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小雷和老郑在2019年底开始做TheFWord播客。这档音频节目以女权主义为主题,讨论了许多当代女性所关心的议题比如身材焦虑、女性的消费观念、性侵害等。如她们自己所说,“我们是大学同学,更是闺蜜挚友。节目外吵架,话筒前合作。”如今这个充满活力的播客已经走到第五个年头,她们在生活的
前言
小雷和老郑在2019年底开始做The F Word播客。这档音频节目以女权主义为主题,讨论了许多当代女性所关心的议题比如身材焦虑、女性的消费观念、性侵害等。如她们自己所说,“我们是大学同学,更是闺蜜挚友。节目外吵架,话筒前合作。”如今这个充满活力的播客已经走到第五个年头,她们在生活的细节中发现性别议题的影子,通过声音连接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中国女性,为听众打开一扇新的对话的窗。
注:“播客”是指以音频为载体在互联网上发布的电台节目。
S = 淑瑶
L = 小雷
Z = 老郑
S | 小雷和老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女权主义这个词是什么时候?
L | 我和女权主义这个概念的初次接触是在高一。我大学刚毕业的物理老师破天荒地在我的物理作业上写下:你是女权主义者吧?尽管那天的作业通篇都在讲重力,和“女权”好像没有任何关系。那时女权主义在我头脑中的代言人是激进愤慨的示威游行者,采取的抗议方式极端且粗暴,传达的声音也主要是抗议而非合作。想到这里我一路冲进办公室,向老师明确表示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他慢悠悠地问我为什么,而十五岁的我回答说:我怕人太偏激,嫁不出去。
之后的几年,女权主义的概念被我束之高阁。直到进入大学,初涉职场,我才意识到从小到大我在校园里感受到的所谓“阴盛阳衰”的环境,在职场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领导阶层女性高管的比例非常低,就连初入门槛类的工作,都有招聘企业明目张胆地打下“男性优先”的字样。当我意识到这样的现状,我的第一感觉是惶恐不安。
实话讲,在争取权利的过程中,过去很长时间我都以为自己可以只当一名旁观者。经济学中的一种理论是搭便车理论,讲的是社会生活当中总有一部分人可以不付出成本却坐享他人努力的成果。放在女权主义的问题上,我们每一代人无非都是在搭前人的便车。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有高中时期的心态:现状不算太糟,我又不想太激进,干脆就这么过吧。但那时候这种惶恐的情绪令我意识到,我的这种心态是如此的消极待命。
Z | 如果说对中文“女权主义”这四个字的印象却是要追溯到比较早以前。大概是在中学的时候,女权主义的大众印象相对比较负面的,戾气比较重。后来在大学的时候对它产生了兴趣,也开始比较多地去讨论女权主义。我记得当时上一些社会学的课的时候,经常有同学发言会说,“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是……”。
S | 我觉得这种“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是……”的句式其实反映出大家对女权主义有误解。我第一次听到女权主义的概念是艾玛·沃特森在联合国妇女署的演讲,那时候她很直接地说“Feminism is not anti-man. It’s about equality”。我其实觉得还挺幸运的,我一开始接触这个词就是由一个很明确的概念开始,它所要求的是平等而不是特权。
L | 我对女权主义一开始只有模糊的概念。应该是到开始做第一期播客的时候,才想到要给自己所理解的女权主义一个明确的表述。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对它的理解不明确的话,在做传播者的角色的时候就会有很多障碍。后来做播客也遇到一些有不同观点的人,我越发觉得不明白这个词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因为对这个词有误解就抗拒它,没有来由的抗拒是产生隔阂的原因。
