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广与石头成立了新公司，翡翠灯饰厂就改为“小器照明有限责任公司”。

名字是石头取的。开业之日，宾朋云集，让秦广明白了什么叫衣冠楚楚，厂内外的空白地带也成了豪车展示场。两位政府领导现场剪彩，一位是市经贸局副局长，一位是开发区副区长，面子是三爷的。

一如石头预言的那样，小器照明托了秦广的福，开局顺利，产品很快打进华南区一些重要的经销点。最得意的是，还打进了几家品牌连锁大商场，如珠三角的赛维电子商场，如广西的白云五金。

打进赛维电子也是李经理的面子，秦广为此付出喝坏胃的代价；那天他感冒了，不能多喝，李经理喝一杯酒，他就吃一口芥末，连吃了五口芥末，鼻涕眼泪直流，把李经理折服了。

折服桂林“西门庆”也是付出代价的，以前是被迫接受三陪服务，现在是主动出击，让人家享受三陪服务，人家脱下裤子睡姑娘，他花钱买单。以前是被迫失身，现在是主动堕落，为了小气照明，他一下子也找了六个“民族歌星”，自己也睡了一个。

小气照明虽然变了名字，可第一桶金也是靠做仿灯。这仿灯不是原先的仿冒名牌商标，而是仿冒市场上所有流行的款式，因此没有固定的特点，自己都不知道仿冒的是谁。那时九成的小厂都这么做。

虽然也都有各自的名字，但就没有自己的特点，好像一个丑父亲生了十个兄弟，个个脸貌不一样，但也大同小异，要想让自己与众不同地帅呆，必须改良基因。这基因就是专利技术，秦广明白这一点，石头更明白。半年的利润全部投入再生产，他们决心及早搞研发，高新请来了节能照明行业研发专家余工。

余工是来自江西，是大学退休教授，公司给他开出一万八千元的月薪，外加10%的股份。给公司推荐余工的是政协委员唐博士，一家外资企业的CEO,说来还是三爷的旧交。此君风度翩翩，谈吐非凡，他断言，未来一定是环保节能、光电科技的天下，而且LED技术必将全面用于灯饰领域，他的建议让公司痛下决心，投入研发基金一百万。唐博士利用政协委员的便利，给公司申请了配套资金扶持。

与此同时，秦广决定壮大销售队伍。为了招到一个得力的销售经理，他颇为上心，去人才市场坐镇多次，都没招到理想人选，这才意识到，如自己这样的销售人才是如何难得，有战绩的不愿意选择小公司，名牌大学学生又往往眼高手低。

就在他差不多绝望的时候，人事经理阿霞带着一个人来应聘，三十八岁，廋，穿着土气，一句话带着一个“俺”，说话有些结巴，还满嘴飙口水。

他自我介绍叫王红江，在一个公司做过销售经理。秦广有些气恼。气恼的不是这个说话都不利落的人敢来应聘，而是阿霞不懂事，把阿猫阿狗都往这里带。可人既然来了，也不能往外撵，秦广决定采用晶华集团的方式，说：

“只要你把我们的新产品打到顺德的碧桂园去，十天内，你就是我们的销售经理。”

王红江张开结巴的嘴，俺俺俺一阵，终于说：“保证完成任务!”

秦广其实就是想打发他走。这之前，他已经用同样的手段，打发走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没想到，六天后，王红江竟然顺利完成任务。一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人，是如何拿下这笔业务的呢？要知道大地产商的门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进的啊。

秦广无法知道，王红江采用的是赖皮战术。这战术说来也不高明，但也非凡人能够做好，得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而王红江就具备这种能力，或者说，是做无赖的本钱。

他外表看去老实巴交，老实巴交的人一般自尊心都强，可王红江没有自尊心。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尊心，而是残酷的商场丛林法则将他的自尊心磨掉了。

他的无赖战术也比一般人高明，这次使用了一个道具，就是铺盖草席，三番五次死缠烂打，被保安赶出门，也不气馁，采购经理家下班，他也下班，跟着人家回家，睡在人家别墅外面守着。一连七日如此，采购经理投降了，他见过很多无耻的销售员，还没有比王红江更无耻的。

