那么,在中国近代史上,义宁陈氏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作为陈寅恪的研究者,我得承认,陈寅恪作为史学家,义宁陈氏作为家族,皆为当今知识界所艳称,已形成一种象征化、神话化的倾向。义宁陈氏一脉,似乎隐然代表了中国近世学术文化的正统。
但首先应强调,义宁陈氏本不是标准的文化望族,其出人头地是相当晚近的事,也是相当短促的事。陈氏源出客家,雍正年间始由福建上杭迁至江西修水,属于被土著士绅排斥的族群,其家族似是凭种植业和商业在经济上取得了成功;直到陈宝箴中举,才为家族初获功名,以后更因缘际会,成为独掌一方的大员,可说在政治上取得了成功;再到第二代的陈三立,尤其是更下一代的陈寅恪,才算在文化上取得了成功。
义宁陈氏之浮出历史的海面,我以为有两个特别关键的节点:第一个节点是太平天国。若非洪秀全等人造成天下大乱,清廷迫于形势,不得不破格提拔人才,以陈宝箴一介举人,是绝难做到一省巡抚之位的(同是举人的左宗棠当然更无可能封侯拜相)。陈在湖南巡抚任上虽叱咤一时,但不过数年,即因戊戌政变而罢黜,其实谈不上有多么大的作为——其历史地位,更多是田变法殉葬而成就的。他最大的作为,不如说是乘时而起,为义宁陈氏搭建了文化平台,积累了人脉资源,这才有了诗人陈三立、史家陈寅恪的闪亮登场。
第二个节点是废除科举。近代以前,中国社会重心在士绅阶级,士人与官僚不分,学问与政治不分。到了西风东渐的时候,旧制度雨打风吹去,科举亦随之水流花谢。而科举的废除,不仅意味着士人立身托命之途完全改易,也意味着学问与政治完全分作两途。在这样的背景下,陈门子弟本来就在教育上异常用力,则选择学问一途自是顺理成章。而且,陈宝箴既沦为政治罪人,其后人弃政从文就更易理解了。
不管怎样,陈宝箴立功,陈三立、陈寅恪立言,三代相继而起,而三代皆有可传,毕竟难得。至今义宁陈氏享大名于世,也是事出有因的。此外,还想补充一点:陈家三代的身世,各有其悲剧性,或许也是世人对他们多表同情、多感认同的一个潜在因素。陈宝箴是清末维新运动的牺牲品,陈三立是民初遗老群体的同路人,而陈寅恪是1949 年之后的文化遗民,他们都有心忧天下的情怀,而都恓恓惶惶,失意于当时——惟其如此,惟其异于时流的文化姿态,他们才能摆脱近百馀年历史黑洞的吞噬,给我们带来异样的光芒。
这些,是我在校读《陈寅恪家史》稿样过程中产生的一些想法。简单说,我更愿意从社会因素而非精神因素来理解义宁陈氏,如此,庶几能免于浮泛的颂扬套路。
《陈寅恪家史》读后感(四):读《陈寅恪家史》书后
张求会《陈寅恪家史》一书,写的实际上是陈寅恪祖父陈宝箴、父亲陈三立的奋斗史。江西义宁(今修水)竹塅陈氏家族,因陈宝箴主持湖南维新事业而名垂青史,以陈三立的诗歌成就而备受景仰,因陈寅恪的史学成就和崇高人格而享誉世界。张求会研治义宁陈氏史事垂三十年,创获甚丰,早在2000年即已出版《陈寅恪的家族史》,此后仍孜孜以求,旁搜远绍,结合学界新的研究成果,将原书作大幅度改写,而有《陈寅恪家史》的撰作。
该书首先是一个家族的奋斗史。义宁竹塅陈氏家族在近代的崛起,历经几代人的长期规划与苦心经营。《家史》缕述他们从福建上杭移居赣西北地区,耕读行医、参加科举,到第四代陈宝箴考中举人,继而得到曾国藩、沈宝桢等重臣赏识,得以跻身封疆大吏,并成为戊戌维新事业的潮头人物的故事。戊戌政变后,陈氏父子同遭严谴,陈宝箴不幸于庚子年去世,陈三立绝意仕进,肆力于诗,并将家族教育传统发展到高峰,培养出著名画家陈衡恪、史学大师陈寅恪、植物学家陈封怀等等杰出人物。张求会以扎实的学术功底,轻盈的文笔,将这个家族的奋斗史,立体地加以呈现,允称佳作。