Z | 不管是中文“女权主义”还是英文“feminism”,这些词汇是怎样进入我的生活,我对此的印象非常模糊,已经说不清那个具体的时间节点了。而且我觉得这个具体的时间节点并不那么重要,它本来就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在我的生活中,有很多人对这个词很陌生或是没有什么想法,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生活中就没有这些元素。我在生活当中更多的是看到有人在践行这件事情,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让我向往和崇拜、让我眼前一亮的人,从身边的亲人到后来工作中遇到的人。可能就像小雷说的,我们意识到对这个词产生明确认同是在做播客之前的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但是这个词以及它所代表的意象其实在我们的生命中积累了很久。
S | 这个词在我生命中的积累让我看见了自己的很多面。我发现自己对“身为女性”这件事情的看法在成长过程中是会经历变化的。就像“身为女性”这件事会怎样影响自己的生活中的或大或小的决定。当我从未了解女权主义的时候,我对于自己的性别在自己身上的作用是没有意识的,就比如说为什么我会喜欢偏女性化的打扮吧,可能在了解到女权主义之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只是完完全全随着社会主流活成一个女孩子的样子。然后接下来,听说到这件事之后,就会想要去刻意要去反驳那些偏见。比如说听到有人觉得女性不适合学理科或是不适合编程,我就会希望自己在这些地方做得特别出色。有一点点逆反的心态在,觉得这种观点是错的,就要让自己做得非常好来证明。但是后来又想,既然女权主义是平权,就应该让我的性别成为自己身上一个毫不重要的标签,就像单双眼皮不应该影响你选文理科一样,不要让性别限制我的任何可能性,也包括我对未来的想象。
有时候会觉得女权主义这个词有点大。普通人听到它可能马上就会想到反性侵、同工同酬等等这些比较多成为某一个campaign(社会运动)的议题。想和小雷与老郑聊聊,“身为女性”这件事情会影响你生活的细节吗?
Z | 我刚开始会受到对女性的刻板印象的影响,感到被限制。我会觉得害怕那些说女性学不好理科或是女性的运动天赋比较差的传言。后来从科学层面或社会学层面去否定这些观点之后,我会希望自己不要去加强这种刻板印象。不过现在我都还没有做到让自己把性别看成单眼皮双眼皮。我们在播客节目中也有提到,我们应该去拥抱这些属于女性的特质,生理上的、心理和情感上的。因为不同,所以美丽。
但是说实话,在第二步,当我们去试着战胜这些刻板印象的时候,其实仍然是面临很多困难的。比如我们经常说我们希望经济独立、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在意那些身材的焦虑,但这些都很难,这其中还是有很多挣扎的。但这几年我意识到这些挣扎是可以被接受的,我要跟自己和解。与挣扎的自己和解以及接纳自己的特质,这在我身上是同时发生的。
老郑和小雷合影
L | 我想补充的是,单眼皮双眼皮并不是没有区别的。起初这是一个关于种族的话题,因为很多亚裔有单眼皮而大多数的欧美人是双眼皮。在主流审美的引导下,还是有人通过整容和化妆去改变自己的眼皮,起码在这些人看来单双眼皮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而是自己做出决定的一个因素。如果单双眼皮尚且如此,那性别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我们当然不认同男女在竞技能力或是人类智能上有优劣之分,但每个人有各自的擅长之处。只有我们每个个体能够发挥出自己的特质的时候,这个世界才会是更好的。我们所希望的是这个世界它不要有单一的要求,不要在一条轨道上去比较所有人所有事。
在知道女权主义之前我是有很多困惑的,在知道之后我觉得我的很多困惑被解答了。它给了我更多的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一方面,我意识到那些告诫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的话是不正确的。另一方面我会遇到很多对女性未来的判断。别人会对女性有预估,比如说发展空间、升职之后的管理能力和危机意识等等。如果你不知道这些预估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而去相信,就会影响你自己的信心和自尊心。
S | 小雷和老郑做这个播客已经有四年半的时间,也接触了很多持相同或不同观点的听众。这四年半以来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L | 我觉得是那些无力的瞬间。我们曾经做过一期关于家暴的播客,收到留言的听众讲述自己的亲人施暴的经历。还有一期讲性侵的播客,收到非常多的听众留言。其中有一些人的生活可能真的面临着很大的危险和困难。但是我们自己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
