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儿的女人又跟他离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按理说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小镇上，离婚的事儿每天都发生着。今天刚听说某年轻漂亮的小媳妇撇夫弃子跟情人出走，明天又传闻某年逾花甲的老头，跟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风流娘们儿私奔。社会大环境宽松了，人们对这样的事儿早已是见怪不怪。可老蔫儿不同，他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娃，这不能让我不关心。

　　老蔫儿的大名叫杨喜旺，今年四十五岁。平时待人憨厚老实，只知默默干活，从不多言多语。所以人送外号“老蔫儿”。时间长了，“老蔫儿”的外号也就叫出了名。在镇上你要找杨喜旺，没有几个人会知道，但你要说找“老蔫儿”，连刚上学的孩子都会告诉你。他女人就是看不上他这个蔫劲儿，说他“整日不说几句话，像个活尸”，嫌他“烟不出火不进，三杠子压不出个屁来”。

　　“老蔫儿”从小就命苦。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是在哥嫂家长大的。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对他也挺好。只是嫂子是一个刁蛮泼辣的女人，哥哥又有些“惧内”。那年月家里孩子多，生活过得又艰难，嫂子对他极少有好脸色。经常不让他吃饱，奚落、辱骂倒是家常便饭。在这样的生活境遇中，老蔫儿只有多干活儿，少说话，以换得嫂子的些许好感。时间一长，老蔫儿就变得逆来顺受、沉默寡言。

　　小时候老蔫儿常跟我在一起玩儿，那时他还没有蔫到现在这样。在家里嫂子让他受了什么冤屈，他还经常跟我倾诉，我也经常安慰他。有时嫂子没让他吃饱饭，他哥哥就偷偷给他拿些东西吃，我也有时把他领到我家去。虽然我家兄妹也很多，生活不宽裕，但父母觉得他可怜，像对自己家孩子一样待他。这些事儿直到现在老蔫儿还念念不忘，时常在我面前提起。

　　在这样的生活境遇中，老蔫儿一点点长大了，参加了工作，到了该成家娶媳妇的年龄。因为上班时间不长，老蔫儿买不起房子。这一次哥哥破天荒在家里做了一把主，不顾嫂子的哭闹，给弟弟办了喜事，并把弟弟的家安在了自己家里。

　　老蔫儿的女人虽然长得算不上漂亮，但年轻时也很有些风韵。她的性格刚好跟老蔫儿相反，做事儿风风火火，能说会道，颇有点儿川妹子的辣味儿。两个人的婚事儿是经别人介绍，家里包办的。结婚前见过两次面，只感觉老蔫儿挺老实，也谈不上什么了解。

　　听说老蔫儿结了婚，媳妇长得还不赖，有的人不免妒忌。在感叹“好汉无好妻，赖汉插花枝”的同时，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话时间一长，不可能不传到老蔫儿女人的耳朵里。女人自此更认为自己比老蔫儿条件优越，觉得自己是嫁错了男人，有事没事地跟老蔫儿怄气，经常数落老蔫儿的不是。

　　跟哥哥、嫂子生活在一起，嫂子那样尖酸刻薄，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妯娌间免不了磕磕碰碰。时间一长，就生出许多事端来。媳妇早就想搬出去自己过，无奈经济拮据，不管怎么说，老蔫儿就是不作声。嫂子也早就想把他们撵出去，经常没事找事，在他们面前念“三七儿”，说一些难听的话。

　　这天，老蔫儿下班晚了些，刚进屋就听见嫂子和媳妇正在大吵大闹。嫂子说媳妇趁自己不在家勾引她男人，媳妇说她血口喷人，明明是她男人要欺辱她。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女人一看老蔫儿回来了，就骂老蔫儿，说他不是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让人随便欺负。老蔫儿问哥哥是怎么回事，哥哥生气地说，这两个浑蛋娘们儿，我是怎么也跟她们搅不清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儿，信不信由你。明天你们自己出去找房子吧，搬得越远越好，以后谁也不要再来往。