陈宝箴抚湘三年,是一个行动型的爱国者为“保国保种”呕心沥血的奋斗历程。他在湖南的举措作为,基于帝国主义即将瓜分中国的判断,计划利用湖南内陆省份地位,为中国保住一个“复国”基地。在深深感受到“亡国灭种”危机的情况下,陈宝箴受到康梁一派的深刻影响,也表现出一定的激进倾向,引起保守派的强烈反弹。改革的节奏、强度如何掌握,是对政治家的绝大考验,光绪、康有为固然鲁莽灭裂,陈宝箴也未能谨慎从事。
陈宝箴出任湖南巡抚主持维新事业,出自慈禧宠臣荣禄的推荐。陈寅恪明确表示: “先祖之意,欲通过荣禄,劝引那拉后亦赞成改革。”(陈寅恪《寒柳堂记梦未定稿》)百多年来,荣禄形象被康梁一派系统抹黑。荣禄、刘坤一、王文韶与陈宝箴,正是陈寅恪所说“历验世务欲借镜西国以变神州旧法者”,属于稳健改革派,与康有为激进做法有别。
陈宝箴于义和团运动高潮时突然“以微疾终”,总是引起“阴谋论”的联想,不少人认为是被慈禧秘密赐死,1982年宗九奇披露的戴远传《文录》是立论的主要依据,此后学界不断从陈三立诗文里面寻求旁证。张求会认为证据太弱,不足以支撑“赐死说”。我也觉得“赐死说”到目前为止证据不足,但也不能排除此事发生的可能性。庚子(1900)六月初七日,太后下密令给新疆巡抚饶应祺,将引荐康有为的张荫桓“即行正法”,实际执行在七月初六日。六月二十六日陈宝箴之死,跟处死张荫桓的时间相隔太近,难免让人有所联想。档案所无,不等于历史上就没有发生。1901 年2月14日,清廷颁布上谕,“将五月二十四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矫擅妄传各谕旨提出消除”(销毁)。慈禧为掩盖她在庚子年的倒行逆施,系统地销毁了对她形象不利的档案。
“赐死说”成立的话,此后一系列“异动”才能得到合理解释。陈三立在陈宝箴死后,积极策划“迎銮南下”,即联合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以护驾为名,将帝后接到长江一带,乘机废黜太后,让光绪帝恢复权力。陈三立的行动,记载于《张謇日记》之中,并在陈三立致梁鼎芬(张之洞亲信幕僚)的密信中得到证实。陈三立发起这个密谋,我认为是国仇家恨集于一身的自然发展。
《陈寅恪家史》也讲述“有所不为”的故事。 “迎銮”计划失败以后,陈三立“绝意仕进”。1906年,经老友毛庆蕃等诚意邀请,陈三立有天津之行,却表示“绝不入帝城”。我认为,他一直在等待光绪帝恢复权力,拒绝进入京城是向慈禧宣示不服从。义宁陈氏家族精神遗产之中,最重要的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精神遗产在陈寅恪身上表现得更加充分。陈寅恪的世界性声誉,学术成就固然必不可少,但更重要的是烛照千秋的人性光辉。
出于家乡人的盛情,陈三立不得不在南浔铁路公司中任职,实际则是将精力放到儿孙教育方面,并创作了大量诗歌,无意中成就了“同光体”领袖地位。《家史》对陈三立的诗风诗学有十分精湛的阐释。笔者不敢谈诗,却注意到南社领袖柳亚子对陈三立为代表的“宋诗派”的攻击十分有趣。柳亚子自知诗歌成就不敌陈三立,不是就诗论诗,而是攻击对方的前朝遗老身份,做法并不可取。
对《家史》一书,笔者尚有一二琐屑“发现”,或可提供给求会君参考。该书第一章开头叙述义宁陈氏先世从福建上杭迁赣,仍操客家话,引李开军所发现的1945年第一卷第四期《语林》杂志《近代名人轶事》为证,文章署名“晦庵”。《轶事》一共收文4篇,其中《范肯堂张季直两先生》一篇,提到作者著有《清代古文述传》。由此线索,可知“晦庵”乃是古文名家李崇元,祖籍广东嘉应州,字续川,自幼随宦安徽凤阳,师从桐城马其昶,曾任教于上海光华大学、无锡国专,著作除《清代古文述传》外,尚有老子通谊》《四明丛书作者列传》等。
