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发布时间: 2020-01-24 12:06:17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25

小城少有人喊蒋寒生的大名,人们都叫他小精卫,这倒不是一个夸蒋寒生的词,而是因为蒋寒生嘴边有块两个指头大的白斑,就像传说中的精卫鸟,白喙。这个有点文化的诨号是梨树花街的范小胖给蒋寒生起的。范小胖是个有点歪文化的胖子,他一直对蒋寒生嘴边的白斑很感兴趣。这种兴趣不是同情的、怜悯的,而是捉弄的、促狭的。

听风

  小城少有人喊蒋寒生的大名,人们都叫他小精卫,这倒不是一个夸蒋寒生的词,而是因为蒋寒生嘴边有块两个指头大的白斑,就像传说中的精卫鸟,白喙。这个有点文化的诨号是梨树花街的范小胖给蒋寒生起的。范小胖是个有点歪文化的胖子,他一直对蒋寒生嘴边的白斑很感兴趣。这种兴趣不是同情的、怜悯的,而是捉弄的、促狭的。直到范小胖有回看图画书看到精卫填海,知道精卫鸟就是一种白嘴的鸟,于是他一拍自己胖乎乎的大腿,大叫一声。“着了。”于是,小精卫这个颇有文化内涵的诨号就伴着蒋寒生了,这不是说蒋寒生有精卫鸟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这不是一种褒奖,而是一种戏弄,对蒋寒生身上缺陷的嘲弄,一切源头,就是他嘴边颇大的白斑。小精卫这个称呼流传挺快,不单是范小胖那帮人叫,很快那些大人们也开始这么叫,再过段时间,认识蒋寒生的人都这么叫了。或许其他人不像范小胖那帮人有什么恶意,但蒋寒生很讨厌这个诨号,每次有人喊他,他都会觉得嘴边的白斑变得特别特别大。蒋寒生总将自己所有的坏运气都归结于嘴边的白斑,白斑那么丑,让蒋寒生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个怪胎。蒋寒生很少说话,每次站在别人面前,他总会觉得手足无措,总觉得别人一直盯着他嘴角的白斑看。蒋寒生也没有朋友,他总是一个人,范小胖那帮人每次喊他小精卫时,蒋寒生都要跟他们打架,他自然打不过一群人,甚至连那个两百斤的范小胖也打不过,被揍得最惨的自然老是他。没有人说话,也没人和他玩,蒋寒生只能听声音。他听过各种各样的声音,他无时无刻都在听声音。其实每时每刻都会有很多很多声音钻入人的耳朵里,只不过,少有人会注意那些声音。但蒋寒生是那个愿意倾听她们的人。声音是很难描述的,往往只能用另外一种声音去描述一种声音。在蒋寒生听来,声音也是有生命的,她们会奔跑跳跃,也会懒洋洋瘫着不动。雨落的声音、雷鸣的声音,这些寻常,别人也能听到。但蒋寒生还能听到花开的声音、云走的声音,这就不寻常了。家里那只老黄猫听起来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软绵无力。但那头缺了尾巴的狗却像个威武将军,每一声吼叫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莲花路的石榴树边,早晨会有个女孩练嗓子,声音像早晨缥缈的雾,也像吃了一口井水浸泡的沙瓤西瓜。沈小林爷爷中午会在门口藤椅上午睡,呼噜声先是悠长的,突然像被掐着喉咙,断了,片刻,一阵浑浊的吞咽声,又是阵悠长的呼噜,就像个屁。拳头落在背上与脸上声音不一样 ,皮鞋与布鞋踢在人身上也是不一样的声音。这些隐秘的声音,或许就只有蒋寒生一个人知道了。但蒋寒生最喜欢听的声音还是风声。风声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听起来是不同的。风吹过树叶是一个声音,风吹过水面是另外一个声音,风吹过屋顶又是一个声音。风在春天的原野是一个声音,在冬天的原野又是另外一种声音了。为了听不同的风声,蒋寒生几乎走遍小城的每个角落。城北磨坊那个早就破败的风车、开元寺日渐荒废的佛像前、小城里那棵传言中有两百年的梧桐……风吹过破败的风车,会发出一种类似老人咳嗽的声音。风吹过佛像的时候,似乎也是庄严的,肃穆的,似是若有若无的诵经声。而风吹过那棵老梧桐时,则像一声悠久绵长的叹息。蒋寒生觉得自己不需要所谓的朋友,他已经有好多好多朋友了,就是那些各种各样的声音。声音比人实诚多了,人会撒谎、欺骗、背叛,但声音却永远真实表达她们自己的喜怒哀乐。蒋寒生自认为听过这世上所有的风声,但有个念头一直在蒋寒生心底抓挠着他,还有一种风声你没听过,还有一种风声你一定没有听过。尤其是当每次回家,蒋寒生经过小城最高的建筑,一栋七层楼的图书馆时,这道声音在心底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挠人。蒋寒生又与范小胖那帮人打了一架,蒋寒生自己也不记得到底跟范小胖那帮人打过多少次架了。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挨揍最惨的一定是蒋寒生。倒不是说蒋寒生不会还手,但他那瘦杆子身材,一个范小胖都打不过,更别提范小胖一群人了。蒋寒生是个认死理的人,每次打架,他都不管别人,拳头都是往范小胖身上去的,但往往范小胖挨了他几拳跟没事人似的。打架缘由最多的还是因为小精卫这个诨号,别人喊蒋寒生小精卫,他或许还能忍下,但每当范小胖公鸭嗓喊小精卫时,蒋寒生总按捺不住将拳头往他那张油腻脸上招呼的冲动。范小胖似乎也对欺负蒋寒生乐此不疲。实际上,在槐香街道这条街道的孩子中,范小胖也是常受欺负的,但在更为孤单瘦弱的蒋寒生前,范小胖却有耀武扬威的资本。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常受欺负的人一旦拿起屠刀,往往变本加厉。