Z | 我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些很暖心的瞬间。虽然我们做的很辛苦,也会有很多争吵,但这些瞬间就让我觉得做播客是有意义的。比如说那次讲性侵的播客播出之后,有一些听众留言说曾经一直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引来了实施性侵害的人,听了节目才说服自己这是实施性侵害的人的错。这让我觉得我在做一件重要的事。
L | 还有就是找嘉宾的时候。我们做过一期节目,叫《姑娘,你为什么要去危险的远方》。那期节目里请到了很多生活在远方的女孩来讲选择远方的理由和发生在远方的故事。可能有人觉得这样在远方独立生活、自强不息的女孩很少。确实,我们在做播客之前也很少见过在黎巴嫩生活的中国女性、在非洲各国、东南亚各国辗转的中国女性。但随着阅历的增长,就会发现这些人非常多。她们在世界各地、各行各业闪闪发光。
The F Word在网易云音乐电台的播客封面
S | 我觉得在中国社会中关于女权主义的舆论最让我感到困惑和无力的,大概是那种各种持不同意见的人都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同温层的现象。在我在翻阅我习惯关注的信息源的时候,或是和比较亲近的朋友交流的时候,往往觉得是舒适的、受尊重的。但是一旦离开你经常阅读的东西和经常接触的人,就会发现中国社会中还是有很多的女性并不受尊重,有很多人对性别议题的看法与自己有天壤之别。小雷和老郑做这个播客的时候会感受到这种同温层吗?你们会不会尝试去打破同温层?
注:“同温层”指在指在一个相对固定的环境中,一些意见相近的声音不断重复令处于相对固定环境中的人认为这些角度所见的就是事实的全部。
Z | 同温层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关于女权主义的这部分只是它的一角。打破同温层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一开始做播客的时候,总觉得要以传播女权主义为己任,觉得自己应该去回应所有的质疑。但当我觉得这个东西对我的身心健康伤害非常大。我们要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如果有一些很基本的东西存在观念差异的话,我们就需要去选择,去思考会不会这种沟通并没有太大的价值。我们是这样的,这个社会上大多数的人也是这样的。
至于打破这个同温层,要慢慢来。我们至少要让别人看到这样一种可能性,让他们听到另一种声音。从我们的后台数据来看,我们听众中最多是来自二三线城市的18-24岁的年轻女性,而不是一线城市的已经接触很多女权主义观点的女性。我们希望为那些还不在这个同温层但对女权主义或许会感兴趣的人开一扇窗。
小雷、老郑和实习生小新
L | 是的,我们的听众主体是来自于非北上广深城市的年轻女性。事实上我们北上广深的朋友可能对节目并没有很大兴趣,因为这对她们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了。而我们的听众中真的有人反反复复地去听每一期节目的人,从她们的留言你能感受到切切实实的恐慌和焦虑。可能因为她们生活的环境会让她们觉得很困惑,而我和老郑的讨论给了她们一些新的思考角度。其实我们的播客是在为那些人做的。
Z | 每个人都不是生来就确切地知道我们做什么事情是为什么,女性在这个社会中本来就是会遇到很多挣扎和困惑的。我跟小雷在做节目的时候,只是把我们对这些困惑的讨论放大了。我们把我们对这些怀疑的讨论具像化,把这个声音传给更多人听。播客这种媒介在我看来距离是刚刚好的,听众会有一种置身对话之中的感觉,而不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或许很多听众身边没有一些人去碰撞这些话题,而我们的播客打开一了个新的对话的窗口。
后记
一开始听The F Word这档节目的时候,我的心态有点像是在读一份说明书。尽管自己认同许多女权主义的观点,但并不完全掌握怎样在具体的生活细节上破除拘束、获得一种做自己的自由,所以想在一本详尽的说明书里寻找答案。后来觉得,这档播客对我而言更像是一部纪录片,其中有女性的困惑、焦虑、挣扎和痛苦,也让我们看见那些尝试去质疑、挑战和修正偏见的在各行各业闪闪发亮的女性。挣扎和困惑不可能瞬间消失,但“记录”本身,就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文 | 贾淑瑶
图 | The F Word微信公众号
编辑 | 张一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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