《家史》引郭嵩焘按语“咸丰五年,义宁之警,抚军陈公檄吴都司往援,君覆,州城陷”。这个“吴都司”是违反军纪、本已奉旨正法的吴锡光。此人得江西巡抚陈启迈包庇,不仅免死还受重用,致有义宁之败。曾国藩曾上奏严厉弹劾陈启迈,包庇任用吴锡光为其罪状之一。(《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奏折》第80-81页)又,同治十年陈宝箴在湘西抚苗,曾有《筹代办苗疆事宜五条》呈湖南巡抚王文韶,可完整呈现陈宝箴的抚苗思路。该文收录于罗文彬《平黔纪略》一书,希望将来有机会能补入《陈宝箴集》。
(原发于2019年11月14日《南方周末》,题目有更改。)
《陈寅恪家史》读后感(五):陈寅恪为何不可复制
陈寅恪为何不可复制
——从家族到时代的“偶然”
宗城
2020年是史学家陈寅恪诞辰130周年。生前,他与吕思勉、陈垣、钱穆并称为“前辈史学四大家”,任教清华大学时,与当时最有名望的学者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并列,受到中外学者器重。你也许不了解他,但一定听过那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当年,王国维自杀,陈寅恪在写给王国维的墓志铭上写下这句话,而他自己的一生,可谓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提到陈寅恪,关于他的故事比史学作品更为家喻户晓。陈寅恪在去世后有一个先被淡忘后被神话的过程。学者李继宏在《陈寅恪走上神坛的之路》一文中曾统计:“中国学术期刊网去检索,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全文含有‘陈寅恪’的文章只有零星几篇;1980年以降,这个数字逐渐多了起来,主要是因为那年上海古籍出版了我前面提到的几种陈著。但直到1994年,这个数字仍然只有212篇,不及其他历史学家如向达(223篇)、吴晗(245篇)、陈垣(269篇),比起范文澜(434篇)和郭沫若(508篇)更是连一半都不到。”
李继宏把后来陈寅恪走红,归功于陆键东写的传记《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这本书面世以后,中国学术期刊网关于陈寅恪的文章逐年急剧上升。但这样的归纳失之于简单。陈寅恪改革开放前被冷落,是因为他被定性为“资产阶级史学家”,学者轻易不敢碰,改革开放后,学术放开,史学研究开始淡化意识形态,陈寅恪也就可以被研究,并且上升到他应得的位置。
九十年代后,大众对陈寅恪的神化又助推了这个浪潮,关于陈寅恪真真假假的故事不绝于耳,陈寅恪被奉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代表,连同他晚年令人同情的遭遇,成为一代学人的表率。
实事求是地说,市面上很多陈寅恪故事都有夸大甚至造假的一面。比如:造谣陈寅恪和鲁迅做过同学、歌颂陈寅恪在沦陷时期拒绝日本人的粮食、把陈寅恪在建国后的处境过度苦难化。陈寅恪在文革期间遭遇批斗,但建国后大部分时间,他的生活其实是受到了优待、被广东省地方政府重点保护的。即便是“三年困难时期”,陈寅恪一家也有稳定而丰盛的食物供应,而他在中山大学领的工资也是第一流学者的待遇。因此,即便我们同情陈寅恪晚年的遭遇,也不能立场先行,把陈寅恪苦难化,这不仅不是严肃的治学精神,也是对陈寅恪本人的不敬。
