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2019年的清明节了。天淅淅沥沥地下了半天的小雨,风冷嗖嗖的,让人感到凉凄凄的。我们姊妹四人又到父母的墓地(二哥已经去世),给他们扫墓,送些纸钱。我们来到墓地上,看到坟地旁边开满了红的、白的、紫的、黄的野花,星星点点地撒在草丛间。坟地后面有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已经绽放出嫩绿的树
今天又是2019年的清明节了。天淅淅沥沥地下了半天的小雨,风冷嗖嗖的,让人感到凉凄凄的。我们姊妹四人又到父母的墓地(二哥已经去世),给他们扫墓,送些纸钱。
我们来到墓地上,看到坟地旁边开满了红的、白的、紫的、黄的野花,星星点点地撒在草丛间。坟地后面有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已经绽放出嫩绿的树叶,树叶在春风中飒飒作响。野花和白杨树日夜陪伴着我的母亲,让她安安静静地长眠。望着母亲的坟墓,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又历历地浮现在眼前。
母亲1923年生人,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听母亲说我的外祖父家是地主的一个佃户,外祖父在12岁就给地主扛长工,给地主挑水、喂牛。受尽地主的打骂欺侮。母亲也是在苦水中泡大的,她裹足、没上过学,没有文化,却养成了她善良、坚定、俭朴、睿智的性格。她17岁嫁到我家。
母亲经历过中国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受到过很多苦难。听她说在抗日战争中,她正在烙剪饼,听到外面喊——鬼子来了,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活,握起一卷煎饼,放在包袱中,拔腿就往山里跑。到了山根,中国的军队有人在山顶上摇着小旗,向下喊 ——老乡,不要乱跑,趴下。几个同时逃难的人,趴在山凹里,听到枪子儿声在头上嗖嗖地响,吓得她们缩成一团。
在解放在战中,我的母亲给解放军纳过鞋底,交过军粮,帮解放军洗过衣服。她讲—— 一次给解放军洗战场上运来的血衣,正洗着时,提起一件血衣,一只带着血淋淋手臂的残肢露了出来,吓得她脸色亮黄,两眼发黑。解放军女战士看到了,一手抓起手臂,又提起一个手指,在空中摇晃,说:“这有什么可怕的,在战场上,一巷一巷的死人,人压人,人摞人,我们在死人堆里抢救伤员,都不害怕。”这些解放军女护士,经过了战争的洗礼,锻炼出超人的胆识,为了人民的放解,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我母亲有过这次经历,以后胆子也慢慢变大了。
解放了,我母亲表现得非常积极,当上了村里的妇女队长,经常到外地开会。她给我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我父亲到外地出河工去了,我大姐姐当时有七八岁,大哥四五岁,母亲要到县城参加一个会议,她用胡萝卜、红薯叶做了一大锅饭,给姐姐哥哥准备了三天的饭食,去开会了。三天会议结束,她赶忙回家,挂念自己的一双儿女。从县城到家有二十多里地,由于赶路太急,离家还有四五里路时,天就黑透了,野外黑黢黢的,还下着小雨,她又累、又饿、又急,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说遭鬼打墙了。她慢慢地走,在心里说——小鬼,你不要吓唬我,你领我往沟里走,我不去,我反正摸着不下路。就这样慢慢走着,到村头碾场时,看到一棵大槐树,忽然眼前亮堂起来,什么都看到了,一颗紧张的心放下来了。回到家,看到两个孩子都睡熟了。她赶紧叫醒他们,把开会时没舍地吃的馒头,拿给他们吃。这时才把一颗心彻底放下!
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村里成立了大队,村里有生产队长,带着赶农活,不需要女队长了,我母亲又干起了村里的妇联主任。这时我已经记事了。经常看到母亲南北开会,到东家西家去做妇女工作,让她们少生孩子,宣传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
我母亲是文盲,不认字,但能打会算。我们村有集市,十天四个集市。我母亲是集上的常客,买卖什么都行。记得我家淘过豆芽,她拿到集上去卖。账算得很快。我有些疑惑,问母亲:“你没上过学,怎么学会算账?”她说:“我在集上,听到别人算账,慢慢就学会了。”过去队里分东西,往往都按堆,写上各家主人的名字。我母亲去领东西,从来不问人,到堆上就找到我父亲的名字了。我很好奇,问她:“你怎样认识我父亲的名字的?”她说:“过去我不认识你父亲的名字,很受憋,会计给我说一次,我就下决心记住它。”我的母亲了不起,真聪明!
