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讲到我和渡边为了寻找熔岩棒光源不稳定的原因,从崩塌的山口钻出来,回暗海的通路已经封死。我们发现身处地下核试验场所在的荒漠。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要怎么办。我们面对的是无法影响无从改变的东西:一个国家的核试验。回去,找不到入口;在外游荡,我的朋友还在下边。而且,我很有可能正被通缉。
上集讲到我和渡边为了寻找熔岩棒光源不稳定的原因,从崩塌的山口钻出来,回暗海的通路已经封死。我们发现身处地下核试验场所在的荒漠。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要怎么办。
我们面对的是无法影响无从改变的东西:一个国家的核试验。
回去,找不到入口;在外游荡,我的朋友还在下边。而且,我很有可能正被通缉。即便没被通缉,带着渡边这个奇形怪状的人跑来跑去,早晚也得出事。
气温下降,太阳西斜,大地变成我最喜欢的金红色,影子有十几丈长。视线尽头万籁俱寂,好似外星荒原。我四顾茫然,蹲在风里扔小石子,想起前夜和于静的缠绵,记挂她的安危,心头一阵烦躁。
渡边见我愁眉苦脸,蹲在我三尺开外不敢说话,也拿起小石子漫无目的瞎扔。
“咱们在核试验场的下面,再来一颗,估计也就穿了,都他妈得完蛋。”我叹口气:“我是毫无办法。不但咱们,那些卡匝也得完蛋。你见过蟑螂窝吗?我宿舍就有,我们拿好多火柴头塞蟑螂窝里,一点,噗,就那个效果。。。咳,你没见过,跟你说也没用。反正就是很壮观。”
“那我们也得通知他们赶紧想办法,哪怕是逃出来。”渡边看着夕阳,眼睛熠熠发光。他几十年没见过太阳了,兴致勃勃。
“逃哪去?整个结构都塌了。跑上来?呵呵,都得抓进去解剖了。那么多千年人魔,神头鬼脸牛头马面。。。你看看你自己,像正常人吗?你才在底下待了几十年。。。还有那些卡匝。。。妈呀,不敢想,我看还不如死在底下。。。哦,对不起我这话可能有点伤感情。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也别当真。”
“也没什么。我们确实是早该死的人。你知道下一次核试验什么时候搞吗?”
“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知道了也没辙,这是多大得事儿,我特么再长双翅膀出来也——哎,我翅膀呢?”我感觉双肩后空空如也。
“你离暗海太远了,它就没了。”渡边站起来,向坡下走了两步,插腰俯瞰。
“没了也好。省心。”我倒是没什么患得患失,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吧。”
“去哪?”
“不知道。总不能在这呆着。不是跟你说了么,先得知道咱们确切位置,再想第二步。”
“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通知他们!”渡边转身盯着我。
“行行行!没问题!”我敷衍着他,跌跌撞撞下山。砂石随着脚步滚滚而下。
“怎么通知?”渡边在我身后大喊,又有点歇斯底里。
我真烦了,回头骂:“傻逼你说怎么通知?写信?妈了个B你问我?我该你们的?把你丫扔这儿信不信?我是帮忙!帮忙懂吗!不是义务~!”
渡边飞沙走石冲下坡抓住我,双目要喷出火来:“巴嘎!”
我也揪住他胸口虚张声势:“撒开!!撒开不然我撅折了你!”
渡边胸口起伏,慢慢松开:“我知道个地方,埋了很多钱。你永远也花不完。”
“别扯那个骚,我要钱没用。”
“你家人呢?你不想让他们生活得好一点吗?你进暗海不就是为这个吗?你变成不死不也是意外吗?你开始也没打算这样不过就是想弄点钱就走,不是吗?”
“你太小瞧我了。我从始至终就没想钱的事。。。什么钱,多少,在哪?”
“好多。根本花不完。拿钱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去找入口。”
“现成有一个,在青海,但不可能从那回去。大海沟我们就过不去。”
“我知道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你不是说最后一个被李向明封死了吗?你亲眼看见的。”
“我亲眼见到的不见得是真的。”
“哈哈咱别用这套说服自己个行不行?太不靠谱了。”
“你怎么知道李向明的?”
“什么意思?”
