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他坐在沙发上，拉我的手，他肚子上的肉隔着他的白色T恤凸显出来，朝阳区张赫不见了，眼前只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为什么之前我没察觉到他的这些特征，我是不是对男人的认知有问题，进而对自己也会判断失误？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我这种人，只要是男人（当然仅限好看的男人）多看我几眼，我就觉得自己是天仙了把为他生几个孩子这事儿都想好了，不知道是我太自恋还是太自卑了，总之这些年被这种心理害得不浅。

　　他的手轻轻拉着我，手指放在我的手心，我身体不自在，好像蜈蚣又爬出来了。他示意我坐下，见我不动，又拉了拉手，我手心不自觉发痒，哇，这位大兄弟是开始挠痒痒了吗？

　　这时候不能再磨叽了。我也不是不能留，只是留下来很多事情就变了。谁不知道当个简单的女人多快乐啊，就坚持一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就行了，人生说到底是由一个个瞬间组成的，最后愿意记住的都是快乐的瞬间吧。炮哥一直说我是个不快乐的人，他说我做任何事都要权衡，最终选一条并不是很对的路去走，他经常告诫我“做事认真点，做人简单点”，不然会很累很累。很多时候我很羡慕他，他就算做错事做坏事也都不会自责不会有负罪感，而我却完全不行，我会把所有的都毁灭掉以后，再用“反正我是垃圾”来自我安慰。

　　罗总监见我无动于衷，又站了起来，手搭到我肩上拍拍我的头，理直气壮。我真是要昏了，那个夸我有才华的文学绅士不见了，面前的只是个再平庸不过的男子。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啊，给我看离婚证，还跟我说他不缺女人，还说我固执。

　　我往边上退了退，他察觉后又把手从我肩上拿下来，理了理我额头的刘海，把一撮头发撩到了我的耳后，看着我，特别自然。好奇怪，这个动作突然让我想起了程医生，有很多很多次程医生就是这样玩弄我的头发，他温柔的时候会把头发往耳后挽，调皮时抓着我的头发往我脸上盖，还有一次在我睡着时他给我编了根辫子，我醒来后就骂他把我头发弄打结了，他就说谁让你把头发剪掉的，我说我现在很丑吗，他说是啊真丑，我就抓起他的头发要把他打爆。

　　怎么会突然想到老程呢，如果我报复老程，我是不是应该从了事后再告诉老程我有男朋友了，可是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难过，进而感到很孤独，觉得自己很可怜。我究竟想要什么呢？在遇到老程之前我在追求什么呢？哦，是在讨生活。遇到他以后我发现生活要讨一辈子，可是能让自己又哭又笑的人，这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了。我的这些无意义的报复行为看起来真是太可笑了，更像是在自残，我没能报复任何人，我最终报复的是我自己。因为我怎么报复，他都不在乎了。那个让我又哭又笑的人看不起我还离开了我。

　　我感到很累，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想离开。我叫了一声“罗总监”，他定睛看着我，我说：“我走了。”他皱起了眉。我又说：“我不留下了。”说完我往门口走，转身的那刻我竟然觉得特别轻松，像是刑满释放刚交卷从考场出来。我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子。他也从后面跟过来，倚在墙上，问我：“你怎么了？”我手指着刚换下来的拖鞋说：“可能是鞋子太不合脚了。”然后对着他干笑。也许是被我说中，他显得很不自然，离开墙壁，站直了身子。又从鞋架上递给我一个钥匙，说：“不喂猫了？”我把鞋带系好，站起来，说：“抱歉哈，最近我事情也比较多。”他把钥匙又握回到手里，退了回去，也不再跟以前一样说送我，这倒让我如释重负。

　　他站在那里，又跟我说了一句：“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你是小孩子。”啊，怎么想到这个了，我们第一次吃饭时他说了两次，我说：“怎么？”他这时用一种冷漠又复杂的表情跟我说了四个字：“你确实是。”带着一种讥讽，像极了老程嘲笑我时的口气。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突然坠落了，沉了下去，我觉得非常非常难过，我很想哭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多么讽刺啊，他是在说我幼稚说我愚蠢说我不懂事吗。我头有点疼，转身打开门出去了，他一直站在那里，也没再开口。

　　我飞快地下楼，跑到马路上，失望中夹杂着一种冲动。我好像明确了一点，我这种人，无论选择什么，都很难快乐吧。我同时也想到了老程，这次因为我不确定，我什么都没做，他知道了是不是应该夸我一下呢，可是老程在哪里呢，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而罗总监，在那天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