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的时候,我总喜欢坐在窗边,向楼底下的一大片草地投去目光。那片草地干干净净的,四周没有什么别的遮挡,草地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像高尔夫球场的草坪;我盯着草地出了神,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我现在不是待在家里,而是置身于广阔的草原之上。我能感受到草原上飘起来的风,风吹得我感觉凉飕飕的;眼睛看到了广阔
晴天的时候,我总喜欢坐在窗边,向楼底下的一大片草地投去目光。那片草地干干净净的,四周没有什么别的遮挡,草地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像高尔夫球场的草坪;我盯着草地出了神,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我现在不是待在家里,而是置身于广阔的草原之上。我能感受到草原上飘起来的风,风吹得我感觉凉飕飕的;眼睛看到了广阔的一大片绿,十分舒服。我闭上眼,沉浸在对草原的想象之中。一个影子从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影子在草地上逐渐被拉长,慢慢地将草地分割成了两块;我还听见了一阵铃铛的声音。片刻之后,小白狗就在草地上任性地叫了起来。他这一叫,不知道打断了多少午后打盹的鼾声。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牵着她跑到草地上。她轻盈地跟着狗跑在草地上,即使是手里牵着狗链,步伐也丝毫显不出急促。她微微地夹紧胳膊,跟着小白狗跑了起来,裙子上的淡蓝色斑点也随着裙子飘了起来;斑点连成了片,像被海风吹拂后海面上闪现的蓝光。小白停了下来,在草地上打起滚来,弄得草地沙沙作响;她也带上了白色的大檐帽坐了下来。现在她的脸看不见了。这个时间,如果闲来无事,我通常会下楼散步;尽管现在,整个天地也被人们的呼噜声感染得昏昏欲睡。我打了个哈欠下楼了。这时太阳很大,照得人看不清眼前的路。我眯着眼抬起头。天上的云被空气中的热浪推着走,懒懒地聚集在一起,在天上连动都不动。我的胃里感觉一沉,我更想睡觉了。走了一会儿,我闻到了香水的浓郁味道:是嫂子身上的香水的味道。香水的味道凝滞在空气中;现在空气都被闷得无精打采,不想再流动,更别提这股香水的味道了。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跑到草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这是我目力所及的、唯一一点有阴凉的地方了。我托着下巴坐在长椅上。我喜欢坐在阴影下看着阳光下走动的车流人流;这感觉就像上帝俯视人类:上帝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观望人类,人类的一举一动都被尽收眼底,无论是作奸犯科还是行善积德。我看见了从外面开进来的小汽车,汽车的轮胎和柏油路剧烈地摩擦着。柏油路上的沥青似乎被卷了起来,响起了粘滞的声音。外面有个带着小红帽的大妈走了进来,她刚从菜市场回来,篮子里拎满了菜;一边走,她还在一边抱怨:“什么世道!连西红柿和黄瓜都能这么贵!”铃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白狗跑到我的脚下,舌头上沾满了口水,舔着我的脚踝。我的脚踝痒痒的,冲嫂子不停地笑着。嫂子摘下了大檐帽,现在我看到她又弯又长的睫毛,白玉一般发亮的脸蛋和总感觉像挂着两滴眼泪的眼睛。她看着我笑了,做出一个磨咖啡的动作:“我又弄了几种新式的咖啡,要不要试一下?”于是我又跟着走进了她的咖啡厅。一进门便是扑鼻而来的咖啡豆的香味和奶味点心的味道。悠扬的萨克斯管的音乐传来,似乎是出自某位名家之口,高音和低音的分割清脆有力。我在吧台坐定,看着老板娘磨咖啡的样子:虽然也只是把甄选好的咖啡豆倒进咖啡机里面。咖啡机的声音响起,一个又一个音符拼凑出来的旋律在我听来,比优雅的萨克斯纯音乐还美妙动听:最少我能看到这声音是如何运行的。小白在我脚底下冲我摇尾巴,我弯下腰,摇着他脖子上的小铃铛。“好了铃铛!”她冲小白狗叫道,“快点进来吧!一会儿客人来了,看到你该不高兴了!”对了,它叫铃铛——我总是记不住它的名字。管他什么名字呢,反正是条好狗!铃铛摇着尾巴,屁股一扭一扭地跑到了女主人脚底下,在女主人跟前呢喃几句。我看着咖啡机地运转,听它的声音入了迷,直到它“咔”的一声挺住,我才意识到咖啡己经做好了。我低下头,在下面一排看着酥酥脆脆的金黄色点心中随便调了一块,挪到窗户边上做好。你的手艺我用不着怀疑。现在阳光比刚才更刺眼了。我低下头摸了摸窗边的玻璃,它已经有点烫手了,和刚从火堆里取出来的烤得通红的铁没什么区别。现在街上还是难得的安静,人们似乎还没从睡眠的山洞中走出来,更愿意蜷缩在安全的山洞里发呆。街上只有此起彼伏的汽车行驶的声音;听着这声音,我总能想到翻滚着白色浪花的碧海:海浪轻拍海岸时,发出的也是这样的声音。我把头靠在玻璃上,看着汽车在柏油马路上留下的带状印记。门口经过的老汉是我最印象深刻的人。