“你见过他?你曾经向我打听他。”
“这和咱们现在聊的事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见过他,就说明一件事,在我亲眼看见他封了出入口之后,他又通过别的出口出去过!”
我并不吃惊。渡边把这个当重大猜想提出来,不过是把我心里早有的结论重复一遍。李向明当然有渠道自如出入。而且我猜测不止一个。
即便直接通往暗海的入口是被封死的,那些卡匝也有某种特殊通道。不然无法解释我为何在北京、甘肃、青海都能遇见他们。
卡匝们既然能从湖底暗洞里爬出来进攻大船,与卡匝渊源极深的李向明自然就可以走通从地表到卡匝聚居地直到暗海这条路线。
久居暗海世界的人以为身边还是世外桃源,殊不知早已千疮百孔。即便没有核试验,这个地下世界作为一个秘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可我内心深处却不愿正视渡边的猜想,搞不清原因,只是知道自己害怕真正面对和揭开李向明与自己关系那一刻的到来。没错,我不想去那些入口。
“那咱也不知道那些入口在哪里啊。”我懒洋洋地挥挥手:“钱不钱的无所谓。我就是不想没头苍蝇乱撞。”
“去找一个人,他应该知道。”渡边拉住我的手,满脸歉意:“我刚才出来时因为太害怕,说了很多蠢话。请你原谅。现在清醒了。我们,不,我,得完成自己的责任,尽我所能帮助暗海的人们!所以请帮助我!拜托了!”
说着忽然跪下,我吓一跳,赶紧扶他,没成想被他拉着也跪下了:“喂喂喂你们日本人这套太孙子了没事就打感情牌!”
“请帮助我!”
“我。。。。。。”
“我们先去找那个人,他知道财宝在哪也知道入口在哪。。。就是,就是。。。。”
“你说整了把话。”
“就是我不太清楚他现在在哪。。。”
“卧槽那咱们还是先站起来说吧。”
“那个人叫扎布,是个蒙古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应该还活着。”
“蒙古族还是蒙古国?”
“蒙古国。”
“你他妈知道蒙古国离这多远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八嘎。”
“嗯。操。”
到山下时,天已全黑。这是一个被山脉半环抱的大荒原。从山顶可见简易公路,走到荒原上才发现离我们很远。远处依扭曲的铁架子反射着清冷的光,粗糙简陋的混凝土建筑物半埋在地下。那些铁架子应该是钻井架,罗布泊地区的地下都是花岗岩,钻洞难度极大,要钻出足够做竖井核试验的一千米以上的深度,需要特别设备。
地下核试验分为两种,一种是平洞,一种是竖井。顾名思义,平洞就是打横着的通道,竖井就是垂直打井。
我国在1969年开始搞地下核试验,最初都是平洞,也就是钻山,把洞打进山肚子里,再往下行,难度较小,技术要求低,但泄漏不好控制。
直到70年代后,才攻克技术难关直接在地面垂直向下打竖井。
这些知识是我多年以后才了解的,可我一直感到不解的是,按理说在进行地下核试验之前,应该对试验场的地质结构做比较全面深入的了解,暗海虽然藏在地下几千米,但如此巨型一个地下空洞,居然躲过了事前建场勘测和爆后各种数据监测,真是匪夷所思的走运。
我们沉默地走着,鞋底在砂石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从小在核工业部属下的保密厂长大,听我妈念叨好些有关辐射的事,心里不禁嘀咕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所有的沙土尘埃都还有放射性——地下核试验也并不保险。
黑暗中山像阴险的巨像,沉默不语监视着我们。那些废弃的粗糙的临时建筑鬼影憧憧。有翅膀能飞就好了——我被这庞大荒芜的环境逼得有点害怕,这他妈的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算一站。
“咱们走到哪去?”渡边问。
“沿着公路走。你当过兵这种常识都没有。”我阴沉着脸挤兑他。
“我只是确认一下。咱俩想的一样。”
“知道原子弹是怎么回事吗?”我问。
“大概知道。我还知道日本的广岛和长崎。”
“服吗?”
“咱们非要从这个角度讨论这个问题吗?”
“那你觉得该不该扔?”