九十年代陈寅恪热以来,关于陈寅恪的讨论不绝于耳。其中比较著名的讨论,是台北的王汎森先生追问:“为什么天才总是成群结队而来?”这是他在《傅斯年与陈寅恪》文章开头的话,引起了学术界的大讨论。王汎森先生的疑惑是,为什么一批开学术新风气、为后世学者打下基础的学者,会集中出现在那个时代,也就是清末、民国——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而今天虽然学者众多,却往往是一个狭窄领域内的专才,而无法达到博古通今、融会贯通的通才地步。诸如陈寅恪、傅斯年、钱穆、钱锺书等人,他们的了不起不仅仅是学术洞见,还有他们纵横于不同学科、融会贯通的能力。比如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稿》、钱穆的《国史大纲》和钱锺书的《管锥编》,都是文史兼容、自成一体的著作。
千禧年之后,围绕陈寅恪,民间是“造神”和“毁神”同时进行。一方面,陈寅恪的人生被不断浪漫化、神化,赋予了很多子虚乌有的东西。另一方面,部分人出于对神话的反感,开始矫枉过正,把陈寅恪往另一个极端写。二者皆离真实的陈寅恪渐行渐远。
真实的陈寅恪是怎样的?他的现象为何不可复制?笔者认为,陈寅恪的成功固然是因为他的“天才”,但起决定性因素,兑现这一份“天才”的,其实是陈寅恪的家族修养和时代风云际会的结果。后世不缺陈寅恪般天才,但缺三千年一遇的时代,而那股士大夫的精神,也早已经随士绅阶层的没落而消亡。
陈寅恪的身上是有士大夫遗风的,他做学问的思路,其实延续了清代学者,又因门第便利,得以融汇西方先进教育。到如今,天才即便能接受一流现代教育,也早已无从寻觅士人风骨,学术工厂源源不断地培养出符合科层制要求、现代论文规范的人才,但在无形中也限制了学者的灵性和想象力。
陈寅恪1890年7月3日生于湖南长沙,生时祖母黄夫人以其生值寅年,取名寅恪,恪为兄弟间排辈。史载:陈三立是“清末四公子”之一、著名诗人。祖父陈宝箴,曾任湖南巡抚。陈寅恪儿时启蒙于家塾,学习四书五经、算学、地理,对清代乾嘉学派、桐城派的知识也有所领悟。
关于陈寅恪的出身,2019年东方出版社的新书《陈寅恪家史》有详细介绍。作者张求会用52万字的篇幅,考证了义宁陈氏祖孙三代的历史。《陈寅恪家史》记录道: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是湖南缙绅,也是湖南维新运动的首创者和领导者,而陈三立是他家老三,当时有名的学者、知识分子,湖南维新运动的组织者和实施者。
陈寅恪出生在一个开明的士绅家庭,从小接触中国经典,又不至于抱残守旧。戊戌变法失败时,他只有九岁,已然少年老成,被大学问家章士钊夸赞有“骯髒”(kǎng zǎng)之气,意思是说他小小年纪就有高亢刚直的精神面貌。(张求会)
后来,陈寅恪自己在书信中也说到祖父和变法的关系:
“咸丰之世,先祖亦应进士举,居京师。亲见圆明园干霄之火,痛哭南归。其后治军治民,益知中国旧法之不可不变。后交湘阴郭筠仙侍郎嵩焘,极相倾服,许为孤忠闳识。先君亦从郭公论文论学。而郭公者,亦颂美西法,当时士大夫目为汉奸国贼,群欲得杀之而甘心者也。至南海康先生治今文公羊之学,附会孔子改制以言变法,其与历验世务欲借镜西国以变神州旧法者,本自不同。”
据《陈寅恪家史》记载:陈寅恪出身于义宁陈氏家族,这一家族本属于客家民系,雍正年间始由福建上杭迁至江西修水,本来被土著士绅排斥,其家族用了百年时间从“棚民”跃升至乡绅,直到陈宝箴中举,才为家族初获功名。适逢太平天国运动,太平军烧杀抢掠,触动了官僚集团和士绅的根本利益,陈宝箴在镇压太平军的活动中屡次立下军功,最终在戊戌变法时达到人生最高点。陈寅恪家族也由此完成了从游民到地方大族的转变。
