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乡下人结婚,也学城里的样子,呼朋唤友凑齐几辆小车,浩浩荡荡开进新娘家。酒足饭饱之后,新娘坐上车队中那辆最好的车,然后那些送亲的三姑六婆互相谦让着坐进后面的小车。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车队缓缓驶向村外。 新郎这边,早已请好了军乐队,一遍一遍地演
一
乡下人结婚,也学城里的样子,呼朋唤友凑齐几辆小车,浩浩荡荡开进新娘家。酒足饭饱之后,新娘坐上车队中那辆最好的车,然后那些送亲的三姑六婆互相谦让着坐进后面的小车。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车队缓缓驶向村外。
新郎这边,早已请好了军乐队,一遍一遍地演奏着《甜蜜蜜》、《花好月圆》等流行歌曲。
不过,今天这场婚礼有点怪,没有迎亲的车队,也没有喜庆的乐队,新郎自己开了一辆带车棚的机动三轮车,拉来了新娘子和她的两个亲戚。最怪的还是一对新人。男的长得壮壮实实,偏着头,仰面向天,那模样就像他从不正眼瞧人似的。新娘个头不高,长得倒也有模有样,只是咧着嘴,笑得有点傻,嘴里的舌头还不时伸出来舔一下嘴唇。
三轮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陆续下车。站在堂屋门口等候的几个人早就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噼噼叭叭震天价响。鞭炮一响,看热闹的人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新娘子没见过这阵式,显然被鞭炮声和人声吓着了,抱着头,一个劲地往后退,嘴里嚷着:“得得快来!晚晚快来!”
同行一个长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赶紧走过去,轻声安慰:“莫怕,莫怕,来,姑妈带你到屋里吃饭去。”
新娘不依,拼命想挣脱她姑妈的手。
另一个送亲的中年妇女也走了过去,两个人围着新娘推的推,拉的拉。新娘愈加惊恐,大声哭叫起来:“得得快来啊!晚晚快来啊!”
两位长辈不理她,拉着、推着她往屋里走。新娘可能是又急又怕,忽然尖叫一声:“我要尿尿!”
还没等别人回过神来,新娘已褪下裤子,蹲了下去。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
二
新娘叫盼盼,今年三十二岁。因为她前面有两个哥哥,父母非常盼望还能生一个女儿,所以她降生时就给她取名盼盼。父母四十多岁盼来了一个女儿,但是也“盼”来了一块心病——盼盼是个傻子。
盼盼生下来就能哭,三岁才会“哦”,六岁时终于能说出几个有意思的字,如“得得”(爹爹)、“晚晚”(妈妈)、“告告”(睡觉);也会做一些简单的事,比如吃饭、睡觉。她的这些技能六岁以后就没有增强过,所以她的智力一直停留在五六岁的水平。
盼盼虽然脑子有问题,但她的父亲刘老大和母亲张菊香却从没歧视她,从小把她当“宝”。带着她一起睡,帮她洗脸、洗澡、洗衣服。桃子熟了,称桃;西瓜红了,买瓜;逢年过节买新衣服。盼盼呢,每天咧着嘴在村子里到处游荡。童年时的盼盼倒也活得无忧无虑。
盼盼从六岁开始淘气,给家里惹了不少麻烦。她有时溜进别人家里,打开人家的衣柜,掀开人家的干菜坛子;有时碰到别人在煮饭,她看着饭锅冒热气,就把人家的饭锅盖揭开。
有一次,村头的李嫂中午回家做饭,到了家中,只听楼上有轻微的响声。她开始以为是猫,也没在意。可过了一会,楼上又是“沙沙”两下,像是一把石子撒到楼板上。李嫂吓了一跳,凝神再听,没过一会,果然又传来两声奇怪的响声。莫非楼上有贼?抑或家里有鬼了?李嫂忙跑了出来,寻来三四个壮汉,大家发一声喊,冲上了楼。众人上了楼,只见盼盼站在楼上傻笑,楼板上到处是黄豆。原来盼盼寻到了李嫂藏在坛子里的黄豆种子,正在撒黄豆玩呢。
盼盼在外面淘气,在家中也不消停。家里的东西,能摔得破的,十有八九会被她摔破;能吃的,十有八九被她偷了吃,吃不了的,就会躺在地上。刘老大和张菊香尽管不胜其烦,但自然不会计较。女儿是自己生的,就得自己承受。
真正让刘老大和张菊香两人心烦的是盼盼长大了以后。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长大后的盼盼也变了。除了眼角常常挂着眼屎,鼻孔里有时会钻出两条“黄龙”外,其他地方变得非常像一个大姑娘了。可盼盼模样是变了,脑子却没有变,还像五六岁的孩子一样不懂事。小孩子淘气不算啥,可一个大姑娘淘气、尤其是一个大姑娘生理期到了还要做娘的帮着垫卫生巾,就会让人受不了。
最受不了盼盼的是刘老大的两个儿媳。大儿媳常常指桑骂槐:“家里养了个祸害,白吃白喝,还搅得大家不得安生,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儿媳虽闷声不响,可看到盼盼把她刚洗好掠上竹杆的衣服弄脏了时,冲小去揪着她的头发,“啪啪”就是两巴掌,打得盼盼一个劲叫“得得”。
刘老大夫妇也不是傻子,知道两个儿媳讨厌盼盼这个包袱,恨不得她早点“消失”。为这事,刘老大夫妇和儿媳之间常常怄气。后来两个儿媳干脆和他们分了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盼盼把家里闹得不安宁,又把外面的“邪鬼”惹来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刘老大正在稻田里除草,忽然听到小桥下传来盼盼的呼喊声:“得得快来,得得快来!”
