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妞

　　升米恩斗米仇，还恩无可厚非，可也得有度，一味付出没有尽头，反而把自己逼入绝境。

　　第一人称方便叙述。

　　我和林涛的婚礼是在林涛老家办的，这是他的意思，他说自己是孤儿，从小吃着百家饭长大，是村里人一起供出的大学生。

　　他不能忘了根。

　　我爸妈都夸林涛本分，做人不忘本，不仅大力支持还说我们回城后再给举办一次婚礼。

　　我也没意见，活了二十八年，终于找到了一个跟自己对路子的男人，必须得抓紧不放手，反正婚礼也就是个形式而已。

　　那天的婚礼，林涛一分钱随礼都不收，拿着酒杯给每个到场的人都敬到，说他在省城有了家，大家有空了就来坐坐，诚挚的话感动的参加婚礼的人热泪盈眶的。

　　他们都说我有眼光，找了个好男人。夸林涛尊敬长辈，有孝心，有爱心，热心肠，对村里老乡们的事是全心相助，反正一句话就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你就等着享福吧。

　　享不享福我不知道，只是听着这些夸赞他的话，我突然就想起上学那会老师给每个同学成绩单上写的评语。

　　结婚后，我也真是体会到林涛那份好。

　　每天还没起床呢早饭就做好了，洗脸去牙膏挤好水也盛满了，出门的时候人家早早拿好鞋等在那了。

　　从小就在爸妈关爱滋润下的我，在林涛这里收获了更多的感动，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慢慢的时间一长，我才发现了林涛的这份好，对他是多么重的桎梏。

　　我们的婚房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当时是我付的首付，林涛月供。

　　装修的时候就把小卧室收拾好了，装成了一间温馨的儿童房，里面的材料壁纸格局都是我一手跑的。

　　我们经常在里面坐坐，幻想着有了宝宝后的温暖场面，可没想到结婚半个月后，这间房有人住上了。

　　那天刚下班，林涛高兴的说，老家一个孩子要来体院参加篮球培训，他订好了饭菜让我赶紧坐车过去。

　　我没耽搁去了。

　　那孩子个头蛮高的，小家伙很有礼貌，一见我就是婶婶好，给你添麻烦了。

　　林涛笑得眼都睁不开了，“这小子有出息，全校八百多人呢，人家体院就选中他一个！”

　　我也替他高兴，吃饭的时候随意问他培训多长时间，学校管不管住宿。

　　小家伙嘿嘿一笑，“学校不管住宿，叔叔把行李都拿家里去了。”

　　我一愣看了眼林涛，这事情他怎么没跟我提前说一声。林涛有点心虚，避过了我的眼睛，只是招呼小家伙吃饭。

　　回家后林涛他们去放车，我先回的家。一开门看着那间早铺好床还摆上了行李的房间，心里酸酸的。

　　那天晚上林涛差点跪下了。

　　“老婆，老家人知道我在这安了家，千叮咛万嘱咐的把孩子托付给我，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不能负了人家。”

　　我苦笑一声，“人已经住进来了，总不可能再赶出去吧，只是你下次能不能做什么事提前跟我走打声招呼。”

　　林涛激动的抱着我要转圈，我拒绝了，“你当爸爸了，本来这消息是今天要跟你分享的。”

　　他一脸愧疚，连声说着对不起。

　　我没再说什么，毕竟也只有两个月时间的培训，实在不行了等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前，再装修一遍算了。

　　那一段时间林涛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我的生活，还有小家伙的学习。

　　每天一大早做好早点再叫我们起床，吃完饭先先送小家伙然后我们再上班，晚上也是一样的行程，时间一长他先有点吃不消了。

　　要知道我们住的地方和小家伙培训的地方刚好在城市的东西俩个角，几乎是跨越整个城市。一路上最少也得一个多小时。

　　平常我们上班最多二十分钟就到单位，现在这猛一下子早起了一个多小时，还要在路上折腾，够他受得了。

　　他揉着腰跟我诉苦，我说要不让孩子去住校，这样也省的你跟孩子都折腾。

　　他脸色为难的点点头，“我跟他爸妈商量下，别因为这事让老家人笑话。”

　　结果还真闹出了事，小家伙他妈第二天就来了，一进门先是一通脾气乱发，口口声声说林涛以前办事多靠谱，这刚一结婚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肯定是有人在中间作梗。

　　我把烂摊子留给林涛处理，不过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十分钟不到就听不见有人喊了，等我出来看的时候，客厅就剩下个林涛。

　　“老婆，她出去租房住，没事了。”

　　看他有点疲惫，我也没再问是怎么说服那女人的，直到月底还房贷的时候才发现林涛没转账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那天人家走的那么快是因为他给了钱，五千块。

　　“老婆你别生气，我这也是为你好，省的她回去了又说是因为你不高兴，我才不管孩子吃住，给了钱她最起码不会喊了。”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男人以为自己财神爷吗？

　　林涛一脸的讨好，气的我肝疼。

　　只是我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林涛在信用社上班，负责的就是贷款这一块，老家人就觉得他是专门负责印钱的，要多少给多少，只要张嘴就可以拿了。

　　经常有人给林涛打电话，一张口就是钱，“涛啊，你大兄弟结婚，彩礼不够，你给拿两万块钱好不好？我缓过了就还你。”

　　还有的直接上门了，一进门这边看看那边转转，嘴里啧啧不已，“林涛，我以为你住的是大别墅，闹了半天就住个鸽子笼啊，你说你攒那么多钱干什么？”