陈寅恪的思想颇受家族影响。据他父亲陈三立回忆,义宁陈氏家族“学宗张朱”,治学、治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大儒张栻和朱熹,与此同时,陈氏家族对永嘉学者叶适重“事功”、主张“经世致用,义利并举”,明代思想家王阳明主张“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观点也心有戚戚,他们不仅满足于书斋治学,也渴望经世致用,加入到对社会的改造中。
但是到了陈三立这一代,由于陈宝箴参与戊戌变法,被保守派逼死,陈三立自己也遭遇革职,永不叙用,义宁陈氏从此不得不淡出政坛,转而在历史、文学、艺术、商业等领域经营。如果我们读陈寅恪的日记,会发现他是忧国忧民的一个人,很有古代士大夫的情怀,但因为戊戌变法失败,年少时,他就发现自己不适合政治这条路,于是转投学术,一生在学术的天地中驰骋,只是有时凭栏眺望,陈寅恪仍会想起戊戌六君子引颈受戮的血腥传闻,抱憾自己一介书生,无法参与到变革中国的社会建设中。
陈寅恪有深厚的国学积累,又生逢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因家族便利,他早早接触到西方文化,辗转德国、美国、日本等地学习,具备了阅读梵、巴利、波斯、突厥、西夏、英、法、德八种语言的能力,尤以梵文和巴利文为精。短短三十年,他就辗转湖南长沙、江苏金陵、日本巢鸭弘文学院、上海复旦公学、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美国哈佛大学等地,研读历史学和语言学相关课程,这一学术之路没有家族底子是无法开展的,但有家族没有眼界,也不过是井底之蛙,陈寅恪幸运就幸运在他出生在开明士族家庭,又正好面临中国与世界的一次大融合,他不必经受闭关锁国之苦,又能深刻体会到中国传统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举步维艰,现实的冲击、家族的条件,加上自己的天赋,共同熔炼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学人底色,陈寅恪的一生,是中古士大夫遗风与现代高等教育结合的偶然。等到中国走到现代化进程,士绅阶层因土改而终结,士大夫也就雨打风吹去,被人送进博物馆了。
关于陈寅恪的学问,卷帙浩繁,笔者在此不必多说,但关于陈寅恪那股继承自士风的狷介、傲骨品性,倒是可以从一个事例中看出。
那是在抗战时期,日军占领香港,从1942年1月1日至1944年4月15日施行了“粮食配给制度”,全港粮店被征用,禁止私自出售粮食,陈寅恪一家的吃住都成了问题。战时物价上涨、粮油紧缺,昔日繁盛的香港,顷刻之间变得萧条,以至于路有冻骨、地有饥殍,即便是陈寅恪的弟弟,也“食粥不饱,卧床难起”。最艰难时,陈寅恪不得不典衣卖物,一家人穷困到需要人资助的地步,但即便如此,陈寅恪也没有向日本人投降。
1942年春,日本方面派人劝降陈寅恪。起初是日伪组织派出的学生,随后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也派人来陈寅恪家劝降,许诺他只要肯去广州、上海、南京等日佔区大学任教职,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陈寅恪称病拒客,日伪组织持续上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甚至暗示如果陈寅恪拒不服从,就会有生命危险。后来,就连陈寅恪在清华大学的同事兼朋友、已经委身日寇的钱稻孙也过来劝降。钱稻孙叔父是新文化运动干将钱玄同,父亲钱洵是外交官,但他自己屈服于日寇的统治,担任了伪北京大学秘书长、校长。钱稻孙专程从北平南下,高薪诱惑陈寅恪为日伪政权服务。但陈寅恪呛了他一鼻子灰,使钱稻孙满是尴尬。