我记得七二年,闹旱灾,收成不好。第二年春天,我家闹饥荒。一家人喝了几天的稀糊涂,人饿得不行了。一大早,我母亲拿起一个包袱出门了。我们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去。晚上回来了,背了一大包袱煎饼,打开后看到煎饼都手掌一样大。我们姊妹几个抢着吃。吃饱了,才想起我的母亲出去要饭了。一天中她串过多少家门,嗷了嗷了的叔叔大爷、婶婶大娘地喊着,遭受了多少狗咬,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啊!我的母亲为了孩子不受饿,不怕丢人,忍辱而又坚强!
七十年代前期,我家住得是两间茅草房,经常修缮。大风时吹地满地都是草,下大雨时,屋里经常积水,洼地方有一尺多深。外面下着大雨,我们就在屋里往外泼水,外面不下了,屋里还滴哒滴哒地往下漏水。床上的衣服都淋透了。我母亲决定省吃俭用,盖新瓦房。
首先从养猪做起,一年养一头肥猪,秋后卖掉,能积攒一百六七十元钱,连攒三四年,我家终于盖起了第一口新瓦房。接着又攒了几年,我家第二口新瓦房也建起来了,告别了原来的土坯房,茅草屋,再也不为下雨发愁了!我的大哥也娶上了妇媳。
我母亲一直支持我们姊妹几个上学。六十年代后期,家里非常困难,我母亲坚持让我大姐读高中,我大姐上高中时带的饭都不是人能吃地东西。听我母亲说——是用榆钱掺一点高粮面做的面窝窝,冬天很凉,我大姐偷偷地到火房,看没人时,烤烤吃。就这样坚持着把高中读完了。毕业后当了两年民师,后来调入城里当了一名公办教师。我大哥上高中时,家里也很困难,但是也坚持上完了,回村后当了一名团支部书记。当时社会兴推荐上大学,我哥表现好,被村推荐为上大学的后选人。当时村里有几个村干部的子女也再争这个名额。我母亲非常担心,恐怕我大哥被落选。当时县市委有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我母亲拿了一些土特产,背起包袱就去求这个远房亲戚。在多方努力下,我大哥被推荐上了滕县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了一名正式教师。我的初中也是在城里求学四年,每每受到母亲的鼓励。第三年没有考上中专,实在不想上了,一天我母亲对我说:“小仨,您姐又给你找了一个学校,么赶紧上去。”在母亲的劝说下我又复读一年。我母亲每个星期都给我准备一包袱煎饼,一缸子咸菜,撵我去上学。这一年我终于考上了滕县师范学校,毕业后也当了一名教师。我的母亲含辛茹苦,培养了我们三个教师。
进入八十年代,农村的土地改革已经完成。实行土地责任田,分田到户,土地由各家单独耕种。我家也分到了责任田。可是国家又有一个政策,可以让出去在外定居的人家,搬回原来的老家。我们家一九八二年又把户口从南沙河陡铺迁回老家东沙河史村。我母亲故土难离,也很倔强,一不迁户口,二不搬回老家东沙河史村去住。自己一个人在南沙河陡铺村居住。那时她快七十岁了,自己种一亩多地的责任田。我星期天、假期帮着母亲种地。麦季帮着母亲割麦、打麦。麦子在打麦机上打完了,我不会扬场,都是母亲亲自把麦扬完。秋季帮着收玉米。当玉米熟了的时候,母亲先把玉米掰完,装进胶丝袋子里,等我用地排车拉回家。她自己又在家里剥玉米皮,挂在铁条上晾晒。冬天又慢慢的把玉米种子剥下来。
一九八五年,我们那里的农村兴起了种果树。别人家都栽了桃树、苹果 、葡萄树。我母亲也想栽果树,见我回家,就给我念叨。一九八七年春天,我刚发完工资,就在城郊乡东村果园买了几十棵桃树栽子,回家在地里栽上果树,栽了有半亩多地。在母亲的精心护理下,三年就结桃了。我家栽得是春桃,品种是惊红和沪龄五。农历三四月份桃子就熟了,外地来大汽车到我村收购桃子,我母亲一季桃子能收入几千元钱,十分高兴。
一九九零年我结婚了,一九九二年生了我的大女儿。那时我妻子在一家私人被服厂做衣服。大女儿一岁时,没人照料,我和妻子商量决定送给母亲照看。她听我说——要送给她孩子照看,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春天领着孙女在桃地里摘桃,肩上挑着桃子,手里领着孙女去卖桃。晚上孙女哭闹,夜里还要起来喂水、喂奶粉。有时孩子生病了,还要起来喂药。每个星期六下午上完课,我都慌忙往母亲家赶,远远看见母亲领着我的女儿在村头很远的地方迎我。我走近插上自行车,母亲对女儿说:“看你爸爸来了,快去迎您爸爸。”女儿张起两只小手跑向我。我抱起女儿,有着无限地亲昵!心里很高兴,又很心酸啊!抱着女儿,推着自行车,带着母亲,祖孙三口快乐地回家了。最难舍难分地是我第二天回城,女儿不想离开我,母亲这时就领着女儿出去,一边走一边说:“云云,跟奶奶走,我们找东院小伙伴印印去玩喽。”女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恐怕我偷偷溜走了。回家看到我走了,女儿是哭是闹,我就不知道了。