　　林涛每次听到这话都是一脸无奈。

　　其实遇到这些人还好说，最害怕的是老姑，她是最顽固的。

　　她有俩儿子是搞工地的，都是缺钱大户。每年总要找林涛三四次，往年我不知道情形，不过今年真是见识了。

　　人家一进门就是侄媳妇叫个没停，还时不时在肚子上摸一把，“真是有福气，马上又当妈妈了。哎，当妈的才知道当妈的辛苦，你看看我那俩儿子……”

　　第一次听她说还蛮有意思，后面再听就麻木了，都是些老一套，什么父母都是为儿子想的多，林涛，你这次可得帮帮你那两兄弟，他们那工地就差个五十万，你可得想想办法！

　　林涛一脸的为难，“老姑，不是我不帮，关键是大哥欠别人太多了，甚至还有在外面欠的高息贷款。”

　　老姑是两行泪就开始抹上了，“林涛，当年你上大学家里没钱，大姑可给你帮了忙呢，虽然只有五块钱，可要是放现在那得值多少钱，做人不能忘本，不能没良心呢！”

　　我看着林涛又是递纸巾又是安慰的，额头直冒黑线，这些人是怎么了？一个个像唱戏一样。

　　林涛没劝得了老姑，长叹一口气答应了，他想想办法。

　　老姑乐呵呵的走了，临走还得意得冲我一扬头。

　　“林涛，我记得上次你说过去年他们的利息还没回呢，你怎么还敢答应？”

　　“你以为我愿意呢，还不是被赶到这了，老姑那嘴可厉害着呢，不把她安抚好，回去了能张扬一个村！”

　　我真是无语了，害怕村里人笑话，就不怕工作没了！

　　可看着窝在沙发一脸委屈的林涛，这话我说不出口。

　　于是接下来一个礼拜，林涛是天天早出晚归的为老姑跑贷款，可惜人家银行不是傻子，明知道是烂账还再往出放，所以一个星期后林涛一毛钱都没拿到。

　　他急得嘴都起泡了。

　　那天老姑约定的日子到了，一进门她就把怀里的箱子往茶几上一放，“这是咱老家的鸡蛋，专门给你们带的。”

　　林涛没敢动那箱子，他讨好的跟老姑笑笑，“姑，我哥那事没办成……”

　　话还没说完呢，老姑先发飙了，一拍茶几喊上了，“怪不得村里人回去说你变了呢，我还不相信！林涛，不是老姑说你，贤妻褔三代，你娶这媳妇不行啊！”

　　这话说的别扭！

　　“老姑，我不行的怎么了，不能生还是不能挣钱养家？林涛这几天为你家这事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现在还在这说风凉话，有没有良心？”

　　“良心？良心让狗都吃了！你问问林涛，当年怎么上的大学？要不是那些村里人支援他，说不定这世上早没他林涛了！现在他成了公家人，就忘了本了，你说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林涛被她骂的满脸通红，老姑箱子一抱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叹口气进了房间，本来还想着好好劝解劝解他，谁知道这怀了孕贪觉的不行，刚一挨着枕头就睡了，等眼再睁开，都一点多了。

　　身边还是空无一人，林涛呢？

　　我爬起来就喊林涛，他闷着声在客厅应了声。

　　“怎么还不睡觉？想什么呢。”

　　林涛一脸疲惫，“老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无能，特怂，不像个男人？”

　　我噗嗤一笑，“怎么这么说，受刺激了？”

　　他把手机递过来，“看看那个大群，我老家的。当初建这个群的人说，大家好不容易都从山村里出来了，多联系。谁有困难了帮一把，再怎么说都是吃的一个地方的粮，喝的一个井里的水。可是没想到，这却成了我的负担！”

　　我翻看着群里那些消息，都是埋怨林涛的。

　　“你说林涛也真是的，一结婚就不认人了，我上次去找他借钱，他说一月刚够还月供。真是的，不就一万块钱吗？”

　　“对啊，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提，我闺女毕业想进他那单位，人家说实在办不了。这不是扯呢嘛，谁不知道他早都是主任了，还能没点权利？”

　　“好了，人家就是觉得自己功成名就，用不上咱们老家人了。”

　　一条条直刺心窝的消息看的人心疼不已，林涛养了一群狼啊！

　　“我爸妈走的早，如果不是那些亲亲的老家人我早都饿死了，可现在他们这样，我真是撑不住了，我是想报答他们的，可能力有限啊！”

　　林涛埋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半个月后，我回了林涛老家，他家那两间小小的瓦房还在，隐在一排排装修阔气的大房子中分外扎眼。

　　工程队开始清理瓦房，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村里人。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就像听不见一样坐在树荫下看着。

　　一个小姑娘慢慢走到我身边，“阿姨，你要给林涛叔家盖房子吗？他要回来住吗？”

　　我点点头，“是啊，你林涛叔犯错误被单位赶回来，挣不了钱了，所以我们把房子收拾收拾要搬回来住了，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你欢迎不欢迎？”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转身跑了。

　　一时间议论的声音更大了甚至还有了吐唾沫的声音。

　　“回吧回吧，别看了，还以为他在城里混的多好呢，你没听她那老姑说的，他家就住个鸽子笼，穷鬼一个！”

　　“嘿嘿，就那回来还充有钱人，家家都送东西上门，驴粪蛋外面光。”

　　我真是庆幸林涛没回来，要不然这些恶言恶语能扎透他的心。

　　林涛电话过来问我在哪转呢，我说瞎转悠，听着他语气不对，出什么事了吗？

　　他郁闷的说，不知道咋回事，自己被踢出老家群了。我扯过一个酸酸的杏子咬了一口，真酸，直达牙根。

　　“踢了就踢了，好好过咱日子就行了。”

　　那边低低的“嗯”了声挂了电话。

　　乡村还是那么美，袅袅炊烟，林涛家却已经成了一片平地，他的痕迹在这座山村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