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秋,我已在陕北插队近三年。当年队里种了很多大葱,秋末大葱丰收,分给各家后,队里还余下很多。队长兰娃子喜滋滋地说,看来今年的葱能卖些钱,队里也能有些积蓄了。大葱晾了些日子。有一天下午出工,队长对狗咬子说,明天让大女子和二女子跟上你,去县城把葱卖了,今后晌你们去库房,把葱打
1971年秋,我已在陕北插队近三年。
当年队里种了很多大葱,秋末大葱丰收,分给各家后,队里还余下很多。队长兰娃子喜滋滋地说,看来今年的葱能卖些钱,队里也能有些积蓄了。
大葱晾了些日子。有一天下午出工,队长对狗咬子说,明天让大女子和二女子跟上你,去县城把葱卖了,今后晌你们去库房,把葱打成捆,准备一哈。
我们队有3个女知青,根据外型的不同,老乡分别给我们起名为大女子、二女子和小女子,我因高矮和胖瘦都是中等,老乡们称我为二女子,桂芬是大女子,我堂妹是小女子。我喜欢这些名,听上去很陕北,更透着亲切。
狗咬子领着我和桂芬来到库房。说是库房,其实就是2孔破窑洞。用钥匙打开门,见地面上晾满了大葱。狗咬子蹲下身,顺手拿起六七根大葱说,你俩也像我这样,把葱打成把。只见他把几根葱的根须拢到一起,像编头发一样,编了根辫子。接着把葱杆翻过来,辫子被夹在了中央,最后又用打了蔫的葱叶子往葱白上绕了几绕,把葱叶稍往里一别,一把葱就打好了。
见我拿起几根粗壮的大葱要打把,狗咬子忙拦住说,给葱打把要注意粗细搭配,让每一把中有粗又有细,这样才不会在卖葱时被人挑来捡去。
我跟桂芬按狗咬子的示范做,不一会就熟练了,打得又快又好。快到收工时,所有的葱都打成了把,清扫了库房的地面,里面顿时显得利落了很多。狗咬子说,明天你俩多带上几条背绳,咱们要把葱捆成6大捆,我看要吆上3头驴,才能一满驮哈。临分手时,我们商定,明天一早出发,争取早去早回。
说起卖菜这活我们不生疏。早在初夏时节,也是桂芬和我,还有另一位叫留栓子的老乡,曾去县城给队里卖过韭菜。记得那次也是队长说,……让这两个女子相跟上去,这些学生脑子好使,算不错帐。
在队长眼里,知青有算不错帐的优势,所以卖菜这活总愿意叫女知青跟上去。队长从来不叫男生干这活,他们工分相对高些,留在队里干活更合算。据我了解,各村队长都是精明人,不然也领导不了几十、上百号人。
村子离县城30多里路,翻山又越岭。
我们到达县城时,已是半前晌了。那天并不是集日,县城街道上的人很少。可还没等我们把葱捆从驴背上卸下来,就被一大群婆姨给包围了,也不知她们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她们把我们和葱捆围了个严严实实,人人露出高兴的表情,我和桂芬见了,不免有些奇怪。
其中有一位老婆婆说,家里做饭早就没葱用了,很长时间也莫人来卖,今日可算来了个卖家。这时婆姨们七嘴八舌地打问葱价,有几个先围上来的,竟强调买葱要分先来后到,甚至有人提出让大伙排队。
当年政策禁止民间农副产品交易,老乡们即使想卖些农副产品贴补家用,也要私下里进行,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交易,因为那样会被称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如此结果,不仅苦了老乡,也苦了城镇居民,造成了他们蔬菜和副食品的严重匮乏。
见众多婆姨围着我们,狗咬子急忙打开葱捆,桂芬也掏出了秤杆挂上秤砣,我早把军绿挎包转到胸前,以便收钱时用。问罢头一个人要买的斤数,我搂起几把葱便往秤盘上放。
还是狗咬子有经验,他怕人多出错,刚卖了两三个人,他就让桂芬专门负责算账,让我负责收钱,他负责称重。因为我们的大葱一把把的非常整齐,那些婆姨们想要多少,就自己搂起几把往称盘上放,免去了我们往上放的麻烦,狗咬子的分工非常有序,不大功夫,一驮葱就卖完了。
正当我们打开第二驮葱卖的时候,来了一位近50岁上下、工人模样的中年人,一看到我们的大葱,立刻露出了笑容。他笑着对我们说,俄是七里村种子站的采购员,俄想买一驮葱,能不能麻烦你们一下,把驴吆到俄们种子站去,要不俄也拿不了。
