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海边的灯塔上总有一束孤独的光,摇摇晃晃地,宛如垂暮的老人般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仲夏夜之梦。原本这儿有一个守灯塔的人,黄昏来临之时总会点燃煤油灯,手动操作发条装置,转动集中光线的透镜系统从而确保每个方向都能看见光芒。守灯塔的是一个青年,他时时回想起他第一天做掌灯人时父亲对他说的话。那时他
以往,海边的灯塔上总有一束孤独的光,摇摇晃晃地,宛如垂暮的老人般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仲夏夜之梦。
原本这儿有一个守灯塔的人,黄昏来临之时总会点燃煤油灯,手动操作发条装置,转动集中光线的透镜系统从而确保每个方向都能看见光芒。守灯塔的是一个青年,他时时回想起他第一天做掌灯人时父亲对他说的话。那时他才十五岁,父亲因长期生活在潮湿的灯塔中已患重疾,临终前对他说,“只有掌灯人才能透彻这掌灯的孤独,但你心中守着的孤独,夜里会发光啊!”他至今仍记得父亲原本混浊的眼珠里突然闪射出的光泽,但他那时还不明白。
日复一日,点燃煤油灯又熄灭它,耳边响着的永远只有海浪拍打礁石和风刮过的声响。视觉听觉已经被麻痹成一种固定的形态。只有在海雾弥漫的天色中,灯塔的光才会呈现出光束的形状。在灯塔上,守望是一种习惯,孤独是一种常态。在拥有恶劣环境的灯塔上,他常常犯急性肠胃炎,痛得死去活来也无济于事。他想做一个航海人,与风浪搏击,与逍遥相伴。但他心里知道,世界上不能没有掌灯人,自己身上背负着生死祸福的重担。航海人把自己的生命,村里人把他们的慰藉都压在了小小的灯塔,年轻的他身上。但那时的他仅仅明白这是一种职责而已。
在他四十岁那年,村里的渔民出海归途中突然风浪接天,几十里之间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涌来。那天妇女们一边啜泣一边来问她们的丈夫是否有消息。夜晚,所有的焦炙与期盼都被航海人寄托在煤油灯里,用光线把思念编织成海上的明灯。凌晨时分,一支桅杆出现在地平线处,在海中蹒蹒跚跚地翻滚着,他原本疲倦的身躯猛地绷紧了,起身鸣枪,放艇。然后双手合十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般祈祷…破晓时分,船舶顺着风暴过后温柔的海水,缓缓驶入海港。他走下灯塔,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渔民们与妻儿拥抱在一起。那一刻,他理解了父亲,灯是航海人唯独可望穿秋水的慰安和诱掖,却由他燃着!他感到倨傲与荣光,他开始觉得灯塔就是自己的家,灯就是自己的生命之火。这时候,一个小孩拉住他的衣襟,说了句:“叔叔,你的眼睛有光,好像天上指引方向的北斗星啊!”他笑了,他回想起父亲临终前眼里的光,那不正是指引着航海人回家的人性之光吗?
之后,他的命运就像所有历代掌灯人的命运,在与灯塔相伴中渐渐沧桑,在风烛残年物色自己的接班人。但在他六十五岁那年,一支陌生的,来自城市的船队踏上了岛屿,他们把灯塔上古老的煤油灯换成了电灯,也带来了新的灯塔守护者,城市与这座岛屿接通了血脉。他不舍地握着新掌灯人的手,絮絮叨叨地告诉他灯塔不能丢啊。掌灯人礼貌地对他说:“现在是新时代了,运用的是新科技,基本上用不到你以前的经验了。”他只觉得这些话很生涩,于是缓缓松开了手,摩挲着已翻新的墙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潜意识里自己与灯塔已经融为一体了,他原以为会与灯塔共存亡的。但现在的灯塔,已经让他感到陌生。灯塔不再是以前的灯塔,掌灯人也不再是以前的掌灯人了。“现在时代变迁这么快了吗?唉。也罢,也罢,不用费心思寻找接班人了!”他这样慰安着自己,缓缓走下灯塔,只觉得那天的夕阳有些烫眼。
那天晚上,村里的人日日翘首以盼的灯不再是朦胧而脆弱的,变成了明亮而长久不息的光。村民们习惯了一种光的温度,又怎能忍受另一种光的热度。于是,这一天,村民们彻夜无眠,暗暗地怀念着以往那一灯如豆的夜晚以及带有人情温度的掌灯人。而原来的掌灯人正半倚在无窗的废弃木屋里,沉溺在无尽的黑暗中。执笔写下:如果我不曾经历彻夜灯火,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写罢,起身离去,在沿海岸线离去的路上,海水亲吻着他的脚尖。他望了一眼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源头,只觉得微微有些刺眼。
后来,人们再没有见到过那个老人。老人的去向成了一个谜。只有他写的那句话伴随着煤油灯作为着时代变迁的证据,孤独地坐落在了博物馆中,轻轻对我们述说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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