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前，有个出了名的戏班子叫吉祥戏班，班主名叫陆俊才。

陆班主为人和善，所收徒弟均是灾荒年间死了父母的可怜孩子，戏班的日子虽然清苦，可好歹好过饿死街头。因了陆班主的这份义气，富贵人家逢了什么喜事都乐意请吉祥戏班来唱两出戏助助兴。这吉祥戏班也不负众望，总能琢磨出不错的彩头，讨得全城百姓的一片喝彩。

时日久了，这吉祥戏班名气越来越大，可这外县人要想请吉祥戏班出城唱戏却比登天还难，只因这陆班主立下规矩，吉祥戏班不得出城。百姓都觉得陆班主这规矩好生奇怪，哪有戏班怕红火的，到嘴边的肥肉不吃，这陆班主未免太死板了。

渐渐地，便有各种版本流言传出，有的说陆班主胆小，怕去了外县吃亏，有的说，陆班主笃信风水，本城环水，是为聚风聚气之地，如若出城，便坏了风水，戏班便再难红火。

流言版本越来越多，越传越离谱，可这陆班主却从来不置一词。

2

城里最大的富户赵银发几次想请吉祥戏班到邻县给他的舅父祝寿，可都被陆班主拒绝了。为此，陆班主和赵银发的关系便多少有些僵，戏班最怕惹是非，于是，这年的八月十五，陆班主便宴请赵银发有意赔罪。席间，赵银发忍不住问起陆班主不肯出城的原因，没曾想，赵银发这一问竟引出了一件让陆班主伤心多年的往事。

四十年前，陆班主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因为家贫，便进了吉祥戏班学戏，陆班主模样生得周正，人又勤快、聪明，深得老班主器重。

有一年，外县请吉祥戏班出城唱戏，整个戏班的人便都上了主家雇的一条船，那三天的戏真真是满堂彩，班主领了工钱，带着大家谢过主家，便再乘船回浭城。

那日发船时天已降雨，待船行至水中间时，狂风暴雨把船拍得东倒西歪，躲藏无处。一个浪头拍过来，这船竟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翻了。

“当时，幸好我水性好，用尽力气游到岸边，才捡了一条命，可怜师傅全家和我那十几个师兄弟竟全部葬身鱼腹。自此之后，我千难万难地重振戏班，发下重誓，再不乘船！”

语毕，陆班主这五尺汉子竟泪水涟涟，那赵银发也听得眼圈泛红。

四十年前这桩事经过赵银发的广为宣传，全城老百姓对陆班主更为恭敬，生出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实在是全城有幸啊！

3

转年，又到了赵银发娘舅的寿辰，老人家大病在身，只余听吉祥戏班的戏这一愿念。

家人无奈，只好再找赵银发，求他帮忙请陆班主出城。赵银发面露难色，心下忖度，本城四面环水，非要陆班主出城，实在是强人所难，可这边又是自己亲娘舅临死前的念想，真个好不为难。

当晚，赵银发将陆班主请到家中，将娘舅思慕吉祥戏班之事和盘托出，见陆班主面露难色，赵银发赶紧将自己想法说出：“鄙人愿出三倍酬劳请戏班出城，其余事情自不必班主费心，请副班主替班主带戏班赶赴邻县即可。”

话已至此，陆班主也就没什么话说了，赵银发这样的金主，委实不是戏班惹得起的。

陆班主回到家中，将自己正在练功的儿子陆念祖叫到内室，嘱咐一番，告诉他明天戏班要出城唱戏，让他不要跟着去，陆念祖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巴不得跟着戏班出去瞧瞧热闹，可他爹竟然不许他去，一时之间，难免有些闷闷不乐。

陆班主看他那副不高兴的样子，立刻一扫平时的和善样，横眉毛立眼睛地将儿子训斥了一顿，发觉自己失态，又赶紧和颜悦色拉着儿子说：“爹这都是为你好哇！”

4

第二天，戏班整装待发，可戏班里那个打鼓的突然上吐下泻，小脸煞白，陆班主沉着脸寻思了一会儿，这戏班里除了这个打鼓的，就只有陆念祖会打鼓，万般无奈，只好唤陆念祖过来，要他跟着戏班同去。

船驶在浭水之上，那陆念祖万般得意，幸亏他机灵，在打鼓的师兄的早餐里下了泻药，否则他哪有机会跟着戏班出来瞧热闹？

待戏唱毕，副班主按着掌柜说的，谢过主家之后，赶紧收拾东西，吆喝戏班上船。那天，风和日丽，河上波光粼粼，大家又都刚干完了活，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一时之间，好不惬意，尤其陆念祖在船上穿来跳去。

船驶至河中心，不知为何，忽然颠簸起来，众人也未在意。可这船越颠越厉害，突然向左倾去，众人一阵惊呼，赶紧抓住船帮，只有那陆念祖正在船上手舞足蹈，躲闪不及，落入水中。

那船工赶紧停了船，船上会水的师兄赶紧跳将下去，一通忙活之后却一无所获。众人无奈，只好先行回城。

陆班主得了消息，像得了失心疯，立刻找了浭城水性最好的船员下河去找，可那陆念祖的尸首竟像蒸发了一样。

陆念祖溺水的消息传遍了浭城，浭城百姓都说老天真是没眼，竟夺了宅心仁厚的陆班主的独子。陆班主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勉强能起身之后，日日疯疯癫癫徘徊在那浭水边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5

有好事之人端坐水边细听陆班主说话，本来只是好奇，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四十多年前，吉祥戏班落水竟不是一件意外，陆班主那时还有一位大师兄，因老班主尚在犹豫大师兄和陆班主谁来接任班主，陆班主怕班主之位落到大师兄手中，买通船公，在河中心使船颠簸，他乘机推大师兄落水。

恰好，那天天气恶劣，那船公把握不准，竟翻了船，害一船人都丧了命，那船公恶有恶报，也当场毙命。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晓了，陆班主如愿接了班主之任，把戏班发扬光大，装出一副仁慈面孔，嘴上说伤心过度，再不乘船出城，实则做贼心虚。

自那陆念祖落水之后，下游的百姓也发现了一件怪事。本来，自那吉祥戏班落水之后，每逢阴雨天，人们便隐隐约约听到那水上有吹拉弹唱之声，戏班子里那些行当样样俱全，唯独缺鼓。可自从陆念祖落水，再逢阴雨天，水上的吹拉弹唱之声里，居然有了鼓声，人们都说，陆念祖是被那戏班的冤魂索了命。

再到阴雨天气，竟真有好事者不顾泥泞结帮搭伙前往下游去听，回来之后言之凿凿。

一时之间，满城哗然，人们纷纷感慨，居然看不出仁慈陆班主竟是人面兽心之辈，好在老天有眼，撕破了他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