我和桂芬不约而同地看着狗咬子,等听他的答话。狗咬子想了一下说,行吧,二女子跟上送去吧。我把军用挎包从颈上摘下交给桂芬,牵起驴缰绳便跟着买葱人走了。
县城离七里村有七里路,插队时我们走个十里八里的一点不当事,感觉没多大功夫就到了种子站。刚进大门,迎面过来一个人跟买葱人打招呼说:老杨,采购这么多葱啊?那位答道:啊啊,我看这些葱,葱白又长又干松,这些学生可不会坑人,就多买了些。
那位买葱人让我一直把驴牵到他们的伙房门口才卸下葱,过秤后付了钱。等我牵着驴返回县城的时候,桂芬他们早已把最后一驮葱也卖完了。
我们三人一同吃了饭,又各自买了些私用,便吆驴回村了。
队里的大葱卖完了,队上有了些积蓄,队长脸上露出了笑容。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入冬了,地面有了冰霜。有一天老乡郭管子找到我们说,听说甘谷驿集上的大葱价比县城还高些,我想去甘谷驿卖葱,你们知青灶分的葱多,愿不愿意跟上我,一大里去甘谷驿赶集卖葱?
我们知青灶确实分了很多大葱,若卖掉一部分,换些钱灶上用倒也需要,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们分的葱经过晾晒后,已经打成了把,在闲窑里整齐的堆放着,郭管子看了看说,你们准备好背绳,照着50斤捆一大捆,一驮葱捆2捆,咱两家各吆上一头驴去,路远着哩,再多了怕驮不哈。接着又说,路远得太太了,天不明就要动身走哩。
我们正在准备捆葱,本来已经走远的郭管子又回来了,神秘地对我们说,倒上一盆水来,我们奇怪地问,倒水做什么,他笑笑不答话。
我们打来了多半盆水,郭管子让我们端到葱堆前,拿起一把便往水里蘸,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呼,好不容易晾干的葱,蘸水干什么?郭管子说,蘸上水可以压分量,蘸过水的葱放到院子里冻一宿,硬邦邦挺实实的,买的人不会晓得是蘸过水的,能多卖些钱。
见我们愣在那里不情愿蘸水,他又笑着说,好俄的憨女子哩,这不是我创造下的办法,好多人都这样蘸哩,你们不蘸,俄的已经蘸了,怕不好卖哩!他怕我们不蘸,竟一把把的帮我们把要卖的葱全部蘸了一遍水,然后放到了院子里,说让冻着。
那天我临时有事,没能去甘谷驿赶集,是桂芬和我堂妹一同跟郭管子去的。据说,院子里的大葱经过一宿的上冻,果然冻得硬邦邦的。天不明她们就被郭管子叫醒上路了,直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那时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
看着她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锅里的饭,想到她们又累又饿,便不好意思问她们卖葱的情况。及到躺在炕上想问一问时,她们却很快就睡着了。看来她们真是熬咂了。据说甘谷驿集距离我们村往返往要90里,再算算卖葱要花去的时间,她们能当天能赶回来就算不错了。
直到第二天,她们才恢复了体力。后来她们对我说,开始去的路上和回来的最后一大段路,都是摸着黑走的,要不是跟着郭管子,当天肯定回不来了。她们还说,大葱真的卖了个好价。并且说,郭管子在回来的路上得意地说,我看你们靠蘸水,起码多卖了有十多斤的份量,要是不蘸,你们岂不亏了?
她们平静地说着,却没有一丝高兴的神情。我理解她们的心情,那是一种做了亏心事后的愧疚,蘸水之事虽然是被动做的,却也免不了内心的自责,包括我在内。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竟然也默默接受了人性中的自私、贪婪和狡诈,这结果连我们自己都意想不到。
我突然想起了七里村种子站采购员说过的话:这些学生可不会坑人……,我感觉脸颊似乎在发烫,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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