“。。。。。。我无法给出评价。”
“我认为该。而且是活几把该。”
“我很早以前就没把自己当日本人了。”
“那更好,这样可以敞开聊。你们丫,不对,他们丫就欠横的,民族性就是服从强者。强者有理。所以不给点厉害瞧瞧,你们就总想着蹬鼻子上脸。”
“现在的日本人我不了解。”
“一个操性,没多大区别。”
“那两颗原子弹不是中国人扔的吧?难道我记错了?”
“急了?少特么跟我甩片汤话。是,没错,美国人扔的。所以你们就服美国人。所以我们也得有,等哪天让你们也知道知道厉害!”
“你太幼稚了。你觉得这么过嘴瘾有意思吗?”
“有意思!”
“我知道你对完成我们的任务感到烦躁,害怕,无所适从,这就表现为漫无目的的攻击性。我也跟你一样。可咱俩要是一直这样,除了证明自己是白痴之外,没有其他意义。事情不会变得更好。”
“。。。。。。”
“现在好点了吗?”
“好点了。”
“别那么激动了好么?”
“嗯我不激动了。你说你知道的那笔钱到底有多少?”
“按几十年前的购买力计算,估计能把南满铁路买下来。”
“没概念。”
“1906年时日本皇室和几大公司共同投资了中国东北的南满铁路公司,资本金是2亿日元。”
“切,我还以为多少。不就200万美元吗。也算不少吧呵呵。。。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用那么多,2万美元我就知足了。”
“1906年时,日元对美元的汇率是2比1,不是100比1,而且,那是90年前的1亿美元等值物,以正常通胀率来算的话。。。大约是现在的16亿美元。。。”
“16。。。。。还亿?美元?”
“也就是一百多亿人民币?”
“嗯。高兴点了吗?”
“更不高兴了,以后姑娘们都是冲着钱而不是冲着我的外貌和情操了。。。没所谓,反正即便找不到那笔钱,今天咱俩也算是为科学发展做了贡献了。”
“什么意思?”
“你我这样的,挨了辐射会不会死,会不会再变异成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说咱俩是不是主动当了活体试验品?”
“你是说。。。。”
“对。”
“那也要很久之后才能知道。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这句话像一个灯泡完全坏掉前的闪光,在我的脑子里扎了一下。我想抓住这道光,看个究竟,却再也摸不到开关。我站住皱着眉琢磨,心底有一股恐惧慢慢升起。
“怎么了?”渡边看出我有点不正常,问。
“这么多次地下核试验。。。这么多次。。。暗海。。。这么多水。。。那些黑雪。。。。核污染。。。他们可以控制地表核泄漏但不用管地下啊。。。。。卧槽。。。。”
渡边忽然打断我:“看。。。。有车来了!”
前方地平线处,跃然而起一道半圆形的弧光,我知道那是汽车大灯从视线尽头升起造成的效果。大概距离我们五六公里左右。还听不见发动机的轰鸣声,但两三分钟后车就会开到眼前。
我们俩兔子般跑下路基,想找个地方隐蔽,但周围一马平川。我们只能冲着垂直公路的方向尽可能跑,在听见轰鸣声后扑倒在地,寄望不被发现。
那辆车经过我们没有减速,卷起烟尘向山脚方向去了。
我们又趴了一会儿,直到彻底看不见灯光才站起来。
我有些奇怪:车以这个速度不到十分钟就会开到路的尽头,除非那里有隐蔽的通道,不然还得折回来。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呢?
我和渡边不敢继续走在公路上,沿着路基行进,方便隐蔽。大概半小时钟后,来到一个岔路口。一条非铺装小路从主路上分出向另一道山脉方向去了,大路仍旧指向无边无际的荒原。我猜小路的尽头应该是主控指挥所或中继站。
渡边在黑暗中闪烁着目光:“怎么走?”
我指指大路:“跟着大路走。”
“这通哪里?”
“以我们的速度,再走十天吧,也许能到达某个军事基地。但白天不能走,你看他们活动多频繁,晚上还有车开出来,又有直升机,估计是马上要搞一次,在做筹备。这个时候安全保卫工作是最严格的,咱们被抓住就啥都完了。”
“十天?”
“未必十天,也许半道有加油站或道班什么的。当然了,还有巡逻队。”
“什么时候才能到蒙古?”
“呵呵,走一步看一步吧。没有交通工具,半年也到不了。我的计划是进了基地就先偷搭货车进城,脱离军事管制区后再想办法。进了城就好办了,扒火车这事我小时候干过,只好再作冯妇。”
“冯妇是谁?”