陈寅恪虽然只是一介读书人,但不敢忘一家之仇、一国之恨,身世浮萍,山河破败,陈寅恪自愧是抱病书生,无法像岳飞、辛弃疾那样上阵杀敌,但他坚持名节,宁死也不做日本人的鹰犬。他拒绝了汪精卫、钱稻孙,又拒绝了日本驻香港总督及一帮文化汉奸,就算弟弟染病、自身抱恙,他也不做日本人的帐下鹰犬。
而当城头大旗变,转眼到了五十年代,陈寅恪被贴上资产阶级标签,被学生举报和批判时,他也一身傲骨,坚决不做道歉、不写检讨,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事,不需要为了堵众人之口,做违心之事。
在当时,不但陈寅恪被批判,同情陈寅恪的学者梁方仲、刘节也被批判,他们被要求做出深刻的检讨,参与批判陈寅恪的思想大会。刘节在日记中记录了当时的行程:7月6日上午,他去历史系会议看大字报,下午金应熙来访,和他一起“访陈寅老坐谈久之”。这位金应熙,正是当年在报刊中发文批判陈寅恪的“岭南才子”。而在7月13日和14日两天,系里连续开了两次批判陈寅恪大会,“批评陈寅老思想与学风”。
9月份,短短一个月里,历史系领导迫于形势,组织师生写出批判文章71篇,其中批判陈寅恪的多达36篇,批判理由千奇百怪,就连陈寅恪同情王国维,也成了批判理由,因为王国维在当时被视作“死抱住封建王朝不放的人物”。
那一年,批判陈寅恪的不乏岭南才子、历史大家,就连在史学界造诣很高的周一良,也批判了自己曾经的老师。他曾在北大贴出大字报《挖一下厚古薄今的根》,矛头直指陈寅恪。又一度给《光明日报》写文章,批判陈寅恪(但后来没有发表)。北京学界自从批判胡适运动后,思想整风的氛围持续浮动在上空,陈寅恪作为与胡适交往密切的人物,自然成了关照重点。
面对浪潮,陈寅恪依旧如常。他曾在1951年写诗讽刺道:“八股文章试帖诗,宗朱颂圣有成规,白头宫女笑哈哈,眉样文章又入时。”1958年,面对轰轰烈烈的批判潮,他在多数时间选择沉默。一年后,历史系招收隋唐史专业研究生,敦请他担任导师,他回应道:“1956年时把我当专家,1958年说我贻误青年,现在又让我做专家,难保再过些时候又说我贻误青年。”校方派人规劝,他说:“要毛主席、刘主席或周总理给我写书面保证,不出我的大字报我才教书。”
如今世事变迁,但至少陈寅恪的作品留了下来,它们不仅是历史学者的重要参考读物,也是大众窥探历史之门的一道隐秘小径。陈寅恪的观点不乏商榷之处,但陈寅恪在中古史领域的影响力和里程碑意义得到了共识。比如仇鹿鸣在代表作《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里就提到:“在现代学术框架下探讨魏晋之际的政治演变,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陈寅恪对魏晋两代统治阶级性质的分析。”
史学家胡宝国在比较陈寅恪和田余庆时也说:“从表面上看,陈寅恪先生也是在寻找历史线索,但深层上看,他实际上是要用历史的线索来证明他的理论。在他那里,只要理论不缺乏,几乎所有的历史线索都是能找到的。总之,他有理论先行的嫌疑。而田余庆先生则不然,他没有预设什么,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寻找历史内部真正存在的线索。如果找不到,他不惜沉默。两种方法,各有利弊。陈寅恪先生的政治史是有理论背景的政治史,所以他研究问题涉及的时段较长,显得有气魄,而田余庆先生的政治史在气魄方面就显得略逊一筹了。田余庆先生的优势是,思考缜密,一旦得出结论,往往不可动摇。公允地说,陈寅恪先生在他认为有用的若干历史细节、若干点上也有极精致的考辨,但是在点与点之间则往往有较大的跨越。他跨越的幅度越大,失误的机会也就越大。”
