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下雪天,寂静,散发湿润的甘甜,没有雨天的土腥味,也没有晴天辛辣的感觉。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写写《雪国》,亦是缘分。川端康成作为...
很喜欢下雪天,寂静,散发湿润的甘甜,没有雨天的土腥味,也没有晴天辛辣的感觉。
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写写《雪国》,亦是缘分。
川端康成作为日本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其著作《雪国》《千羽鹤》《古都》等久负盛名。他本人幼年时期至亲相继离世,跟祖父母相依为命,自幼身体孱弱,生活闭塞。上学时期又相继经历了,祖母、姐姐、祖父的过世。似乎从小便与死亡相伴。在封闭的环境里,似乎唯一的光是《源氏物语》所带来的,这也直接影响了他后续文学创作的风格。《雪国》首先在文学期刊上进行连载,从1934至1947,历时13年,最终定稿。这本书写于日本逐渐走向军国主义的时期,作品本身对于政治的剥离也是其得到世界范围赞誉的原因。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一个隐秘的世界在隧道尽头缓缓展开。似乎只有在这样一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才会上演这样绵密悠长的故事。整个故事围绕岛村,叶子,驹子之间的情感纠葛展开。岛村是一个在东京研究西方舞蹈的自由职业者,家境优渥。驹子是曾去过东京的艺妓,见过世面,会弹三弦琴/三味线,对于来自东京能侃艺术风格和轶事的岛村颇有好感。驹子的三弦琴师傅的儿子行男,身患肺结核。岛村听说师傅曾有意将驹子许配行男,而且驹子入行艺妓与帮行男治病有关,但被驹子否认了。岛村来时,列车斜对面坐的就是行男和陪他的叶子。岛村喜欢驹子的美貌与性格,也喜欢叶子的干净和单纯。驹子想跟岛村发展长期的关系,但岛村觉得一切的美都是短暂的,只想享受当下。行男病故后,电影院失火,叶子躲避不及,葬于火场。目睹这一幕的驹子崩溃发疯,岛村心坎上倾泻了银河。
整部小说透着物哀的色调(经历了初入文坛,对现状不满,与横光利等人一同发起“新感觉运动”,试图以西方现代派手法重塑感官世界,摒弃日本传统文学后,最终又回归日本传统文学),在川端特有的缓慢叙事中,晕染开来。尤其是在结尾处,对于叶子之死的描写,“女人的身体,在空中挺成水平的姿势。岛村心头猛然一震,他似乎没有立刻感到危险和恐惧,就好像那是非现实世界的幻影一般。僵直了的身体在半空中落下,变得柔软了。然而,她那副样子却像玩偶似地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就像写树叶的凋零一样,以凄美作为美的最高规格,死亡也成了美最后的成全。
小说词句之间流淌的是一种静谧的节凑,每次读者想有对于故事情节的追问时,他便停了下来,开始铺陈氛围里的细节(受存在主义影响)。这种感觉会让我想到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那种被拉扯的感觉,不同在于,陀擅长人心理活动的细致刻画,似乎要将所有行为推动的心理原因都进行淋漓的挖掘,而川端是对整个场景中细节画面的淋漓呈现,借物抒情。比如,写岛村在火车上等待的光景,在读者急切得寻找故事走向时,他开始详细得描写岛村对着左手食指发呆,由手指的感触写道远方的女人带来的触感和味道。我会时常有这种感觉,故事本身似乎没有故事氛围重要,似乎只有在书写尽氛围之后,读者自己就能自然得明白故事走向。
川端受西方现代派影响,对重叠的景象情有独钟。开篇写车窗上的反射,“黄色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在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象,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又道,雨帘中看山,在驹子不忍离去时的氛围,也是“对面的层峦和山麓的屋顶在迷濛的雨中浮现出来”。还有,镜中看雪,“岛村想起了去年岁末那面映着晨雪的镜子,然后看了看梳妆台那边,只见镜中依然清晰地浮现出冰冷的纷纷扬扬的大雪花,在敞开衣领揩拭着脖颈的驹子的周围,飘成了一条白线”。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似乎通过这种像多重曝光一样的方式展开的场景才能提供一种更贴近现实本身,饱有暧昧含混的世界。
他的语言本身特色也是偏向唯美的,随手捡拾,“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这种表达方式,也总会让我想起奥斯卡·王尔德,即便在讽刺别人的时候,也会用“She is a peacock in everything but beauty”。而与之相对的,会让我念及比如老舍,阿城,作品里的那种烟火气,“一朵花,长在树上,才有它的美丽;拿到人的手里就算完了”。
读这本书的初衷,是想缓解我的某种乡愁,客居欧洲久了,尤其疫情之中,总会思念亚洲的事,不时想要回首来路。年初有次去英国花园散步,看到树冠处的晨光雾霭,树根淌着的小溪,忽然想起多年前读赫尔曼·黑塞,通过黑塞的笔认识德国,如今我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身临其境,却似乎无法抵达。似乎当年我通过黑塞的作品才在某种程度上真正抵达过。那一刻,我只是感到一种困惑。今天,在书写至此突然才产生上述的表达。人生是不是最后都通过这种方式不断的重叠,置身,疏离,抵达,回环往复。所以身处欧洲,可能也是能抵达自我文化本身的一种方式?有待考证。除了像我一样想缓解乡愁的,也同样推荐给想要在喧闹中给自己一片静谧的读者。这本书有这样一种力量,如涓涓细流,如开春时节的雨,缓缓又绵密的从人的心上流淌过去。科技带来了进步,但是人却像上得更紧发条的机器一样运作着,通向自我认知的唯一途径,或许就是从静一静开始。
写于2021年3月19日,大雪,Schroefelhofstraße 8, 81375 Muen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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