刘老大以为盼盼掉河里了,撒腿就往桥边跑。跑到桥边,往桥下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只见一个男人脱光了衣服,把盼盼压在身下。刘老大冲下去,对着男人的屁股狠狠就是一脚。男人惊叫一声,从盼盼身上滚了下来。刘老大一看,原来是隔壁村那个也有点傻气的流浪汉。
后来,那流浪汉又有几次要对盼盼下手。
刘老大夫妇开始担忧起来。盼盼里外惹事,这样下去怎么办?盼盼需要人照顾,可自己两人都七十多岁了,再过几年自己都要人照顾,谁来照顾盼盼?
晚上,刘老大忧心忡忡地对菊香说:“老婆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盼盼这孩子又不会管自己。唉,我们在,还能照看她,万一我们走了,只怕盼盼……我们得为她想想后路了。”
菊香叹了口气,说:“可不是,为这事,我也想烂了脑壳。老头子,我倒是有个主意,在心里藏了很久,只是不敢说出来。今晚听你这么说,我就说给你听,就是把盼盼嫁出去。如果碰到个有良心的,盼盼下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刘老大说:“你以为别人是傻瓜,谁会讨个傻子做老婆?谁会要个只会吃不能干活还惹事的蠢货?”
菊香说:“这百货敬百客,说不定能嫁出去。”
听说刘老大夫妇有把盼盼嫁出去的意思,两个儿媳来劲了,一个劲地怂恿。
大儿媳说:“女大不中留,盼盼都这么大了,早该为她找个婆家了。”
小儿媳赶紧附和:“就是,就是,把她嫁出去,为她寻了一条生路,你们也轻松轻松。唉,平时看你们辛苦,其实我也很心痛。”
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一门心思要把盼盼嫁了。
刘老大夫妇夫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们打的什么算盘。看来,只能如此了。
这天,菊香请来了本地有名的王媒婆。王媒婆一听菊香要她给盼盼找个婆家,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呀我说菊香妹子,你这块肉我只怕是吃不上!”
刘老大赶紧敬上两百元,还许下如果事成了另加八百元介绍费。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媒婆见到钱,那眼睛瞪得比老母鸡下的蛋还大,当下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果然,没过两天,王媒婆就找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来。单身汉留下一大块猪肉,几条大草鱼,把盼盼领回了家。可是,第二天,那单身汉就把盼盼送了回来,撂下一句:“肉和鱼只当敬老了。”
盼盼第一次婚姻就这么结束了。
过了不久,王媒婆主动找上门来,说:“要了你们的钱,没为你们办成事,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这次给你们介绍的这个,还是个黄花崽。”
两天后,王媒婆又领着一个男人进了门。这男人长得高高大大,只是老是偏着头,仰面向天。这模样在本地有个说法,叫“望天狗”。
男人进了门,一言不发,双手不停地搓着衣服边儿,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疙瘩。
刘老大问男人叫啥,哪里人。
男人说:“我叫家祺,今年三十一岁。我爹叫庚发,别人都叫他庚叔,今年六十六岁。我是牛头岭的人。”
一听这回话,就知是别人事先为他准备好的词。牛头岭是山区,有名的贫困之乡,距刘老大家大约十来里路。看来这家祺是家穷人也“穷”。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刘老大多了一个心眼,说:“家祺啊,不知王媒婆和你说了没,我这妹子脑子有点问题,你和你家里的人会不会嫌弃?还有啊,你们要结婚,就要正儿八经扯个证。”
家祺愣了一会,开口说:“我爹说了,只要是个母的就行,一切听你们的。”
这真是天上掉下个贾哥哥!
