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公众号爱读昭文

作者 青竹

张三在村里是个笑话，他总是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大夏天打伞啦，下雨天又手拿着伞却不用啦，没事到村里随意一家大喊两声傻子啦，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和村里任何一户都不亲近。村里人见了他也远远避开，都说是晦气。

一天，张三在路上晃悠，看见寡妇莲花迎面向他走来，张三有些慌乱地招了招手，莲花目不斜视，下巴高高抬着，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便走过了。张三拍了拍脸，冲着莲花喊了三声婊子，头一扭，便撒腿跑了。

村子很小，张三试图调戏莲花不成恼羞成怒的故事便传开了。从此，张三走路便改成了小跑，众人见了，又是笑又是骂，说张三像小丑。张三听见后，只拿了路边的碎石乱撒一通，但嘴里可没骂人了。

转眼冬天到了，农活都忙完了，村民大部分都呆在家里休息，少部分还想赚些钱的偶尔上城里去买些零碎回来卖，张三每次都在其中。说也奇怪，他每次回来时，口袋和布包里都塞的满满的，但从不见拿出来卖。

渐渐地，村里连下了好几场雪，这让村民都或情愿或不情愿地呆在家里，于是村子路上几乎不见人，白天也是静静的。张三当然也不例外，他整天待在自己的一个小破屋里，要么睡觉，要么盯着鼓鼓的布包看，再要是无聊的话，他便把自己存的米粮倒出来，数米粒子打发时间。

事情发生在一个有太阳的天气，张三正在家里数米，村长敲了敲他家的窗，便直接走进了张三乱七八糟的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教：“我说三啊，你也知道，这做生意是要交税的，大壮和狗剩儿家已经交了，我不管你有没有做买卖，但你每次去城里买东西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再说了，交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这可是上面人说的。” 张三听了这一番话，竟大笑起来，慢慢将米收好，站起身绕着自己的破屋跑了两圈，瞪着眼对村长喊：“俺不管，俺没做生意，俺不交，俺家连米都只剩不到五千颗，俺不交，俺不傻！”说完就笑起来。村长冲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说：“唉，跟你说不通。”便背着手慢悠悠地朝门口走，等到了门口，却回转身，皱着眉问道：“你这布包里到底装的啥嘛？神神秘秘的。” 张三的脸顿时僵住了，道：“没啥没啥，不值钱。”村长对这回答好像不满意，但又不好追问，便耸了耸肩道：“切，我当啥宝贝，想也不是啥好玩意。”说完便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走了。张三望着他的背影，眼框竟红了。

冬季是严寒而漫长，日子苦闷，张三便是村子里的谈资。他学乌鸦叫啦，他对着雪地发呆啦，他唱自己编的歌啦，他的一举一动都像被监控了一般被记录，被传播，被议论，被添油加醋的想象。然而张三呢，却一丁点都不在意，反而重视起自己的外表来，有人甚至看见他往脸上涂雪花膏，还对着镜子傻傻地笑。当然，所有这些他的生活细节村民都知道，但并没有人是真正关心的，大家都是笑完就忘了。

张三平日里没事就在家呆着，这天不知怎么了，偏想要去莲花家看看，冬日里路上人很少，他便跑着去，也不敲门，直推了门就进去，这可吓坏了屋里的人，村长赫然出现在莲花的床上，目瞪口呆，莲花则散着头发，一边拉被子一边叫道：“张三啊，张三啊。”村长缓过来穿好衣服，对惊讶的张三说：“三啊，今天的事，你就当不知道，我对你不交税的事呢，也装不知道，咱俩两清，你看怎么样？”张三只呆呆地不说话，扭头就跑了。留下村长和莲花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的背影远去。

