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悲剧到恩宠的临终旅程始于末期诊断，终于个人意识最后的消融。这段旅程是人一生中十分独特的经验与机会，我们每个人都因着不同的个性，以自己的方式来因应这样的机会。世界上有超过五十亿的人，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面对死亡。

　　虽然每个人在临终的过程中都表现出不同的独特性，不过，临终过程的心识开展，却是一个普遍的、自然的嬗变过程。我们在这里所要谈的，就是这一个从悲剧到恩宠的心识开展阶段。中世纪基督教认为，临终的过程是一个通往真理的朝圣之旅，我们将呼应这样的说法。

　　我们会了解到，每一个受苦的经验，最终都是疗愈、都是趋于整全、都是重生。在临终时，我们认为自己所是的一切都要落空。我们的人格面具、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目标、我们对实相的看法，在临终时都要消融于无形。到最后，我们会变得越来越澄澈，我们的形体生命渐渐发散出灵性之光。

　　我们将会提及一些临终阶段，并试着把临终的心灵阶段和身体衰退状况，以某种方式连结起来。但请记住，这些所谓的阶段都只是概略的描述，所以就某个角度来看，它们是不属实、不究竟的。为了指出意识与我性在转变时的一些关键时刻和转折点，我们采用了一些名相。然而，当我们把这些转变的时刻赋予某些名相，有可能把属于名相、但却不属于这些时刻的东西也带了进来。要把某些时刻从意识的川流不息中独立出来谈，就好像是照几张水流的照片，却想要用照片来说明水流的流动一般。

　　但是由于人的天性使然，恐怕也没别的法子。不过这种作法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好处，至少可以让我们对临终的心灵变化有一个大致的图谱。有了这样的心识图志，我们可以认出某些现象的出现和某些现象的消失，而有些几乎无从察觉的转折点，我们也可以给出名相，把它们指认出来。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就人的内心还是行为来说，要指出这些转折点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一个转折点标示了对某些改变的首次觉察，第一次体认到某些事情真的改变了。所有的转折点对心智自我来说都是艰辛的，因为心智自我总是倾向安于现状、依恋现有的一切。人的心灵转化发生的时机，通常是在一个嬗变过程的最后一刻，当改变无法抵挡的时候，才会发生。

　　在我们谈到临终的心灵阶段的时候，我会指出在心灵的嬗变过程中这些难以察觉的转折时刻。这么做其实是相当冒险的，因为事实上并没有阶段可言，而是像坐云霄飞车一样起起伏伏，情绪也无可避免地跟着上下摆荡。心灵的云霄飞车通过否认或愤怒的时分之后，会在接受的时分稍做停留，之后便又回到了自身的恐惧、困惑或沮丧。因此，我们在这里所讨论的“阶段”并非实际存在，它们是我们的心灵在进行深刻转化的过程当中，不断交错的几个面向。要记住：不要把地图和旅途的经验本身搞混了。

　　开始讨论之前，我们先做四点概括的说明：

　　1

　　人在临终时，通常发现自己迷失在个我之中。临终过程是我们从人生大戏里的天涯海角、最无视于生命实相的地方，重回存有本源这个源生之地的返归过程。这是一段从殊相返回共相，进而走入究竟的旅程。换句话说，一听到医师的末期诊断，我们就开始动身往生命最深层的向度走去，动身之后我们会发现峰回路转，但最后终能与实相融合为一。在所有的临终时刻里，以死亡的瞬间最具威力，此时，人整个浸淫在转化的潜势之中，有最充分的能量来进行心灵转化。我们也将检视我性在临终过程里的解构（）与重构（reconstruction）。

　　2

　　我们在稍早之前曾经提及，人的自我在每一次的意识深化过程中都要先死过一番，才得以进入更深层的意识状态，临终过程其实也很类似，只不过走得更深远、更剧烈。人的我性在某些“特殊条件”之下，会变得相当不稳定，死亡即为其一。在这些特殊条件出现时，人可以照见原先的我性，并将其整合、纳入一个更兼容并蓄的我性之中。这个我性的拆解与重构的过程，在苏菲的心识图志里，称为体验、悟空与转识成智。

　　3

　　一旦人开始朝着超越个人意识的方向迈进，整个过程便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自然开展。在这个转化过程里，存有本源至少以两种方式在作用。之一是作为引力中心，把自我拉入转化的过程；之二则是作为力量，在吞没觉识时把原先自我的人格结构消融，或者换个说法，让自我融入更深层、更兼容并蓄的灵性意识之中。

　　4

　　我们所谈论的临终转化过程，是一种理论典型的陈述，而非单一个人之临终过程的描述，也不适合直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

　　综观临终过程的超个人历程，我们发现，整个过程可以分成三个不同的阶段，尽管有时分野并不明确。许多从事临终照顾的人都意识到，这三个阶段会随着恐惧之火的蔓延而逐步开展。为求精简，我将这三个阶段分别称为混乱期（the stage of Chaos）、臣服期（the stage ofSurrender）、超越期（the of Transcendence。请参照下页图二）。

　　这三个阶段彼此环环相扣，前一个阶段淡出，下一个阶段便接续升起。在临终过程里，我们可能不其然地进入某个阶段，随即又离开，不过在不同的时期，总是以其中一个阶段为发展的主轴。

　　混乱期的特征是躁动不安。当人进入转化场域时，最先出现的经验就是躁动不安。混乱期包括了库伯勒—罗斯医师所提的五个心理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和接受；也包括了更深层的转化经验：疏离、焦虑、绝望、随之而来的“放下”及没顶惧怖。按瓦许本的说法，当人的根本压抑无以为继时，自我意识随之瓦解，于是出现了混乱期的躁动不安。然而依照瓦许本的说法，混乱期亦是所谓“逆退以造就超越”的时期，我性被躁动不安的情绪强力拉扯、散落一地，一直到自我逐渐交出生命主权、臣服之后，混乱期才结束。

　　臣服期是一种相当深层的经验，就本质面百，它是属于心灵层次，而非纯粹心理层次的经验。在这个阶段，人赤裸裸地浸淫于存有本源或灵性的大能之中，并在此等大能中获得了生命的疗愈。或许最好的说法是，当人的觉识在存有本源之大能的猛烈攻势之下，赫然认出存有本源就是自己的本性时，臣服的时刻就出现了。在臣服当中，人向实相开放，进入自己的深层存在。

　　超越期是人朝着更浩瀚、更兼容并蓄的灵性整合状态发展的阶段。瓦许本把这个阶段称之为“在灵性里重生”（regeneration in Spirt），威尔伯则把这种开阔的意识状态称为超个人意识。此时，人的自我感被整合进最精微、最神圣的存在向度。

　　本文选自：《好走》

　　作者简介

　　凯瑟琳·辛格，从事安宁疗护的工作，除了超个人心理学背景的启蒙，还有持续三十年以上的默观经验，她深深感动于：“生命走到尽头之际，人终究能朝向灵性发展而去。”

　　目前，凯瑟琳·辛格除了持续陪伴临终病患走上恩宠满溢的回归旅程，也积极参与各种推动安宁照护的运动、演讲，和观众分享她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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