于是刘老大提着好烟好酒,找了点关系,为盼盼和家祺办了结婚证。接着两家又为两人合了八字,周全了礼数,把婚期定了下来。
盼盼就这样第二次做了新娘。
三
村民散尽后,电视机正在播午夜新闻。庚发把家祺和盼盼送进了洞房。
说是洞房,其实也就是一间单独的土砖房。由于时间久了,墙壁已分不清颜色,还有点凹凸不平。床也是一张老式雕花架子床,床上的被子倒是新的,大红的被面上绣着一对金色的鸳鸯,振翅欲飞。
庚发关上洞房门,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有点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庚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没什么本事,靠种田为生,家里穷得叮当响。庚发年青时找不到老婆,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姑妈看他可怜,想为娘家留一个后,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庚发和表妹成亲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却没有耳朵。后来,老婆又为他生了个儿子,就是现在这个“望天狗”家祺。早几年,女儿忽然病死,接着老婆也去了。本来,以家里的条件和家祺自身的条件,庚发想都没敢想能有个儿媳。没想到,前些日子王媒婆找到他,说给他家家祺说门亲。王媒婆说对方女子人长得不错,只是脑子有点问题,对方也没啥要求,只要能养活她,能待她好就行。庚发当时想,脑子有问题,不就是傻子吗?唉,傻子就傻子,只要是个母的,能给家祺生个崽,留个后,就烧高香了。再说,家祺自己人长得丑,脑子也好不到哪去。今天儿媳终于过了门,看这个妹子人长得还不赖,配家祺是绰绰有余,只是脑子看起来真的有问题,比想象中还要差,以后只怕干不了活,是个吃闲饭、惹事的料。
庚发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洞房里传出了杀猪似的喊叫声:“得得快来!晚晚快来啊!”
喊叫声又尖又大,在黑夜里显得特别刺耳,只怕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到。
庚发吃了一惊人,这一对“活宝”不会弄出什么事来吧?忙走到洞房外,问:“家祺,家祺,怎么了?”
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不一会,家祺打开了房门,只见他身上只穿了一条裤衩,满脸通红,嗫嚅着:“她,她……”
“她怎么?”庚发满脸不解。
“她……她不肯……”
庚发探头往房里一看,只见盼盼只穿着内衣,双手提着裤子,坐在床角,满脸惊恐。
庚发明白了,老脸不由一红,说:“你们小声点,这大半夜的,吵得全村人都听见了。”
庚发说完,回到自己房间,刚躺下,洞房里又传来了大叫声:“得得,快来!晚晚,快来!”
庚发叹了口气,扯了扯被子把头蒙了起来,喊叫声也停止了。可是,没一会,喊叫声又传了过来,而且一声比一声大。
唉,还要不要让人睡觉了。庚发再一次爬起来,走到洞房门口,重重地敲了敲门。还是家旺打开了门,仍然穿着裤衩,满脸通红,见了他,气急败坏地说:“她……她……还是不肯……”
唉,这个傻儿子,奈何不了一个傻妹子!
四
太阳升到了东边的山顶,四周山上的树木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各种鸟叫声此起彼落,仿佛在谈论着昨晚发生的趣事。
庚发起了床,坐在台阶上拣四季豆。
屋子座落在山沟里,是一栋老式的土砖房,墙上有些地方长出了小草,在晨风中摇头晃脑。屋子四周,是一块块菜地,四季豆在枝叶间探头探脑,黄瓜叶在架上长得郁郁葱葱,一丛丛野花开得热热闹闹。一条窄窄的水泥路从门前经过,弯弯曲曲沿着山脚延伸。
庚发抬起头,望了一眼屋前弯弯曲曲的水泥路,又望了望身后的屋子,心想,家祺这个时候该起床了。
庚发拣好四季豆,起身去厨房做饭。
饭做好了,家祺还是没起床。
庚发皱了皱眉:“睡觉,睡觉,讨了老婆就不一样了!饭总要吃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走到家祺的洞房前,用手轻轻拍了拍门:“家祺,家祺,起床吃饭了!”
房里没有动静。
这小子,做了新郎官,就成神仙啦,睡得这么死!
庚发举起手,用力拍了一下门,门自动开了。原来门根本没上闩。
家祺果然还在呼呼大睡。床上却只有家祺一人,盼盼不见了。
庚发忙摇醒家祺,问:“你老婆呢?”
刚醒来的家祺一脸迷茫:“她?她不是在床上睡觉吗?”
“你睁大眼睛看看,她的魂在床上!”
家祺睁大眼睛,把床上和屋子里看了一遍,果然没有盼盼的影子。
“兴许,兴许她上茅厕去了。”
“你去茅房看看。”
家祺赶紧起了床,跑到茅厕,不见盼盼。父子俩又在屋前屋后寻了一圈,还是没见人。这下,他们着急了:若是把盼盼给丢了,或是出了什么事,盼盼家的人来要人,那就麻烦了。
盼盼哪去了呢?她此时正在后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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