一天早晨，一个村民尖叫了一声：“我的天哪！”这个小村庄便醒了。村长在广播里带着困意宣布：“莲花家的粮食被偷了！大家迅速到我家集合！”随后整个村子便躁动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是谁干的，吵吵嚷嚷地到了村长家。村长先发话：“这大冬天的，谁都想舒舒服服地在家里，但偏偏有人打别人的坏主意，让大家不安生。是谁？！现在招了，把粮食还回来，我们大家伙儿还认你是同乡，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若是不招，被查出来，想在村里继续呆可是不准了！”大家听完都不说话，忽然人堆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张三呢？”所有人都想起来了，张三呢？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最喜欢凑热闹的，怎么不在呢？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猜想便在村长家形成了：张三偷了莲花家的粮食，畏罪不敢来！所有人都想到了，当然人群中还有人提供证据，这个说他看见张三今早带着粮食去城里了，那个说张三布包里装的可能就是莲花家的粮食，还有人推测张三偷粮食是为了报复莲花不理他。最终，大家一致认为，找张三要粮食，把他赶出村子是上策。

张三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此刻，他正在城里忙着采购呢。直到回村子里，就被人带到村长家，他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他便吼起来：“莲花这个婊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是！”众人听了，火气便涌上来，都骂道：“张三！做错事还骂人，该打！”于是，张三就看见一个个拳头朝自己挥来了，顿时，他嗓子眼里便有咸腥的液体涌上来，眼前也是晕晕乎乎一片手脚轮舞，他又晕又气，无奈人多，他便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世事要变啦！”一瘸一拐地跑了。

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张三越想越不对劲，这和自己有啥关系呢？自上回撞见莲花和村长之后，他们可是再没见过！他越想越气，便不计后果地向村长家走去。

村长家这会儿可是热闹，村长正组织大家伙儿分成两拨儿，一拨人去找张三要粮食，一拨去搜查张三的破烂似的家。没成想，大家正要出发，张三便气冲冲地进来了。嘴里嘟囔着：“俺来看看，俺来看看。”见到莲花，他却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一红，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和一本粗糙的《红楼梦》来，轻声说道：“莲花，给。” 莲花也不接，怒着脸道：“你别假惺惺的，快还我粮食。” 众人也重复道：“快还粮食！” 张三又变回生气的样子了：“俺没偷，俺不还！”众人叫道：“哎呦，还嘴硬嘞。有人可是看见你今天早上带粮食进城了，说不定，这瓜子和书就是你用偷来的粮食换来的！”张三是生气了，上窜下跳地辩解，村长也急了，大喊：“快把他摁住！”众人一拥而上，张三便被打倒了。村长又说：“张三，现在你还了粮食，还能待在村里，如若不然，你就卷铺盖滚蛋！”张三顿时软下来：“俺不想走。俺没粮食。” 村长又道：“有没有，到你家搜搜就知道

于是众人压着张三来到了他的破家。大家开始七手八脚地乱翻，除了米缸里不到半袋的米之外再没发现米的影子。村长急了问：“那个布包翻过没有？”大家伙又轻易地找到了布包，把东西倒了出来，竟是破破烂烂六本书：《西厢记》、《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众人面面相觑，好不惊讶。再看张三却像疯了一般：“别动俺的书啊，俺的书！”吼叫着挣脱人的压制，跑到书旁，用衣袖将书擦了又擦。然后抱在怀里，冲着村长就是一口唾沫。众人都呆了，一时竟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村长的脸，像是没见过似的。村长缓缓用衣袖将脸擦干净，轻声说：“张三，粮食的事就算了，我给你补上，但今天你就给老子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说完一挥手，大家才反应过来，陆续跟着他走了。留张三立在原地，怀里抱着他的破书。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光光亮亮的冬日不多见，雪似乎也有开化的迹象，风是不轻不重地吹着，白色的乡间小路在日光下闪着光。村长走到张三家，看看并没人，放了心正准备走，突然心里一寒，进去再一看，张三悬在屋角的梁上，脸已经青了。

村长在心里对自己狠狠骂了一句：“我他妈真不是人，莲花这个婊子净出馊主意！” 快步将张三放下，马上找了莲花来，商量咋办。莲花眉毛一挑：“赶紧埋了，说是已经畏罪出村了，不见了。”于是二人将张三埋在他家后院冰冷的雪地下面，赶忙离开了。他们见人就讲：“张三已经走啦，这个傻子怕进牢，早跑啦，咱们再不用担心听他唱歌啦，哈哈哈……” 众人听了这个笑话，也哈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