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报复

　　突然停电，空调的“呼呼”声戛然而止。温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平房里高温立即漫上来。像从黑暗中伸出无形的手，捂住老王和他老伴的鼻子和嘴巴，使他们呼吸困难。

　　孙女、孙子都被热醒了。老王让老伴找蒲扇来给俩孩子扇着。偏偏黑灯瞎火的，一时又摸不着蒲扇。俩孩子又哭又叫，闹得老王直想撞墙。下得床来，帮老伴一起找，最后在门外的树根下找到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两口子就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

　　两口子一人承包一个孩子，坐在他们身边扇扇子。俩孩子睡着后，两口子也开始打盹，一打盹，扇子就从手里滑落，俩孩子就哭，两口子重新摸到扇子，继续扇着风。在强大的高温下，这风的力量简直不值一提。两口子只有一刻不停地扇，才能勉强让俩孩子安定情绪，好好睡觉。老伴埋怨老王把温度调得过高，房间里没一点凉气。老王不耐烦地说：“27度还高呀？等来电了，我调0度，冻死你个破屁股女人！”

　　老王的孙子、孙女都是“留守儿童”，他们的爹妈都在那个以员工跳楼著称的工厂里打工。家里的一应电器设备，都是他们为孩子置办的。老两口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孙女、孙子服好务。

　　老两口从晚上八点半一直扇到早上六点半，整整10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被他们的扇子艰难地打发了。早上，俩人起床了，都觉得脑袋像个笆斗，死大死沉的；喉咙口那儿有冲撞的感觉，像刚刚吃了几只红头苍蝇。老王到茅房撒了一泡怪味的尿，颜色不是白的，也不是黄的，而是红的。就像一股红糖水从那个器官里滴沥出来，粘滞而腥臊，还带有强烈的刺痛感。

　　撒完尿，老王摇摇晃晃地走进猪圈喂猪，他突然傻眼了。一窝13个猪仔死掉了12个，还有一个正拱着母猪的奶袋吃奶。那个大功率的农用电风扇静静地立在水泥地上。很显然，这12头滚圆的猪仔是被该死的高温热死的。

　　老王正在沮丧之时，就见村里的几个群众开着三轮车“突突突”地过来了，他们的车斗里也都拉着死掉的猪仔。老王拦住问他们要把死猪拉到哪里去卖。他们说不是卖，是要到乡电管所讨个说法。

　　老王也把死猪拖到电瓶车拖斗里，与众人一起赶到电管所。电管所的钢筋大门紧闭，所长在大门里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解释。他说停电压负荷，是县政府制定的方案，每个村停电10至18小时，5天一轮，直到高温结束。本所只给你们停到最低限度，你们应该知足了。热死猪的事儿我们管不了，你们找县政府去吧！

　　谁敢找县政府呀？自古以来，民不跟官斗。大家只有调转车头，找一家收购死猪死狗的摊主便宜卖掉算了。

　　老王的12头死猪只卖了120块钱。他说，再等10来天，他的猪仔就该“出窝”了，那时，一头猪仔至少四五百元！

　　老王回到家中，怎么想都觉得气不顺。电费耽误一天就被停电、交滞纳金，重新“对火”，还得交50元！啥王八道道！老王说不出“霸王条款”这样的词儿，气愤地骂了一句。你们停电10小时，热死了俺家的猪，热病俺家的人，怎么不陪呀？你们不陪，俺就得找补回来！他让老伴将厨房用具搬到堂屋里来。关闭沼气阀门，改用电器做饭。把三间堂屋的门窗关闭，在门窗的背后挂上被单和褥子。空调打开，温度当然不能设为0度，那就设定20度。强劲的冷风携带着阵阵青烟白雾，弥漫各个房间。他们吃饭在客厅，睡觉在里间。白天穿秋衣，夜晚盖被子。电视天天开，睡觉也不关。酷热的盛夏被机器调节得清凉如春，温暖似秋。不管外面世界刮风下雨或骄阳似火，都似乎与他们无关。

　　那一窝只剩下一头母猪和一头猪仔的母子俩，尽情地享受着大功率立式农用电风扇的爱抚，日以继夜。

　　5天的周期到了，老王打开门窗，交流新鲜空气，向冰箱增添食品和蔬菜。为下一个蛰居周期做充分准备。

　　一个月过去了，自然界的秋天来到了农村。老王夫妇走出来，开始收拾地里的庄稼，送俩孩子去上学。那一老一小两头猪，久经了考验，安然活着。王老汉决定把小猪仔自己养着，谁给再多的钱也不卖。

　　该交电费了，老王驾着电动三轮车直奔电管所收费大厅。收银员李小姐与老王是老相识了。每次交电费他们都发生激烈的争吵，老王的唾沫星子喷得李小姐想起来就恶心。不管电费多少，老王都要大骂抄表员抄多了电表，埋怨李小姐算错了帐。弄得李小姐看见王老汉就紧张得冒虚汗。

