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乐看中了一套房子,200平方,挂牌价800万。户主携全家出国旅游去了,在电话里简单沟通以后,还价还到760万,送一个地下车位。中介告诉她,有一个问题,这套房子证还没满两年,要额外交将近50万的增值税。再加上中介费,个税、契税等,一共得准备80万。李乐嫌贵,中介说,还有7个月他们的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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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看中了一套房子,200平方,挂牌价800万。户主携全家出国旅游去了,在电话里简单沟通以后,还价还到760万,送一个地下车位。
中介告诉她,有一个问题,这套房子证还没满两年,要额外交将近50万的增值税。再加上中介费,个税、契税等,一共得准备80万。李乐嫌贵,中介说,还有7个月他们的证就满两年了,增值税可以免收。
那难道7个月以后再买?现在有钱人那么多,要万一被别人买走了呢?中介让李乐等户主回国后面谈,自己决定。
半个月后户主回来了,说要先搞落下的工作,一周后终于挤出一点空来中介所和李乐见面。对方是个生意人,微胖,脖子上挂一粗金链子,不到30岁却有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他老婆也来了,看起来像县城女人,穿件花衬衫,衬衫下面有一圈蕾丝,蕾丝脱了线,她也毫不在意。
李乐先是表示了买房子的诚意,然后提到那个增值税。
户主说:“还有半年时间,我没法跟你保证房子给你留着,因为你知道这房子位置好,又是学区房,看房的人很多。”
李乐说:“那能不能……我先交百分之十的定金,你把房子给我留着,半年后再过户?”
户主把老婆叫到外面去商量了一下,同意了。但是他要求,半年后不管她买不买,定金不退。他也保证,半年后哪怕房价涨了,还按裸价760万给她。
户主说他很忙,剩下的事情让她和中介聊,让中介拟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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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主走后,李乐问中介这么操作有没有什么风险,中介说,合同有法律效力,倒是没什么风险,唯一的问题是,现在房子在户主夫妻俩名下,要万一在这半年之内他们离婚了,过户就会很麻烦。
“可是看起来……他俩感情还挺好的吧,不至于就这半年突然离婚……”李乐半是发表意见半是询问半是安慰自己。
中介说:“现在的婚姻,那可说不了,我们也没法跟你保证。”
李乐先给中介交了两万块钱的购买意向金,又给中介小哥塞了一千块钱红包,拿到了户主老婆的手机号。她想认真地了解一下她们的婚姻情况,这就得跟她交朋友。
女人叫罗绮,李乐加了她微信。本来她朋友圈是只开放三天的,看到对方朋友圈没设限,她把自己的朋友圈重新设置成全部内容可见。这代表一种坦诚。她翻遍了罗绮的朋友圈,基本上都在秀孩子,秀恩爱,不爆粗口,没啥大追求,典型的小家小户出来的贤妻良母。
李乐想把话题引到婚姻上来,就先聊自己的婚姻。她离婚两年了,从想离婚到正式办手续花了六年的时间。原因是前夫出轨,总断不了。
罗绮比她年纪小,也坦诚了自己的婚姻。她说她和老公都没读过大学,老公是靠自己闯荡出来的。他最初做生意缺钱,当时他们还在谈恋爱,罗绮父母拿出全部家底支持他。可能是因为这个感动了他吧,他对家里一直挺大方的。虽然平时交流不多,他也应酬多,回家晚,懒,像这些应该都不算太大的事吧。
两口子现在有好几套房子,他们目前住在市郊一套别墅里。
李乐心里有底了,她觉得这两口子半年离不了,要是真离了,堪比走在路上被广告牌砸死,是概率极低的倒霉事件,只能怨天。
于是李乐跟中介确定了合同内容,先交76万元给户主做定金,半年后对方配合过户。
中介跟户主打电话,户主也同意,带着罗绮过来,把合同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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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万交出去,李乐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的。她觉得要连这样看起来正常的婚姻都会突然瓦解,那只能证明一件事,自己命不好。
她和罗绮加强了联系,偶尔约一回饭,给她带点护肤品之类的小礼物。女人之间话题总在感情上,前三个月,罗绮很正常,说她老公过情人节还送了个白金镯子给她。李乐放心地恭维着,两人看似已经姐妹情深。
第四个月的一天,李乐正在上班。她忽然接到罗绮的电话:“李姐,我发现……我老公也出轨了……”
一声惊雷在李乐脑子里炸响。
“你先别急,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
罗绮说肯定是真的,她回娘家了两天,老公把那女人都带回来了,垃圾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她在床底下发现了安全套的外包装。她想办法去小区调了监控,女人晚上来,早上走,在她家过的夜。
“那你跟他吵了吗?”
