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阿炳收到华的一盒磁带和一笔钱,是华的声音:“炳哥,我是哭着给你录音,忘了我吧,治好你的眼睛……来生等你,永远爱你的华,你的女人。”这是在华几个月没有消息后的一天傍晚,一个陌生人送来的……那盆茉莉花谢了。 一 眼睛瞎了,听觉就特别灵敏。瞎子阿炳一
一天,阿炳收到华的一盒磁带和一笔钱,是华的声音:“炳哥,我是哭着给你录音,忘了我吧,治好你的眼睛……来生等你,永远爱你的华,你的女人。”这是在华几个月没有消息后的一天傍晚,一个陌生人送来的……那盆茉莉花谢了。
一
眼睛瞎了,听觉就特别灵敏。瞎子阿炳一个下午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不时侧耳聆听门外的动静,他知道她今天会来。
按摩室门前是一条街,在城墙根下,虽说背却也是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的噪乱,不时有收旧品或磨刀人的吆喝声传来,瞎子阿炳的心情也躁动了起来。
瞎子,不叫阿炳,他大名叫水生,小名“狗”,大家却叫他“阿炳”。他胡琴拉得好,“二泉映月”能拉出水澹澹云缈缈的感觉,从此,大家叫他瞎子阿炳。
阿炳,他并不是娘胎的瞎,是后来致盲,有二十多年了,视神经萎缩,两只眼窝凹了进去,更凸现脸的冷峻,每当他一俯一仰拉起他的琴,婉转而凄凉的琴声让他更加冷峻和深沉……有时,偶尔,他眼角滚出一滴泪水来,人们看见了说,这瞎还有治。他便低头沉默,久久不语。他不爱说话。
瞎子阿炳独身,一天,他遇到一个女人。女人叫“华”。
二
沙沙的车轮声,她来了,是她的车子,她的车是宝马,他分辨得出来,她来了,瞎子阿炳拉开了按摩室的门等着,“咯咯咯咯……”,他听到她高跟鞋踏在行道上的声音,他已经嗅到了她熟悉的“苹果”似的味道,他也听到了自己心跳声。
“来了?”
“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饺子,茴香馅的!”
他闻到浓浓的小茴香菜的香味,还热着呢……她知道他爱吃小茴香饺子,阿炳摸索着接过了华的饭盒抬在鼻前深深吸了口气:“真香……华姐,你对我真好!”
“你个呆子!”
女人扑进阿炳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绵绵软软的热身子……阿炳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拉着盲杖,直挺挺呆住了。
西斜的阳光透过梧桐树浓密的叶子将光影斑斑驳驳地洒在小屋的门脸上,门脸上的牌匾写着“阿炳按摩室”。碎兰花花的窗帘落下,悠悠扬扬的胡琴声响起,如泣如诉,如诉如泣……
三
华是这里的常客。这个女人个子不高,胖的丰满,其实,她比阿炳小,一次,她和阿炳逗趣:“叫我姐。”
“姐,华姐!”
“哎——”
从此,阿炳管华叫姐。
阿炳34岁,华32岁。一个属牛,一个属兔。华哄阿炳,说自己属猪。阿炳信了。
“华姐,你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
“华姐,你是东北人吧,你做生意?”
“华姐,生意好做吗?”
……
华来按摩减肥,也是放松疲劳,经人推荐她找到这个背街“阿炳”,她一周来一次,总在午后。推、拿、敲、揉,汗、和、散、清,温、补、通、泻……一百零八个穴位,三十六道筋脉,阿炳做按摩已经二十年了,跟师傅学,师傅去世后他自己开了个门面,手艺娴熟,伸拔有度,从第一次登门华就喜欢上了这个瞎子,爱他的手法爱他的胡琴爱他的朗俊……也只有华来按摩,阿炳的话才多。
阿炳给华讲自己的故事,他们家在四川,三岁时父亲亡故,母亲带他流落到这城,在城郊给人做鞭炮,阿炳八岁那年冬天,土炕上烘烤的炮药爆了,母亲被炸死了,他被炸伤了双眼,他有个哥哥,结婚了,在南方打工。
“我的眼睛里总有一闪白光,却什么都看不见。”阿炳说。
他瞎了,要活下去,瞎子的出路窄巴,算卦卖唱学按摩,哥哥给他找了个盲人师傅,胡琴还是师傅教我的呢。
“他们叫我阿炳,索性我就开了个‘阿炳按摩室’。我哥给了些钱,好在按摩的本钱不需要很多,出力的活,只要不惜力气。”
“我想攒钱治眼,换眼角膜,听人说可以的。”
华只是听,有时听着听着她叹息落泪,她从来不谈自己。
“我丑,没人要我。”华告诉阿炳。阿炳看不见,摇头说:“花姐才不丑呢!”
“不信,你摸。”华拉起阿炳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女人光滑流畅的头发遮盖着半边脸,那半个脸塌陷着……阿炳手抖了,阿炳沉默了。
华也沉默了。
四
华是在开春上门的。每次,华进门,他对她微笑,他也能感觉到她在对他微笑。自从华来了半年之后,华不再说“谢谢”来道别了,她牵着他的手去开门。每到预约的那天下午,阿炳就坐卧不安地焦灼。他把一盆茉莉花从窗台搬到桌子上,一遍遍擦着桌子椅子,他嗅着新铺的床单新换的枕罩上散发出的太阳的气味,他凝神听门外的汽车声……他为她叠好了属于华的毛巾和衬布,他再一遍修剪自己的指甲。如果哪一天华没来,阿炳会很失落。阿炳知道他爱上了华。一天,华告诉他她属兔不属猪,阿炳说“你就是我姐!”阿炳知道华喜欢茉莉花,一天,华让阿炳拉一曲《茉莉花》,华跟着曲调哼唱了起来。华说她喜欢茉莉花,茉莉花不艳丽却很香。
华来了,华脱了衣裙闭上眼睛安详地躺在按摩床上,阿炳将泡沫涂遍华的全身时,用手在她身上抚摸着,轻划着……阿炳如在拉一柄琴,他在琴声中陶醉。
突然,华哭了,抱住了阿炳。阿炳的头埋在女人香软的胸脯上,阿炳也想哭。
“华姐……”,阿炳喃喃地叫着:“华姐……”
“炳哥……”
华的柔软的手指引导着阿炳的膨胀和欲望,湿滑如蛇间的纠缠……“哦——”
轻飘飘,飏起,却似乎在重重地跌落,沉沦……阿炳嘘了一口气:“我的女人……华……妹……”
“我很丑……我很丑……”华的声音飘渺得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另一个世界……
夜深了,月亮爬上了墙头,茉莉花的清香弥散在月光里。
五
“茉莉花要谢了。”华走到窗前说了这么一句话,阿炳还记得。华……走了。
该是华来的日子,阿炳盼着数着,华没有来……
秋叶落了,华没有来,入冬了,华再没有来……
按摩室门关着,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暂停营业”。
夜里,往常的灯光和往来按摩的人影没有了,黑暗中,《二泉映月》的胡琴声飘荡在寂冷的街巷上空……下雪了,雪花飘舞,如漫天散落着茉莉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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