进入二十一世纪,母亲已经八十岁了,不能一个人在南沙河陡铺村生活了。过去村里人都是吃井水,要在井里用井绳放下水桶打水。母亲不能再挑水了,吃水成了问题,我们决定接母亲到东沙河史村居住。二零零七年,我二哥得了一场重病,天天受着病魔的折磨,实在不想活了,最后割腕自杀。留下了一个未成年的儿子,不久我二嫂改嫁他人,我母亲又担负起照顾孙子的重任。我二哥的儿子当时有十一二岁,我母亲十分疼爱这个孙子,说他是没爹没娘的苦孩子。二哥死后还有三亩地的责任田,由我和大哥负责耕种。麦季收了麦子,我们把麦子提到二哥的楼顶上,由母亲晾晒。二哥的楼梯是在楼西墙跨出的一个外水泥楼梯,有半米来宽,我爬上去都很害怕。母亲每天都慢慢往上爬楼梯,累了在中途歇息,去楼上晒麦,装麦。然后坐着楼梯往下挪动。八十多岁的老人呢!一次,刮大风,地里的玉米秸被风全刮断了,扑倒一地。我和母亲去地里掰玉米,母亲弓着腰,像捞鱼摸虾一样,在地上摸玉米棒子,恐怕落掉一个玉米棒子。干了一下午,很晚才回家。到家里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成天价说:“我给成成(二哥儿子的名字)收干晒湿,收干晒湿!”逢集还要到集上卖粮食,收来的钱贡成成上学。后来成成以六百多分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我母亲又用八十多岁的辛勤劳作,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我大姐对我说:“成成在她心中,就是您二哥的影子,她没有把您二哥培养出来,一定要把成成培养出来!”真是伟大的母亲!
二零一四春天,我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一天早上,我大哥到我母亲屋里看一看,喊一喊没有动静,觉得母亲去世了。和我远房的五哥把我母亲往堂屋架,走着时,母亲醒了,喊道:“你们干什么?”吓得我大哥、五哥一跳。他们缓过气来,对母亲说:“外面亮堂,让你到外面见见光。”就这样把母亲放到堂屋的苫子上。我和大姐赶紧来到老家看望母亲,看到母亲躺在苫子上,十分阴冷潮湿,我提议,二哥家有个小木床,让母亲睡在木床上。我们搬来木床,把母亲架到木床上。夜里我值班照看母亲。一夜机机灵灵也没睡好。半夜母亲抬起头,环顾四周,好像在找什么。我问:“娘,你在找什么?”
母亲回答:“我看看有人吗?”
“我在这呢。”
“哦,好!小仨,你相信鬼吗?”
“不相信。”
“我一辈子也不相信鬼神,娘死在夜里,你害怕吗?”
“不害怕,自己的娘有什么害怕的。”
“哦,我这就放心了。你怎么不拉开电灯,省的害怕。”
“拉开灯怕你睡不好,我也有不开灯睡觉的习惯。”
“哦,你说我还能打吊针吗?兴许能好得快些。”
“能,天明我就叫医生给你来看。”
说着说着,母亲又迷昏过去了。第二天我们找来医生一把脉,说:“都这把年纪了,吃药打针没有什么意义了。”
二月二十三日,天气晴好,气温暖和,我们建议母亲出来晒晒太阳,母亲同意了。我们把她架在躺椅上,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晌午十二点多,母亲的精神头很好。她说:“把我架起来站站,硬棒、硬棒,过两天好了,我还要赶东沙河集去呢。”我们架起母亲,她的腿已经伸不直了,我们无耐地又把她放下,母亲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说:“这回可能真的不行了!”两点多我和大姐回城里家。四点多听到大哥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已经咽气了。我和我大姐又赶忙赶回去,处理母亲的后事。
当天晚里,我自己守灵,及时地换焚烧的香,往长明灯里添豆油。明天就要来冰棺成殓了,我还想看看母亲。半夜很寂静,我走到母亲的尸体前,掀开蒙脸纸,看到母亲耳边戴朵小红花,额头亮黄,脸苍白,瘦骨嶙峋,眼睛深深地陷入眼窝里。看上去很安祥!我重新盖上蒙脸纸,对母亲说:“娘,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我母亲一生中虽然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她勤劳、勇敢、节俭,又不缺乏睿智,她慈爱、善良,关心国家,关心集体,更爱我们的家和她的孩子。在我心目中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值得我去回忆,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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