面对王红江拿下的合同，秦广一开始真不敢相信，后来对他实话实说，直言他不是干销售经理的料，可王红江不干了，他要秦广兑现承诺。

秦广转而想想，这人也肯吃苦，虽然嘴上不利落，说不定天生就是个庞统，便任命他做了销售经理，给予三个月试用期。王红江说，中。

半年后，余工研发出一个产品，取名“绿灯”。绿灯这个名字是包小圣取的。

包小圣是包太书的儿子，包老爷子费劲巴力为儿打工，终于也不是白打。包小圣毕业于贵州大学新闻系，一年前来广东找工作，也不顺利。不但不顺利，还被骗进传销窝。

传销一开始也不是传销，而是有个“生命科学开发研究中心”的名头，在正规的人才市场摆摊设点，招聘人员都是气质美女，他们的广告是：只要你有志于献身生命科学，愿意为理想付出激情，都是我们的队友。包小圣应聘的是记者编辑，没想到经过半月的洗脑，早忘了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当包太书找到他时，在一间十五平方的出租屋内，包小圣正与十多个面黄肌瘦的男女青年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摆着一碗青菜汤，大呼口号。头目喊：

“我们为胜利而来，不向失败低头，世上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情，我们的激情开始膨胀，我们为生命科学献身！”

大家喊：“成功，成功，我们一定要成功！”

头目说：“现在，让我们一起举起碗来，用生命的营养液，用精神的人参汤，庆祝我们的再生！”

大家一起喝下，啧啧赞叹道：“太美味了，真是比参汤还美呀！”

当时，身着保安服的包太书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拉着儿子往外拖，儿子还不不肯走。头目唆使大家上前阻拦，包太书抽出一根警棍指着他们喊，退下！退下！我是公安！

儿子身子脱离了传销窝，可心里还没脱离了传销窝，连能说会道的包太书也说不过他，他真心认为，自己从事的是拯救人类的事业，他骗了老爸四千元，可他振振有词：

“善意的谎言永远是美妙的。我骗你，是因为我爱你！”

儿子的口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子说不过儿子，只有请来秦广进行反洗脑。秦广与包小圣的较量，主要集中在“成功”二字的定义上。

秦广说，既然你想成功，那我告诉你，怎样才能捞到第一桶金。

包小圣说，宁愿别人送条路，不要别人送桶金。又说，想要自己心想事成，必须先让别人美梦成真；我干这事，抓住了一次机会，就等于抓住了一百次机会。

说了两个小时，秦广也说不过他，建议先放下争论。包小圣说，不，你怕争辩，说明你内心不够自信；世上的路千万条，但各人看到的风景不同；我告诉你，哪一条路才可以让我们看到人生最美的风景。

包太书感叹，儿呀，读那么多书，真是读到牛屁眼儿里去了。

后来，他让秦广带儿子去看风景，就是带他去广西跑业务。半个月下来，包小圣才意识到，一个产品是否真正优秀，不应该只在嘴上去说，去靠拉人头，而应该进入市场，接受市场的考验。包小圣开始回心转意。

恰逢晶华集团策划部招人，在秦广的引荐下，他进了晶华，到市场部搞品牌策划。半年后，余工的产品研发出来，需要策划人才，秦广想到了包小圣，又将他从晶华集团拉出来。一个绿灯的取名，就让秦广觉得，他的大学也不是白上的。

接着，包小圣策划的产品新闻发布会，在广州花园酒店成功举行，又让秦广觉得他在晶华集团这一年没有白呆。而包小圣说，新闻发布会只是热身，接下来他策划的“小器照明跨国救助小玛丽爱心献骨髓行动”，才让秦广拍案叫绝。

当时，美国加州一个叫小玛丽的女孩，一个白血病患者，因血液很特殊，骨髓配对要求极为罕见，在加州找不到一个可以匹配的骨髓，她父亲是伶南市华侨，写信回来求助，包小圣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新闻眼，主动要求与团市委合作，由小气照明带头发起捐骨髓行动，员工全体参与。

小器照明没花一分钱，通过媒体抢人眼球，做了一个活广告。小器照明的绿灯乘热打铁，从生产线流向市场。秦广也亲自上阵，带领销售人员开辟华中、华东市场，还做了一次“雷锋”。

这个关于雷锋的故事原本来源于一个笑话，却被秦广在推销中活学活用。

那天，在武汉一家电子商场，采购经理油盐不进，后来经理去了厕所方便，秦广本不想方便，也跟着去方便；经理方便完毕，找不到手纸，秦广便楸准时机，做了一次活雷锋，拿下了这个经理，一时被公司传为笑谈。

包小圣事业起步，包太书本可告老还乡，可他决定再帮扶儿子一把，且保安这活儿让他干出了感觉，他舍不得放弃。业余时间，他在工厂门外摆起抓字牌算命的小摊，搞起了第二职业。地上写着：祖传手艺，不灵不收钱，命不好不收钱，一次五元，决不加价。

