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广州风很大。我坐在出租车上,风从打开了四分之一的窗户灌进来,将头发吹乱。车在道路上直行,拐弯,又直行,夕阳变换着位置,被高楼遮挡,又从高楼的缝隙中闪现。世界被橙色的光覆盖,明处祥和,暗处萧瑟,这种景象下,车和人显得多余拥挤,与晃动着的树叶格格不入。我坐在车上,在黄昏中
四月份的广州风很大。
我坐在出租车上,风从打开了四分之一的窗户灌进来,将头发吹乱。车在道路上直行,拐弯,又直行,夕阳变换着位置,被高楼遮挡,又从高楼的缝隙中闪现。
世界被橙色的光覆盖,明处祥和,暗处萧瑟,这种景象下,车和人显得多余拥挤,与晃动着的树叶格格不入。
我坐在车上,在黄昏中感到昏昏欲睡,手中抱着一瓶子花,拥簇着,像宣示春日的末尾。
四月份,春季是该结束了。
但很多事情,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大家似乎兼容了病毒在生活里的存在。看一看微博热搜就知道了,疫情与娱乐一同挂在上方,疫情不再是唯一讨论的话题。
大家稍微摆脱了疫情的影响,在容许一小部分变化之后,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生活。
还是会有心里咯噔一下的时刻,比如看到乘务员领着一个人往列车头的方向走去;比如看到有个人在口罩底下咳了两声;比如在陌生人离开之后习惯性坐下空位的瞬间反应过来。
有一回坐地铁,经过珠江新城换乘,车门一开,人群并不比之前少,在扶梯上,我像念咒语一般在默念:记住不要拿手碰脸,记住不要拿手碰脸。
我怕稍微一不注意,我就像以前一样,用手去碰脸,或揉眼睛。
有一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慢慢驯化成了这样子。
三年前看过一本书叫《维罗妮卡决定去死》,书中写到维罗妮卡决定去死的理由:
“她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一切都错乱了,而她却无法重整局势,这使她觉得自己很无能。”
等到这几个月里,我才真正体会到维罗妮卡的这种心情。每日刷新闻的感受,便是“错乱”的无助感,而在疫情也波及到自己安定的生活时,焦虑与不安被放大。
我把朋友的一句话写进了公众号里:“人生好像一副又一副已经放进砂锅里的中药,小火慢熬,苦味扑鼻,而我只能拿着蒲扇在锅炉旁慢慢等,慢慢熬。”
平静的生活下,不安的情绪偶尔暗涌。只是大多数时候,我选择将不安和焦虑折叠起来。
因为不能开中央空调的缘故,白天的时候,写字楼一个高高的、戴着眼镜的物业小哥会来办公室开窗和关窗。
每次他一进来,同事和我就会互相抛一个眼神,“他又来了。” 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口罩下的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只是凭借各种想象拼凑出一个,如同高中时隔壁班班草的形象。
“有一回我见到他在楼梯间和他的同事说话,讲粤语的感觉,像痞痞的广州男孩。”
“我觉得他长得很像《令人心动的 offer》里的何运晨。”
得知我们在讨论之后,男同事凑过来,说,“他每天早上来开窗,偶尔会和我聊上一会天,他上次说,以前也剪过我这样的发型,怎么,你想要微信吗。”
隔了一会,男同事突然敲了一下我桌面,吓了我一跳,我一抬眼,小哥又来关窗了。
同事拼命眨眼睛:要微信吗?我帮你要。我赶紧认怂地摇头,憋着笑。
时间像回到读书时代,我们正在度过一段课间讨论隔壁班男孩的时光。这种玩笑,让被口罩捂着的生活里有了一点调剂,解掉一点生活的苦闷。
只有在谈论这些的时候,才会稍微忘记,我们处于一个不怎么好的环境里。
以前常说,人们受不了现实世界里的压力,会逃入虚拟网络里,寻求慰藉。但 21 世纪 20 年代的开端,虚拟网络里的压力反而像要吞噬掉人。关掉网络回到现实世界,聊一聊开窗的男孩,倒成为了一种慰藉。
回来广州后,因为疫情不得已搬了新家,和养猫的同事住在了一起。
我以前怕猫,也不会对猫咪产生什么爱心,更别说去摸它,抱它。
但住进半个月后,我一回到家,就会忍不住对着猫咪奶牛讲话。
它一叫唤,我就问它:臭牛,你是不是又饿了,胖死了都,你妈让我不能给你喂。