“一个姓冯的很厉害的妇女。妈的你们日本人真浅薄,稍微高深一点的典故就听不懂。”
“不许动!”
“滚!别闹!”
“把手举起来!过头!快点!”
“别闹你丫特么——好的举了举了别开枪!”
“还有你!!快点!”
渡边也慢慢举起手,转头委屈地看我一眼。我看着眼前四个身穿野战服戴着防毒面具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战士,心想:完了。
我和渡边被尼龙绳反绑坐在地上,士兵特意让我把双腿叉开,让渡边背对着坐在我两腿之间。这是很专业的处理俘虏的手法,这样我们俩就无法突然站起跑掉。我心里苦笑,这种一马平川的地形,就是跑能跑到哪去。
抓捕小队共五人,四个士兵背着八一式突击步枪,一个军官斜挎着一支折叠枪托的五六二型短款突击步枪,那是侦察兵专用。
军官没戴防毒面具,他围着我们转了一圈,盯了渡边一眼,掏出烟,拢手打着火,深吸一口。拳头大小的光亮映出他精瘦黑亮的脸,眼神平静没有内容。
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有模糊的被洗掉的刺青。他很有可能是参加过对越边境战争的老兵。因为只有这些在最前线的战士才敢于并被默许拥有刺青。图案往往是和平鸽、五角星或家乡的名字。从前线下来后,有人退役,刺青就变为永远的纪念;有些进入军校深造或被提升,为了不违反条例,就洗掉刺青,留下一块伤疤。
我91年在石家庄陆军学院军训时接触过很多这种模样的基层军官,他们见过人头落地,也见过战友牺牲在眼前。他们大多沉默寡言,平时看起来和善普通,彬彬有礼态度冷漠,但必须动手时毫不犹豫,像把寒光闪闪的刀子。
我本来想搭话,发现他是这种角色就打消了念头。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
五分钟后,身后传来车声,灯光闪耀一片雪亮。那辆卡车兜回来了。
我现在明白他们不是在既定路线进行常规巡逻,而是有备而来。那辆车负责扫街,这五个人负责收网。小队埋伏在这个岔路口,就是预料到卡车会惊扰我们加速自投罗网。猎狗冲入草丛驱赶兔子,好让猎人发现目标。前提是,他们知道草里肯定有兔子。
果然,车停住后,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脑袋,用河南话问:“逮着了?”
“走吧。”军官把烟蒂在脚底掐灭,收进衣袋里,朝士兵挥挥手。士兵踢了渡边一脚,把他揪起来。
另外一个揪起我,薅着我脖领子转了个身,推了我一把。我回头看了军官一眼,后腰上挨了战士一脚:“看啥!”
军官把烟蒂收进自己衣袋而不是随便一扔的举动令我印象深刻,更让我紧张。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原里,他仍然如此训练有素严于克己,可以想见我们将要面对的审讯和调查绝不会好过。
河南人扒着车窗笑吟吟望着我和渡边:“你说你们俩,你说,咋进来的你说,呵呵。本事不小啊你说。”
车篷放下来,四个战士两人夹着一个,面无表情。我跟渡边挤眉弄眼,他神色木然,嘴里念念有词。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大不了实话实说开除学籍加判刑,但渡边的命运会如何,我实在是无法预测。即便实话实说,审讯者是否会相信我们的话,也很不好说,非常不好说。
一个半小时后,天光大亮。车颠簸的幅度频率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快。明显地驶入了更好的路面。估计已经开出了八十到一百公里。偶尔听见有卡车队与我们擦肩而过,司机们彼此鸣笛打着招呼。
又开了一刻钟,车忽然转了个弯刹住,阳光和烟尘从车篷缝隙里飞扬进来。外面车马喧腾很热闹,大概是个集结点。
车篷掀开,车下几个士兵背着步枪,严肃地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下车。
军官和河南人也绕过来。河南人笑嘻嘻地点了根烟:“恭喜恭喜!一来就坐飞机!我他娘的都没坐过直升机!”