顾客也大多是工厂妹，经他算过的命永远是好命。那副字牌是祖传的，有三百多年，包家祖辈不但赶尸，还兼算命；据说祖上算到不好命的会照直说出来，还倒贴钱给人家，但到了包太书手里，他进行了改革。他认为，八字八字，全是靠“八”，即便命不好，说出来会给人家心理压力，屁命说成好命，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让人家高兴，自己也高兴；人一高兴了，霉运就不敢找你了，悦人悦己，两全其美。

秦广在他这里抓了一把字牌，却是下下签。包太书这次以实相告，断言他近期将有口角之争，提醒他慎言。这是绿灯打响市场的半年后，秦广本来不信这个，可第二天，阿美走进他的办公室，将半年的财务收支总报表让他过目，口角就发生了。

阿美自从攻下张涛之后，被石头任命为财务经理，总管公司钱袋子；报表里有两大笔开支，让秦广皱了眉，一笔是三爷七十大寿活动支出，超三十万，一笔是公关礼物支出，九十六万。

当初石头说，要在公关和文化方面加大投入，秦广也是点了头的，他一心把精力放在跑市场，没想石头如此铺张浪费，在三爷大寿之时还搞了个“刘伯温文化论坛”，给三爷颁发一个终身成就奖，现场来了几十个弟子排着给三爷磕头；所谓的公关礼物，秦广也明白，不过是些假古董。

这两笔开支，占了公司全年利润近三分之一，秦广把事情与石头摊开一说，就闹出了不愉快。

石头当面也检讨，说自己与秦广通气不够，有些武断，但话语里有些责怪秦广小气的意思。他说：

“我们潮汕人喜欢先撒钱后办事，撒出点小钱，换回来大利，何乐而不为？不见兔子不撒鹰，那是山里人的小农意识。”

又说起了李嘉诚，引用了李嘉诚那句话：小利会让，大财不放。

秦广想以孙承伯的事例加以反驳，但知说不过他，心里有些凉。原先只感觉到两人差距越来越大，没想到有这么大。想着石头大手大脚惯了，这些花费确实也带来不少政府资源，便忍气吞声。但一周后的年终晚宴，石头的行为又让人大跌眼镜。

晚宴是在公司大院内吃的，还安排抽奖，大部分人也有被抽中，只是奖品实在不堪，最大的是一个电饭锅，其余是毛巾、牙膏、笔记本之类。秦广上台给大家抽奖，给多人抽中的是牙膏，看着一个个外来民工对着他鞠躬，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由此，他又才知道，中秋节的时候，小气照明公司给底层员工的福利只是一个月饼。原来，石头的慷慨也是分人来的，对底层的劳动人民，他竟如此吝啬。

秦广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当晚，因为一对夫妻行房被抓的事，秦广与石头的矛盾升级。厂区外有片树林，中秋夜公司一个女工与赶来的老公行房，被路过巡警抓个正着；因为这事，秦广找石头商量，在宿舍区改建一批夫妻房；石头回答这事可以考虑，但不是现在。秦广实在忍不住，摆出给三爷办寿礼的事，指责他对一个江湖人士一掷数十万金，却对自己的员工这般的抠门，把员工当赚钱的机器，太冷血。石头说：

“这个社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如果闹不明白，就会一辈子钻进了蛛丝网走不出来。”

接着，他讲起了蜜蜂。认为蜜蜂的社会组织，就代表着上帝赋予每个人的生活：工蜂一辈子努力工作，没有生育、交配的权利，而蜂王呢？就负责去产仔，接受大家的侍奉；还有雄蜂，一辈子活也不干，就负责交配，负责享受激情生活；一线员工就好比工蜂，他们来到世间的使命就是工作，毫无怨言地工作。

没等他发挥完毕，秦广说：

“石头，李嘉诚也说过，不把自己员工当人看，这个老板一定走不远。”

见石头僵在那里，又说：“晶华集团孙承伯也说过，不把员工当人，那老板也不是人。”

最后这句话是咬着牙说的。以前，他对石头的表现只是越来越失望，此刻，简直是厌恶之极。他这才发现，这个多年来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个每当自己失意之时站出来帮助自己的朋友，这个鼓励他、促成他一步步成长的朋友，原来跟自己不是一类人。

以前只是感觉到两人的心越来越远，而现在才发现，他们两个的心原来没有真正靠近。

虽然二人的分歧越来越大，但在对待企业的发展上，二人还是劲往一处使。在市科技部门牵头下，广发银行决定对一批中小民企进行科技贷款扶持，小气照明获得一千万元的低息贷款。

为了这次机会，雷公子给小气照明提供第三方资金担保，获取了15%的股份。雷公子是本地灯饰行业最大的经销商，公司选择他，也是互惠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