他推着冰柜,用一种和咖啡厅里气氛格格不入的焦躁声音叫嚷起来:“老冰棍……”我甚至能看到半空中“老冰棍”这三个字。我喝了口咖啡,后背不停地冒汗。我一直在座位上坐着,左看右看,从调料袋中舀出剩下的奶精吃。在我大口吞下最后一口奶精的时候,我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叮当响了起来。风铃的阴影投在一个中年妇女的脸上,显得有点阴暗吓人。她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走了进来。“妈妈我要冰激凌!”小男孩摇着妈妈的胳膊大声喊道。这一叫喊搅乱了我的心绪,不知道又要喝几杯咖啡才能找补回来。你把冰激凌的小圆碗递给了孩子,从我这个角度都能看到上面浮现的一小抹粉色,像水底露出的冰山一角。小孩拿舌头舔了一下,伸得长长的舌头总能让我想起来傻子说话时吐出舌头的样子。他一蹦一跳地回到座位上,哼着奶里奶气的歌坐下。我又找你要了一杯咖啡,同时又要了一支笔和几张纸。我要开始工作了。在我的精神世界里,这孩子可不是什么听话的孩子,落在笔下的文字更是能说明这一点。我揣测着这孩子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故事,添油加醋地写到了之上。大家都喜欢看熊孩子捣乱,最后自作自受的喜剧故事。笔在纸上沙沙地响着,我写得越来越投入,时不时用笔比划一下那个满脸冰激凌的孩子,像一个精益求精的画家,不放弃审核一个关于人物的细微的细节。我全然没注意到中年妇女的眼神,她跟个护崽的老母鸡查不对,准备随时来啄瞎我的双眼。“咖啡都凉了,快趁热喝!”嫂子走到我身边拍拍我,我才注意到中年妇女充满敌意的眼神。我回了个笑脸,低下头接着写。吧台后面传来一阵呜咽声。恐怕是铃铛看不见主人着急了吧。它可真是条粘人的好狗。人渐渐多了起来,门口的风铃声开始不间断地响了起来。咖啡厅里面的声音嘈杂了一点,一阵阵杯子碰撞盘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看了看表,已经五点了——不久之前看表才刚刚四点。风铃的影子垂在门边,比刚才被拉长了不知道多少,耷拉在地上。我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此时它已经被屋里的空调吹得凉凉的。我靠在玻璃窗上休息了一会儿,觉得额头一阵舒服。慢慢地,黄昏时分太阳恋恋不舍于天空和人们的情感全部被灌注到了玻璃上面。它把自己最后的温暖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玻璃,然后才慢慢地落在了楼的后面。我的额头又亮又热。奇妙的感觉。门前的风铃影子晃动了几下,清脆的风铃声不紧不慢地响了几下。一个宽大的人影盖住了风铃的影子,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地上垂着的黑柱子。“来了?”穿着白衬衫的哥哥向我打了个招呼,白衬衫上起了点褶子。哥哥在我面前坐下。灯亮了,现在他的影子投到了我的稿纸和咖啡上。“嫂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匆匆写完这个孩子的故事的结尾,和哥哥聊起来。现在咖啡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咖啡的香味,也已经被牛排的味道和意大利面的特殊香味掩盖。墙上铜制的书的模型和吉他的模型也陷进了墙里,凹陷在人们的说话声中,成了一张张贴在墙上的贴纸。灯光中,只有钟表的指针清晰可见,它还在一秒一秒地走着。这么快已经到晚上了。我盯着钟表的秒针,总感觉时间根本没有过得这么快。哥哥去帮嫂子料理生意了。我听不见铃铛的呜呜叫声了。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门口的风铃还在叮当作响,现在她的声音和身段都更轻盈了,像极了歌剧院舞台上翩然起舞的芭蕾舞演员。咖啡厅里多了点酒味,一杯杯颜色各异的鸡尾酒被端上了餐桌。酒精的刺激味道和饮料的甜美味道混合在一起,怎么喝怎么怪。人越来越多了。等位置的人们都盯着我桌子上的稿纸。我把钱压在桌子上,本想跟哥哥打个招呼,却发现他在吧台那边埋头干什么。“归零!”计算器传来一阵机器人的叫声,哥哥正在清算账目。我没和他打招呼,带着稿纸走出了咖啡厅。隔绝了空调的马路和街道依旧和白天的时候一样闷热,汽车驶过的声音更沉闷了一些。汽车带过的风混着汽车尾气,只徒增了几分闷热天气下的烦躁,叫人恶心想吐。我的影子垂在路面上,汽车肆无忌惮地飞速驶过,碾压了我的影子。一辆、两辆……我看着自己的影子惨叫了几声。在汽车大灯和路灯灯光交汇得最为闪亮的地方,我又看到了那个卖冰棍的老头。此时他就像一个反光反得十分厉害的象牙白雕像。“老冰棍!”吆喝声倒让他褪去了一些光亮,至少他那个盖着大棉被的冰柜更加显眼了。现在没人光顾他的生意,他就坐在小马扎上,翘着二郎腿数钱。一张张一元钱的纸币不知道被他翻来覆去地数了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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