　　这一次，当李小姐找出老王的电费单据，竟然不敢把单据交给他。她以为，老王要是看见他的单据，必然不依不饶，唾沫星子满天飞。

　　“给俺呀小李！”老王催促着，还用大手敲击着柜面。

　　李小姐战战兢兢地拿出单据，低眉顺眼地说：“大爷，这次可能真的错了。你找抄表员核对一下好吗？”

　　老王说：“错在哪里了？你给俺说道说道。”

　　李小姐说：“你看，这一个月你用了1440度电，电费806.4元，平均每天26.88元，这、这可能吗大爷？”

　　“可能！可能得很！”老王一把夺过单据，二话不说就照单交清了电费。他心满意足地说：“只叫钱遭殃，不叫人受罪！”然后，用右手的手背拍着单据，说：“狗日的电，我叫你停！”那神态就像捉住了一条曾经狠狠地咬他一口的毒蛇。

　　2、躺枪

　　太阳像一只巨大的车轮坠落在西边地平线了，爹还没有回来。妻子从厨房里端出饺子，对老公说：“快叫爹回来吃饭呀？”汪强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爹随身携带的电话。号码播出后，手机里立即跳出一个十分动听的女性声音：“你拨打的电话已经停机......”再播，仍然是那个十分动听的声音。汪强生气地说：“还不到一个月，爹怎么把50元话费打完了呢？”妻子说：“你见过爹打电话么？”

　　汪强今年年初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他和妻子不再外出打工了，他们在县城工业园区找个粮油加工厂做工。虽然工资比外地少了很多，但一家人在一起，照顾老人，接送孩子上学，享受天伦之乐，心理上卸下了沉重的负担，自有美妙之处。

　　爹是不愿意进城来的。他说乡下熟人多，走走串串，比城里得劲。但是，汪强总不能把爹一个人丢在乡下吧？于是，他和妻子软硬兼施，一半劝导，一半绑架地把爹弄进了城里。母亲前年患病去世了，汪强和妻子都是孝顺的孩子，他们不可能由着爹的性子来。爹被他们“绑架”进城之后，小日子过得也顺风顺水。两口子带着爹把县城几个风景点和公园都走遍了。东湖、西湖、淮河公园、白马广场四个著名的景点都离他们居住的小区不太远，步行也就半小时的路程。四个地方，爹最喜欢的还是淮河公园。那里不仅风景优美，还有少儿游乐场、地摊戏。爹喜欢听戏，尤其喜欢听曲剧。这个地摊戏就是城里一帮戏曲爱好者自发组织的，每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公园的一座亭榭里轰轰烈烈地演唱。

　　爹该不会听戏听迷了吧？爹今年已近70岁了，患有轻微健忘症，医学上把它叫做“帕金森综合征”，俗称“老年痴呆症”。为了怕爹走失，汪强给爹买了一张中国移动卡，找了一部旧手机，存入50元话费。他教会了爹怎么样接打电话。爹没有文化，只能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他在爹的手机里输入“儿子1”和“儿子2”两个号码。“儿子1”是他自己的电话，“儿子2”是妻子的。爹带着手机一个月了，没有给他和妻子打过一个电话，只有他们夫妻时不时地给爹打个电话，让爹回来吃饭。而接电话是不需要话费的。每月最低消费15元，加上来电显示6元，也就是21元，现在一个月还没有到，充值的50元话费怎么就没有了呢？

　　夫妻俩一商量，决定让儿子先吃水饺。汪强到东湖、西湖两个地方找爹，妻子则去淮河公园和白马广场两处找。

　　骑着电摩，汪强很快就找遍了这两处地方，自然没有见到爹的踪影；那边，妻子也打来电话，说没有找到爹。两个人又怕爹这个时候回家了，就又赶回来。此时，华灯初上，城市已经笼罩在无边的夜幕下了。仍旧不见爹回来，儿子吃完饭已经睡下了。夫妻两个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商量着爹有可能去的地儿，汪强说：“城市这么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我们打电话报警吧。”妻子表示同意。

　　接通110服务台，汪强向警察求助。110建议他们先与电视台联系，登一则寻人启事。汪强没有电视台的号码，决定亲自前往。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汪强接通后问：“哪一位？”对方说：“你赶快到县政府东100米十字路口来。这里有一位老人，看你认识不认识。”