“吵了,他打我……”罗绮哭起来。
李乐的心被揉成一团,这可怎么办是好,一下子爆发这么大的事,这也太倒霉了。
罗绮还在那里嘤嘤地诉说,说他们当年感情是多么好,说他老公承认跟那女的都一两年了,她居然都没有发现。还说那女的学历高,老公对学历高的女性总是高看一眼。她说有可能他们是玩真的,不然又不是开不起酒店,凭什么要带回来恶心人?而且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就因为她骂那女的是婊子,他竟然打她,她真不想过了,她受不了了。
李乐心里三分同情,七分恐惧,脑海里盘旋着:我的房子,我的房子,我的房子。
她劝罗绮先冷静,晚上见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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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罗绮过来,脸上的伤中间是紫的,周围是青的,像是一个将要溃烂的水果。李乐知道水果外表烂成这样,心里一定已经烂完了。
“不止扇耳光吧,怎么看着这么严重?”李乐问。
罗绮说耳光打得她猝不及防,撞到茶几上,胳膊也伤了,缝了针的。
“那现在……说怎么办没有?”
“事后他道歉了,但是也不说要跟那女的分手。他的意思就是家他也要,外面的女人他也要。他还说家里的钱全是他挣的,最初我父母给的创业钱,他现在早就十倍还上了。”
这个畜生。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来讲,李乐感同身受,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这要是换在她头上,马上离,跑得越远越好。但她现在不能火上浇油,她只能劝。打开手机看看日期,还有两个月零18天了,捱过去吧,她在心里想,求你们捱过去。
于是她开始跟罗绮讲自己老公出轨的事,瞎编了栩栩如生的细节,将故事说得比她的更跌宕,比她更屈辱。但是她忍了6年。为啥最后还是离婚了呢,她说是因为自己聪明到积攒了足够的力量,翅膀硬了才去飞。但实际情况是她前夫的认错态度很好,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最后被她发现了才忍无可忍地分开。
“最后是我甩的他,”李乐发现自己变得像橡皮筋,可以随对方的情绪去包裹缠绕,她歪了,畸形了,它都跟着狡猾地伸缩。
她用低声表达伤感,又用高声收尾表达亢奋:“我当初也和你一样是个家庭妇女,我不想离,我发誓要争气。后来我找了份工作,把精力都投入到事业上来,直到做到了财务总监的位置,薪水比他高,我才果断把他踹了。”
说完,李乐又变身亲人:“你现在不要慌着跟他离婚,面上要忍着,女人最大的能耐不是争,而是忍。你继续跟他过,既然他两边都想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行了,因为他的财产你根本不清楚,离婚你就只能分得两套房子?划不来啊,凭什么他靠你起家再像抹布一样说扔就扔。你得争气,像我一样,自己强大了再把他踢一边儿去,你才有资格笑话他,而不是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弃妇。”
罗绮一直在哭,她说她每天都在听说各种各样的人出轨,明星,亲戚,朋友,小说,电视剧……可是真的轮到她身上,这种痛她根本承受不了。天塌地陷,世界末日。孩子才3岁,她又一无所长,她该怎么办?
李乐说:“当初他做生意的时候你怎么不参与?去管个财务什么的。”
罗绮说:“他不让,他说女人家把大后方管好就行了,来了也是添乱。”
李乐恨死了这种男人,她很清楚这种不给妻子一丁点财权、出轨了还家暴的男人是极度无耻和危险的,待在一起只能被摧毁。但这种恨意由于一栋房子隔在中间,已经变得面目不清。她板板正正地端坐着,目光盯在罗绮身后鱼缸里的金鱼身上,眼珠子转来转去。她在思索。
罗绮说:“你还能忍6年,我一天都忍不下去,怎么办?”
李乐说:“你不能让他察觉到你有离婚的念头了。这样,你先把这事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再想办法搞到他公司的账目,免得自己吃了大亏。”
在李乐的安慰下,罗绮对她产生了一种崇拜和依恋感。她决定听李乐的话,先冷静下来,再思考怎么争取最大利益。
走的时候,她还是哭得很伤心:“你说我还能相信什么?我再也没法相信什么了。”
李乐抱了抱她:“你的路还长,别这么着急给自己下定论。你现在就是要稳住,一定要稳住,别被情绪支配。”
看着她踉跄去开车的背影,李乐觉得这个女人,不是那种稳得住的人。她太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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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下班后到中介,把这事儿跟店长汇报:“怎么这个时候出妖蛾子?他们故意的吧?”