何况,范小胖本身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他喊蒋寒生小精卫与别人不同,这点蒋寒生听得清楚,范小胖喊到小精卫的卫字时,声调总是要轻而尖,那是嘲笑的意味,就像男人在调戏女人。蒋寒生知道,范小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挑起自己的怒火,而后揍自己一顿。但蒋寒生不怕,宁愿被揍得惨,他也要跟范小胖打。人就是要争这一口气,蒋寒生一直对自己这样说,就算挨打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口气要在。这次蒋寒生跟范小胖打架,倒不是因为小精卫这个诨号,而是因为范小胖新学了个词,破鞋。范小胖可真是个好学的孩子,不过学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者说,好东西也让他用成了坏东西。在槐香街的孩子里,范小胖是除了陈锦然外最爱看书的。不过人家陈锦然看的是语文、数学,范小胖看的是成册子的武侠、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书。所以,范小胖是有点歪知识的,小精卫便是他的得意之作。范小胖新学了破鞋这个词,从《钟馗斩鬼传》里看来的。他在巷子里碰到蒋寒生,手夸张搭在嘴边,对着蒋寒生喊了一句。“你妈是破鞋。”蒋寒生的爸几年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去世了,没过多长时间,他妈妈也离开小城,不知所踪,据说跟人跑了。蒋寒生一直跟爷爷住。爷爷老了,被人欺负的事,蒋寒生从不跟爷爷说。范小胖是想炫耀下自己新学的词,不巧的是,蒋寒生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在他短短的人生中,最讨厌别人说他的妈,其次讨厌别人叫他小精卫。蒋寒生不顾一切向范小胖扑过去。范小胖这次不是有备而来,只是在小巷偶遇的蒋寒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没在这里。但即便这样,范小胖也不带怕的。多少次经验表明,他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蒋寒生,但他胆子其实不大,每次都要找人给自己撑撑场面。范小胖见蒋寒生扑来,不慌不忙,像之前打架时一样,等蒋寒生扑到跟前,他一拥将蒋寒生抓住,就势躺倒,压在蒋寒生身上。他那肥大的体型就是最好的武器,一旦压住蒋寒生,他就动弹不得。但这次,瘦弱的蒋寒生力气比往常要大很多,范小胖猝不及防,竟被撞得摔了个屁股蹲。他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一伸手将蒋寒生搂倒,肥胖的身躯一下压在蒋寒生右小腿上,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响起。蒋寒生咬着牙,就是不喊。范小胖又一拳打在蒋寒生左眼上。“我打死你,你敢撞我,让你敢撞我。”在范小胖拳头下,蒋寒生只能勉力招架。左眼被一拳打得肿胀,身上落了不少拳头,右腿还被范小胖压在身下。但蒋寒生右眼看不到任何痛苦。他突然抓住范小胖肩膀,狠狠一口朝着耳朵咬下去。“啊。”范小胖一声凄厉大喊,他捂着耳朵从蒋寒生身上跳开,血顺着胖乎乎的手指往外流。耳朵上剧烈的疼痛让范小胖泪水止不住流。“妈的,蒋寒生,你这条狗,你敢咬我,你敢咬掉我的耳朵,我要告诉我三叔,我要让你偿命,让你爷爷也偿命。”范小胖的三叔是个警察,以往他没少炫耀。看着满嘴血的蒋寒生,范小胖怕了,捂着耳朵捣鼓着小短腿,一边哭,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啊,我的耳朵被咬掉了。妈,我好疼啊。”蒋寒生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半截耳朵。他知道自己闯了祸,但他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是他不想让爷爷知道。这次受的伤比较重,家里也没钱让他去医院。他不想让爷爷担心。爷爷老了。他一时手足无措坐在地上,不知道要去哪里。开胶的球鞋躺在边上,脚上的袜子坏了两个大洞,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地上的血迹就快干了。眯着眼睛、一瘸一拐的蒋寒生走到图书馆门口时,那个一直在他心底的声音又出现了。他抬头看着图书馆的楼顶,阳光有些刺眼。蒋寒生沿着图书馆顶层堆满杂物的楼梯,砸开那扇老朽的门,走到图书馆的天台上。上面有着常年累积的灰尘污渍,一道藤蔓沿着天台边上的扶手生长着,绿色的藤蔓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蒋寒生似乎能听到那藤蔓用力呼吸的声音。蒋寒生眯着那只被打肿的眼睛,走到天台边,他向下看去,用力呼吸一下,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了阳光跳动的声音。这种风声蒋寒生终于听到了,天地间只剩下这最后一种声音了,很刺耳,但蒋寒生却觉得很动听,像清晨的鸟鸣,对了,是精卫鸟的鸣叫声,尽管蒋寒生没听过精卫鸟的叫声,没人听过,但他就是觉得,这风声,一定是精卫鸟的叫声。只不过,这种风声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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