　　两个人骑上电摩，飞驰而去。在那个指定的岗亭旁，汪强和妻子看见了他们的亲爹，旁边站着一个交警。汪强刚喊了一声“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青年交警向他们发脾气说：“还知道哭呀？老人的手机是聋子耳朵——摆设！手机买得起，交不起话费呀你们？”汪强说：“爹，50元话费哪去了？”遂要过爹的手机，查找通话记录，交警和妻子一边一个，歪着头观看。在“已拨电话”栏，显示为空；在“已接电话”栏，“儿子1”五次，“儿子2”三次。找出信息栏，发件箱为空；收件箱里有十几条信息，中国移动从话费15元开始“温馨提示”，一直到还剩0.5元。最后，他翻出了三条信息，一条是：中国移动梦网包月15元，由中国移动“代扣”。72小时回复“否”字有效。过期不回复，视为同意。下面两条分别是15元和12元包月，同样也是72小时回复“否”字有效，过期即为同意。爹没有看到这些牛逼信息，即使看到了他也不可能看懂，即使看懂了，他也不可能回复。所以，每月的15+15+12=42元的包月费用就这样产生了。也就是说，爹手机里预存的50元话费，一个电话都没打，不到一个月就用完了。

　　汪强说：“什么情况？”

　　交警：“你爹‘躺枪’了！”

　　汪强：“否！”

　　交警：“你爹真的‘躺枪’了！”

　　汪强：“否！”

　　交警：“你怎么老是否呀？”

　　汪强：“你说俺爹‘藏枪’了，我都懒得理你。可我不回复就是承认‘藏枪’了。‘藏枪’可是犯法的！”

　　交警：“真不愧是‘儿子1’，学得还真快！”

　　3、智斗

　　一位很要好的同学调到县城小学里当校长，请几位老朋友吃饭，我也在场。喝过两瓶啤酒之后，我有点儿小腹发胀。就独自去了宾馆卫生间，须臾事毕，我站在镜子前面洗手。镜子里的我，四十来岁，长脸，表情严肃。我平时不喜欢微笑，一天到晚多板着面孔，有好事者送我一个绰号：“哑巴脸”。我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确实有点儿哑巴相，不禁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副尊容虽然使我缺少艳遇，但也使我一生清清白白，出污泥而不染。

　　正自怜自叹间，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美艳无比的少妇出现在镜子里。我刚要转身打招呼，只见少妇飞快地将门关上并保险。然后低声命令：“别回头！”说着，扯掉身上的粉红色连衣裙的纽扣，袒露出右肩和一峰巨乳，这情形就像古代的女侩子手。她接着说：“请你把兜里的钱全部放老娘包里，然后走出去。不然，我就喊你非礼老娘！”

　　天啊！我还以为有了艳遇呢！这个美女竟是劫匪！在我的衣兜里装着几千块钱，那是同学准备买单的钱，给了劫匪我就要自掏腰包，如果不给，女劫匪喊将出来，不仅自己的半生清名尽毁，可能还要蹲大牢呢！我在震惊之余，细致地看着镜子里的我和站在我身后的女劫匪。这一看，我还真的有了机谋：何不利用咱这张脸和女劫匪周旋呢！主意拿定，我只当没有听见女劫匪说话，自顾自地慢慢地洗着手。

　　女劫匪不耐烦地说：“聋啦？快点！”并对我的屁股踢了一脚。我回过头来，气愤地比划一通，嘴里“啊、啊”地叫着，意思是质问她为什么踢我的臀部。女劫匪骂道：“妈的，原来是个哑巴！”接着，她用芊芊玉手比划着说：”“把你衣兜里的钱全部给我，然后滚出去！不然，我就……”她用自己的手抓自己的双乳，边抓边问：”明白吗？非礼、强奸！”

　　看来，我衣兜里的钱早露馅了。两万块啊！鼓鼓囊囊的，怎么能不引起歹人的注意呢！

　　我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又是一阵乱“啊”，女劫匪说：“妈的！倒霉！你这个哑鬼，该不是骗老娘的吧！”说着，欲走近我强行掏兜。我连忙从上衣口袋里拔出钢笔，伸手把女强盗的左手捉住，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写了几个歪歪斜斜的黑字：“请用哑语！”女劫匪瞪我一眼，把笔夺过去，抓住我的右手，在手背上写道：“老娘不会！”我又将笔夺过来，在她的手掌上写道：“那你想干吗？”女劫匪再次夺了钢笔，在我的手心里写道：“钱都给老娘，不给就喊你强奸老娘！”女劫匪在我手心里乱戳，搞的我手心直痒痒。

　　我缩回手，细细地看了，然后大笑道：“哈哈！手心手背都是肉！哦，不对，是手心手背都是字，证据确凿啊！”

　　女劫匪大惊失色，结巴着问：“你、你不是哑巴呀你！”我谈谈一笑说：“你看我像哑巴吗？”女劫匪说：“你这个该死的骗子！老娘从未失过手，今天栽了！”我说：“少废话！穿好衣服，跟我走！”

　　女劫匪骂道：“骗一个女流之辈，你缺德呀你！”

　　我说：“不骗你一回，就对不起咱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