“那不可能,户主这么做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到时候还不是无穷无尽地打官司。何况他们要是有那坏心,又何必跟你说。”
李乐想想也是。她灰头土脸地出来,看着璀璨的街灯,不由地一阵发冷。对于有些人来说,无耻不是他们的过错,是他们的天性。她点了一支烟抽,在光下,指尖燃着的烟袅袅升起灰色的一缕,从嘴里吐出来的烟却是湛青色,她的身体过滤了什么有害物质吗,使得烟吐出来都变美了。人的身心一辈子要过滤多少脏东西呢。
她觉得自己的身心也有些脏,但她是不会承认的。
过了几天,罗绮又打电话来,说她一天都忍不下去,问她能不能尽快把房子过户。
罗绮的口气里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在李乐眼里是块笑料,她做不到李乐教的那些,但是她已经不再乎钱了,她只想马上脱身。
李乐怕的就是这个。
还剩两个月。
她忍气吞声地问:“你这么快就决定了?这是女人一生最大的事啊?他的财务你查清楚了吗?离婚后你带着孩子怎么生活?靠房子的租金?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你知道一个单身女人带孩子有多难吗?早上送他上学,下午四点半接回来,马不停蹄送到各种课外班、培优班……出去相个亲,男人们还挑三拣四,觉得自己本来能找到小姑娘,跟你见个面都是天大的抬举……”
罗绮说:“李姐你不知道我们已经闹成什么样,我真的绝望了,我恨不得一死了之。”
“闹成什么样?”
“他让那个女人上门来骂我,骂我不要脸。我怎么不要脸了?李姐你告诉我我怎么不要脸了?”罗绮号啕大哭。
李乐实在没办法,她说,行,但是我现在在外面出差,你再坚持一个星期,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一周后我回来跟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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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李乐再次见到罗绮,差点没认出来她。一个人怎么会在短短一周内狼狈成这样。她曾经浅浅的双下巴已成了宽绰的皮肤并失了弹性,肩膀呈现出锐角。她弯腰去捡东西的时候,不太体面的衣服缩上去,腰部凸出一根脊椎骨,清晰得可以去做人骨标本。
罗绮说:“你说的那些我都做不到,我像疯了一样,我只想杀了他,鱼死网破。”
“你千万别这样想,还有孩子呢。”
“我恨。”
“我懂。”她对罗绮露出空洞的同情,心里对自己的分裂感到绝望。
“你赶紧把房子过户办了吧。”
“好……”李乐想再拖一拖,她说:“比我预想的提前了一个多月,我得去筹钱。给我一点点时间。不过撇开这件事,单纯说你啊,你也要坚强一点,别觉得这是个特别大不了的事。”
罗绮拼命摇头,眼泪跟脱水机一样甩得到处都是。如果说上一次见面李乐还是她的救生圈,这一次罗绮已经明显不想要任何漂浮物,她只想溺死在这场突如其来、愈演愈烈的背叛里。
临走时,李乐再一次叮嘱她:“再坚持几天,有什么情绪你发泄出来就好了,也许两个人说开了就没什么了,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罗绮眼神里已没有活物,她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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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来是在5天以后,罗绮和她老公准备卖给李乐的房子里面还有些旧物,两人一起去拿。据说罗绮看到他们谈恋爱时的相片,一下子又崩溃了,她把相片一张张从相框里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撕,先是两半,然后四半。直到撕不动那渐渐加倍的厚度。她力竭地看着他,开始骂,什么难听话都骂了出来。说他不得好死,每天都在死人为什么就他不死。男人马上跟她对骂,这几年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靠他的收入过活,他已经习惯了乾纲独断,动不动给点脸色让大家看看。罗绮过激的反抗早让他无法忍受,当她咒骂他最好马上出门被车撞死的时候,他终于冲上去掐住她:“你骂吧,骂个够!”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燃着地狱的火,一丝轻蔑被推到双颧上形成绝望的笑容。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气儿了。
李乐疯了一样赶往她心仪的房子。外面拉了警戒线,小区所有的人都围在那儿看。她挤进去时,听说女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她呆了一样,恍惚间被推来搡去,小区的泡桐树撑开肥大的嫩叶,刺在她腿上微痛。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想起前夫出轨的那些日子,这才慢慢体会到罗绮对生的灰心,那些令人生不如死的感受卷土重来,她颤栗着,再次被投生到一模一样的天地间。
中介打电话来问李乐准备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死过人的房子,怎么可能还买?合同上也注明过,定金不退,76万啊,她本来可以帮她,站在她的立场上,让她用最快的速度脱身,远离伤害,这样也不至于损失全部的定金。可是她同这个世界一样,试图把罗绮按在泥沼之中,向她一层接一层覆盖着无耻。
中介挺同情她,说要不然你过来吧,我们把意向金退你一半。李乐努力从人群中往外挤,风是黏的,像万人过手的钞票摸上去的黏腻。她吸了吸鼻子,一脚从自己层峦迭嶂的记忆里踩出去,步履空虚,身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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