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落座，身边是一位瘦小的老太太，在ipad 上聚精会神地玩扑克游戏。起飞后，她靠着舷窗睡着了，挡住了我的日出。乘务员送饮料了，她醒来，轻轻说，“番茄汁，一点点冰”。我替她转告，自己也依样要了一份。她抿着，细声道：“这个番茄汁不是太甜，但这个零食饼干太多糖了”。 我自然点头称是，并赞她有营养意识。她说，“凡事用心点有好处，这是我96岁的经验”。我大大吃了一惊，这老太太看上去70来岁，虽然不能用精神矍铄来形容，但是淡定从容、整齐利落，完全不像一个96岁的老人。她说，她独自一人旅行，还要转机，去68岁儿子所在地过圣诞节。听到这样的叙述，我顿时产生了好奇，偶遇这样的传奇，恐怕是不多见的，我不想错失这样的机遇，于是我在盘算在剩下的四十分钟时间里如何构造一个完整的人生。“你自己住？身边有子女吗？”我小心问道。她回答说，“附近有一个儿子，哈哈，不过他也72岁了。我独自住自己房子，自己开车。去年买了辆新车，林肯MKC。我要确保我的用车有最大的安全设施。我有一台PC， 一台苹果机，iPhone， ipad，打牌很方便”。她说，做了一辈子老师，三十年前退休，直到现在一直在工作：教人打桥牌。有成人教育中心，在家里，社区活动处，都在开班。还经常出去参加娱乐性比赛，与各地牌友聚会。看到我吃惊的神情，她大概明白我的意思， 也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她说，“我往往会忘记自己的年纪；因为几乎从来不会去想。有时候会觉得还是25岁，喔，去店里买衣服，穿上去才发现看上去不像25岁。Well， 那是衣服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赞她心态太年轻了，她说：“你知道为什么很多老年人迅速退化吗？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用自己做了。有人给他们把饭送到眼前，收拾房间，娱乐节目随时调好，甚至给他们洗澡。什么脑力、体力、肌肉？什么也不需要了，这样下自然就会退化”。“更可怕的是”，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番茄汁：“他们因此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对自己失去掌控的人是躁郁的，于是他们会抱怨，如汤太热，如电视声音太大，如电梯太慢…… 问题是，电梯来了，你又能去哪里呢？……”老太太说她是犹太人，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从小自由生长，无所拘束。二战入伍参加美国军队，派遣柏林和慕尼黑，曾与艾森豪威尔将军同行。“但是作为犹太人，好比你们亚洲人一样，与生俱来的对教育的重视和积极的导向是不会偏到哪里去的”。“有长寿基因吗？”我问。“应该没有，我的家人基本都是早逝的，或者年长后健康状况很差。我想，从军的几年，得到的训练、有规律的生活，以及刻进了血液的自律，是让我一生受用的长寿秘诀”。她侃侃而谈，我全神贯注地聆听。飞机下降，我的耳膜开始疼，她面不改色还在缓缓道来，我问她平时想不想家人，她说：“我此行就是来探访儿孙的，我在海边租了一个别墅， 以此来招引儿孙们来玩。没有海景屋的诱惑，他们如何会有兴趣来来往往？”她边说边大笑。“你不住儿子家吗”？“我在自己租用的别墅里住了三个月，我从来不住儿子家，婆婆媳妇在一个屋檐下超过一顿晚饭的时间，就是不科学的。我不能把我儿子夹中间难做人，他太太应该是他最重要的女人。”飞机已经平稳着落，我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路上我以无比钦佩的态度听着这些真知灼见。我舍不得与她告别。一次不期而遇，一次毫无准备的对话，如果不是缘分就是上帝刻意地安排。起飞的时候，她挡住了我的日出；降落的时候，她给我打开了一个世界。生命的优雅从容，其实并不需要多少智慧和财富，你只要在心底里保留一份自信和独立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