他轻轻撩起一脚踹我屁股上。五十米外,一架绿色的运八直升机开始缓慢地转动螺旋桨,发动机的轰鸣声几乎要把我的心室震成碎片。
这回我是他妈的混整了。我看着周围忙碌的军人们,破罐破摔地想。
直升机不是专门为押送我们准备的。货仓里还有各种仪器箱子和几个技术人员,他们虽然穿着军装,但更像工程师或大学讲师。一个年近六十花白头发穿便装的老者,皱眉问军官:“小田,这俩人怎么回事?”
军官示意士兵把我们铐在椅子座管上:“场区报告有小型塌方,让我们去看看,就逮住这俩。送回去。”
他对老者很恭敬,想必那是个人物。老者打量了我两眼:“那么年轻,看样子像大学生呀。是旅游迷路了?”
“赵工。。。。”军官摆摆手,温和地阻止老者继续说下去。
“还等谁吗?可以不可以尽快起飞?我下午还有个会。”赵工没再搭理我,转头问身边人。
一分钟后,螺旋桨增强了转速,发动机的轰鸣声引起心房共振。我转头向舷窗外张望,几百米下的地面,人如蝼蚁,车似甲虫,忙忙碌碌,极目远眺,山脉连绵隐入一层青气,好像戴了一层薄纱。
我的迎面骨被重重戳了一下,回头,士兵冷冷盯着我,又踢我小腿一脚:“别乱看!”
那个姓田的军官,坐在对面,正似笑非笑研究着我的脸。我向他回了一个微笑。他表情没有变化,仍旧盯着我,我不愿和他对视,低头看地板。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旧在一层层有条不紊扫射我,从上至下,寒气逼人。
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眼罩还蒙着。耳塞还戴着。手铐解开了。
押送者开门出去,锁上门。过了一会儿,我试探着活动双手,没人制止我。我摘下眼罩,没人踢我小腿,取出耳塞,没人用枪托砸腰眼。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会议室,并不是专门的审讯室。长桌子拼成椭圆形,中间甚至还摆了点缀气氛的花盆。椅子都没搬走。我感觉自己是提前到达的与会人员,不是将被提审的罪犯。这让我放松不少。
墙上挂着厚厚的深绿色的窗帘,日光灯都亮着。我仔细听了一会儿,走廊里寂静无声。我站起来,故作夸张走到门口,等待监视摄像头的扩音器发出警告。并没有。我又伸手试了下门,反锁了。
我走到墙边,拉开一道窗帘,露出后面的茶色窗户。看不见室外。我再次静待监视者发出“回到座位”的警告。依然没有。
我干咳一声,走回座位,心里斗争得很激烈。搞不清这是他们大意或这只是为了暗中观察设置的一个考验。那扇窗户显然没有封住,一拉就开。也许他们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逃跑,以此来推断我只是个普通迷路的穷学生,还是心里有鬼的破坏分子。
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静坐了十分钟后,我改了主意,搓搓手,大喊:“有人没有?能不能给点水喝?”
无人应答。
我站起来走到墙边继续对着空气喊:“真没人吗?我要喝水!渴!”,说着把窗帘拉到墙根——整面墙上八扇茶色平开窗,映出我苍白的脸。
我吸了一口气,按下锁扣,试着拉开其中一扇。窗户平滑无声向左滑动。我心头狂喜。然后看到外面是灰色的混凝土表面。我把八个窗户一一拉开,不禁气血翻涌,向后退了一步,像被人用力朝脖子上搡了一把:
这些窗户都是真的,但却完全是装饰,紧贴窗外是一面冰凉的混凝土水泥墙。
这真吓着我了。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在一个封闭的混凝土空间里修了这么几个假窗户呢?很可能是打算在这里长期驻留的人为了缓解幽闭恐惧症而做的。
难怪没人看着,因为根本没可能跑。我在地下几千米的暗海里都没感到害怕,在这个会议室里却感觉呼吸苦难。
这里的寂静和无人理会都是有意安排的。空气似乎没有任何流动,密度极大凝固在周围。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压缩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毛发的伸展声,衣物的摩擦声,这些细碎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刺耳,渐渐混杂为无法忍受的噪音,干扰我的思绪,让我坐立不安。
我现在盼着赶紧被提审,见到活着的人类,他们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只要有人开门打破这种极度的寂静,让我说什么都行。
门开了。
一个人走进来。
我看着这个人的脸,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
“他呢?”来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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