陈寅恪擅于提出新思路,用前人没有想到的角度,开拓出新领域,最著名的例子,当属他对关陇贵族集团的研究,以及他倡导小说和诗文证史的方法,给予后人无限启发。有趣的是,陈寅恪后半辈子虽然被树立为资产阶级史学的代表,但他其实是精通阶级分析法的一位学者,在研究汉末斗争、魏晋发展、唐朝起源等问题时,陈寅恪都运用了阶级分析法,比如他在《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钟会撰四本论始毕条后》中认为:“东汉末年有两种政治势力,一为内廷之宦官,一为外廷之士大夫。魏末曹氏与司马氏两党之争就是汉末斗争的继续。曹操为宦官代表,而司马氏则为信奉儒学的士大夫的代表。魏晋禅代,曹氏败,司马氏胜,斗争终于有了结果。”这就是明显的从血统、阶级的角度来研究历史问题。
陈寅恪治学并非毫无问题,他有时候会为了观点找补论据,却选择性忽略不利于这一观点的材料。他长于立论,对宏观历史有博大精深甚至一针见血的认识,但在佐证论点、爬梳史实上,时而显得不够精细。陈寅恪谈论魏晋和隋唐历史、写《柳如是别传》,有不少观点都已经被后世史家推倒,或者进一步完善。
其实,世人都说陈寅恪是通才,但他走出历史、文学的领域,对时局还是有所误判的。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陈寅恪对抗日战争的看法。当毛泽东、蒋介石、郭沫若、蒋百里、胡适都坚持长期抗战时,陈寅恪内心深处却有隐忧,认为中日战力悬殊,战之必败,不如暂时屈服。在与好友吴宓的交流中,陈寅恪两次表达了对抗战的悲观,但事实证明了他的误判。今人回看,或许会惊讶于陈寅恪的消极,但其实陈寅恪这么想,也是有他的历史根据的,因为他是从清末时期成长的人,从小目睹了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八国联军侵华中国军队节节败退,屈辱的历史,让陈寅恪深刻感受到中国与世界列强军事技术上的悬殊。当年,慈禧太后利用民族主义,纵容义和团,烧教堂,骂洋人,结果被洋人打得仓皇西去,往事历历在目,使陈寅恪深感绝望。但他忽略的是,三十年来,中国的社会动员能力已经显著提升,中国人在九一八事变的屈辱后,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情绪也到了一个新的高点,再加上国民党、共产党对各自军队的建设、政党的组织能力,中国的社会动员能力早已超出清末,当时,中国军队技术上弱于日本,但打起持久战,日本军队就会陷入中国人民的汪洋大海,如同军事理论家蒋百里所说:(中国)不畏鲸吞,只怕蚕食,全面抗战,用空间换时间。”
陈寅恪虽以史为镜,但忽略了纵向时间的变化,加上他年轻时久居书斋,对中国腹地辽阔的农村缺乏了解,不知日本深入中国腹地、长期占领的困难,因此形成误判。
因此,我们看到陈寅恪的短板,但也不必因此诋毁先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这是你我都逃不过的宿命,清人说:“事后论人,局外论人,是学者大病。事后论人,每将智人说得极愚;局外论人,每将难事说得极易。”这是做学问的道理,也是我们回望前人,应当牢记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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