　　第二天，老蔫儿在外面租了一处房子，从哥哥家搬了出去。说实在话，谁说哥哥会对媳妇有非分之想的念头，老蔫儿都不相信。哥哥为人忠厚，绝不是那样的人。可话又说回来，说媳妇勾引自己的哥哥他更不相信。媳妇那么年轻、心高，根本不可能看上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直到现在，老蔫儿也还是一头雾水。这件事儿的真相，只有老蔫儿的媳妇和嫂子心知肚明。

　　人们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一点也不假。老蔫儿从哥哥家搬出去没几天，这件事儿就在就在小镇上传开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些好事的人无端地添枝加叶，编造了许多细节，使事情越传越不堪入耳。走在路上，人们都会在老蔫儿的背后指指戳戳，使老蔫儿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从此断了跟哥哥的往来。

　　从哥哥家搬出来后，媳妇和老蔫儿也过了一段安生的日子。老蔫儿的媳妇挺能干，还找了分临时工作。两年后，老蔫儿的媳妇又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尽管女人还是经常数落老蔫儿，嫌老蔫儿没能耐，但毕竟两个人都任干，共同操持这个家，小日子也算过得和美。

　　转眼间，老蔫儿的女儿已经上了初中。这时，外地的一个矿主瞄上了小镇山里丰富的黄金资源，就到这里采矿。矿山离小镇很远，需要一个作饭的女人。给的工资也不少，但必须住在山上。老蔫儿的女人看中了这份工作，决定要去，老蔫儿同意了。老蔫儿就是不同意也没用，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女人作主，老蔫儿的根本就没有份量。就这样，老蔫儿在家里又要上班，又要给女儿洗衣做饭，过起了既当爹又当妈的生活。

　　矿主是一个比老蔫儿的媳妇稍大几岁的男人，白晰的皮肤，身体略有些发福。他很善谈，说话又风趣，没几天就博得了女人的好感。媳妇不在身边，一个人独处很寂寞，他就经常去厨房里跟老蔫儿的媳妇闲聊。他很懂女人的心思，时常弄点小情调，送些这样或那样的礼物。每次开工资，都要多给老蔫儿的媳妇几百。一来二去，女人就喜欢上了他，觉得他比老蔫儿强百倍，他才是自己这辈子要找的人。两个人打得火热，不久竟在矿上明目张胆地住在了一起。

　　人们常说，这类事儿总是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丈夫或妻子才最后知道。这话一点儿都不假。老蔫儿知道这件事儿是在一年以后。听到这件事儿后老蔫儿挺生气，把女人从山上找了下来。女人坦然承认了这件事儿，说她爱那个男人，可以同意跟老蔫儿离婚。如果老蔫儿不同意离婚，就不能干涉他们的关系。老蔫儿真想狠狠地揍她一顿，可是又不敢。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跟外人乱扯，也更不想失去她。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婚，就很难再找到媳妇。老蔫儿只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把这口恶气强忍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别人胡搞，自己又没办法，老蔫儿心痛如刀割，就喝起了闷酒。他觉得自己只有在喝酒时，才能忘记这些伤心的事儿，才能找到自己，才活得像个人。老蔫儿的酒是越喝越甚，一天三顿，不喝醉不算完。有时竟因为醉酒，连饭也不做，女儿也不管了。女人看到老蔫儿这个熊样，更生气。就把女儿往娘家一送，坚决要跟老蔫儿离婚。不管老蔫儿怎样哀求，也不管外人怎么劝说，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离婚后，女人又去了山里的矿上。女人把屋里的东西都拉走了，只给老蔫儿留下一套被褥和够老蔫儿一个人用的锅碗瓢盆，还有一座空房子。家散了，女人跟别人走了，女儿又去了孩子的姥姥家，老蔫儿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失败，一事无成，情绪消沉，更是整日沉眠在酒里。因为酗酒，经常不按时上班，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惹得领导和同事们都抱怨他。

　　一天傍晚，老蔫儿想女儿了，打电话让女儿回去住。正好女儿也想爸爸，就回去了。谁料想，半夜时，邻居家给孩子的姥姥去电话，说老蔫儿在家里房门紧闭，不停地喊叫，说有人要谋害他们父女。