有时候,我坐在客厅,它跳上来,在我旁边舔我的包包,然后趴在上面睡觉。我像捉弄小孩一样,戳一戳它的后背,然后迅速缩回手,它原本闭着的眼睛就又睁开。等到再闭上,我就又戳一次,或者把它缩在身体下的手拉出来。一来一回,它被吵得睡不安稳,就转过头来,冲着我叫了一声。
我的恶作剧得逞了,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不搞你了。
看着它又缓缓闭上眼睛,我有些恍惚,我不该是这样子的啊,我怎么开始和猫说话了。
我不仅被生活驯化,也被猫驯化了。
有点滑稽,又真实。
前阵子接连下雨,等到有一天,终于出太阳了。我在阳台发现了猫,正把自己展开,像一块地毯铺在阳光底下。我涌出羡慕之情,也想将自己完全铺展在阳光底下。
阴晦的日子太久了一些,人和猫都想念阳光。
我在出租车上看夕阳的那天,阳光也是十足地好,朋友圈刷到了好些人外出的照片,春天的草地,春天的裙子,春天的室外,春天里戴着口罩的自拍。
一切都有一种久违且难得的感觉。
同样久违的,是夜晚的散步。
我和朋友从体育西路,一路走到猎德。那天的月亮总是躲躲藏藏,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
刚开始我感到迷惑,于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望着月亮。朋友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想看看,究竟是我们在动,还是月亮自己在动。
他笑着说,你这句话像高中课本的哲学问题。
停下来看了一分钟,发现月亮的变化与我的移动没有关系。大概是有一大片云在月亮周围,绕着它转动,于是月亮不停循环着“消失 —— 出现 —— 消失 —— 出现”。
而后路过了城市道路的美化带,绿色的叶子合拢成高高的一束,路灯未照到它们身上,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
叶子把白天合了起来,等到夜色褪去,它们便缓缓展开,将车流和人群释放。
城市也富有诗意和哲学,只是我们无暇顾及而已。
去年散步时,我们有一次讨论过关于死亡的话题。
我说,我对死亡的想象,其实十分入世。我很好奇,在我死后别人会怎么传播我。我的公众号会就此停更,但读者可能不会猜到,是因为公众号主人死掉了。
有时候我站在马路边,脑海中常出现一个画面,一辆车朝我撞过来,我彻底离开。
如果下一秒就死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但现在,一切都不太一样了。我每天起床刷新闻时,常常会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
死亡变得具象,数字接连跳动。就像书里说的,世界上的一切都错乱了。
而我发现,对世界末日的预感,令我感到害怕,不舍,难过。
我对死亡原来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所谓。
我不想现在就死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没有谈一场会争吵会分手的恋爱,没有完成在学校门口开一家小店偷听女学生讲话的心愿,也没有成为一个美妆博主。
如果 23 岁就死掉了,我会为自己感到很惋惜的。
我曾经厌倦了像现在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看月亮,晒太阳,散步,聊男孩子。
可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无法出门的我,看了很多遍自己剪的这些记录无聊日常的视频,来抵抗负面情绪。
当我意识到这一切正在缓缓失去的时候,我却又重新喜欢上了这一切。
就像《维罗妮卡决定去死》里,维罗妮卡最后说的那段话:
“你看看我吧:我再一次喜欢上了太阳、山川,还有麻烦事。生活缺少意义的责任不在别人,而在自己,我现在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想再一次看看卢布尔雅那的广场,再一次体验爱与恨、绝望与烦闷,再一次感受日常生活的简单与琐碎,这些也正是人生的乐趣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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