　　邻居、派出所警察、孩子的姥姥都去了，老蔫儿就是不开门，不让任何人进屋。孩子的姥姥想到我跟老蔫儿从小就要好，就把我叫了去。我喊了半天，听到是我的声音，他才把门打开。进屋时，我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女儿在地上吓得边哭边发抖。他说有人用枪杀了他家的黄狗，又把枪筒从后窗捅进屋里来要杀他和女儿。我看了一下他家的后窗，窗子上封的塑料布完好无损，又看院子里的黄狗，黄狗也活得好好的。他是由于经常嗜酒，导致酒精中毒，产生幻觉的缘故。姥姥担心老蔫儿神志不清伤着孩子，就把孩子接回了家。我安慰了一会儿老蔫儿，也回去了。

　　看到老蔫儿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我就和爱人去劝老蔫儿的媳妇回家。正好这时那个矿主因为违章开采金矿被查封，人也逃跑了。老蔫儿的媳妇在我和家人的劝说下，又回到老蔫儿那里。

　　老蔫儿的媳妇从来就没有看上过老蔫儿，更谈不上什么爱。这次虽然回了家，但对老蔫儿早已是心灰意冷，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半点温情。每日只是给他做做饭，其他什么事儿都不管。你看老蔫儿，满头灰蓬蓬的乱发像蒿草，整天胡子拉茬的，脸也不洗，身上的衣服冬夏就那么两件，上面满是污垢和尘土，老蔫儿的媳妇就楞是看得下去眼儿。自从这次回来后，老蔫儿的媳妇就再没有给他洗过衣服。两人各住各的屋，虽然对外还是夫妻，可夫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形同陌路。

　　老蔫儿还是照样嗜酒，一天三顿，不喝晕了不算完事儿。有时晚上上夜班，衣服兜里都要装瓶酒。没喝酒时，女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吱声，喝完了酒，女人再说他就要骂人。有时心情不顺还要找茬，摔杯砸东西。

　　女儿也越来越看不上老蔫儿。嫌爸爸嗜酒成性，喝完了酒，就骂人、摔东西。还嫌他身上太邋遢，在外面让人笑话。可老蔫儿对女儿还是那样一往情深，处处关心女儿，怕女儿吃不好，学习成绩下降。不喝酒时也偶尔检查一下女儿的作业。

　　就这样，老蔫儿和媳妇又在一起过了两年多。一天，喝完酒后，老蔫儿又找茬骂人、摔东西，这次吃了豹子胆，竟敢对媳妇大打出手。媳妇一气之下就领着女儿回了娘家。第二天就坚决跟老蔫儿离了婚。

　　我是在他们离婚后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儿的。那天中午上班的路上，我遇到了老蔫儿。他的脸是红的，眼睛也充了血，一看就是刚刚喝完了酒。他看到我后眼泪就淌了下来，话里带着哭腔说，兄弟，哥哥的家又过散了，这回是彻底完了。哥哥这辈子什么都不是，我伤心哪，我心中的苦闷跟谁说去呀！

　　老蔫儿对待自己的婚姻就像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难舍。虽然婚姻不幸，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真的要让他打破这种现状，他还是满心的不愿意。我关心地询问了一下情况，知道这时再多劝解已没有多大的意义，就让朋友给他送回了家。

　　老蔫儿跟媳妇离婚的事，不久小镇上的人就全知道了。我也听到了各种议论：有说怨老蔫儿的，说他经常嗜酒，酒后还骂人、摔东西。也有说怨老蔫儿的媳妇的，说她不贤慧，连衣服都不给丈夫洗。这件事儿究竟怨谁，我也说不清楚。这不由得使我想起时下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婚姻就像是脚上的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那么错误的婚姻究竟该怨谁呢？除了身处其中的人，只有天知道！

　　前几天，我又在街上碰到了老蔫儿。他还是喝得醉熏熏的，推着自行车都不走正路。见面拉着我的手就哭，说的还是那番话。我怀疑老蔫儿的神经可能出了问题。

　　我真的为老蔫儿担心。但愿他能戒掉酒，从悲伤的心境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