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鹰的葬礼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断江河边的才叔一家两口，就靠在河里打渔为生。这天晚上，才叔又出发了，提着煤气灯，带着鱼鹰上了竹排。

夜晚，渔民利用鱼的趋光性，在江面点燃一盏气灯，然后把鱼鹰放入水中捕鱼。这种延续了几百年的传统捕鱼方式，就叫渔火。

这个晚上，才叔很晚才回来。女儿小莲打开门，看见父亲手里那几条小鱼仔，脸上马上就暗淡了下去：“阿爹，怎么又没捕到鱼呢？”

才叔叹了口气：“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真是越来越邪门儿了!”

捕了几十年的鱼，才叔从来没有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管有怎样的方法，就是捕不到鱼。有时就让鱼鹰折腾一天，所捕到的鱼还不够鱼鹰填饱肚子。这个家也因此陷入了困境。

才叔的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才叔望着江面发了会儿呆，突然对女儿说：“小莲啊，你说我们的鱼鹰是不是真老了。”

“阿爹，怎么会呢？看它们精神着呢？说不定明天就能捕很多鱼了。你可千万别……”小莲知道当阿爹说一只鱼鹰老了,意味着什么，一下急得小脸通红。才叔看着女儿笑了笑，眼里又充满了希望。

可是当天晚上，一阵惊雷过后，大雨倾盆而下，在才叔的鱼船上不停地敲打，才叔的心猛地抽紧了。

小船开始不停地晃荡起来。小莲吓得钻进才叔的怀里，小声叫：“阿爹，涨水了。”“别怕，有阿爹呢？”可小莲嘤嘤哭了起来，一涨水，河里就一片浑浊。而鱼鹰又没法捕鱼了。鱼鹰在浑水里是看不见鱼的。

大雨一连下了好多天，才叔每天都要花几十块钱，去市场上买人工养殖的鱼给六只鱼鹰做伙食。往年捕到的鱼多，倒可积攒些钱。应付这种突发情况，可今年日子就有些艰难了。

才叔盼着河水赶快清亮起来。可是洪水迟续了十多天，仍没有消停的意思，才叔的家里再也卖不起鱼鹰的口粮了。

这天晚上，才叔愁着脸对小莲说：“要不，我们把鱼鹰卖了吧！”小莲摸着鱼鹰的头，哇一声哭了出来：“阿爹……”

才叔又何偿舍得呢？卖掉鱼鹰，一家两口就只有告别断江河，在陆地上去另谋生路了。在河里打了一辈子渔，这突然要上岸去找活路，才叔感觉好渺茫，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本来生活都挺困难，可每天还要花几十元买鱼给鱼鹰吃，长期这样下去，可怎么负担得起？

才叔犹豫再三，还是背着小莲放出风去，要卖掉鱼鹰。过了一个多星期，村的宝爷才领着一个陌生人来，看过才叔的鱼鹰之后。双方就价格问题商谈起来。才叔对自己所要的价格坚决不做让步。双方僵持起来。这时，宝爷突然伏耳过来说了几句，才叔一听，突然脸色大变，一双眼睛睁得鸡蛋大。还说怎么捕不到鱼，原来……

双方谈妥价格，那人给了一千块钱的订金。说要在一个星期后来带走鱼鹰。才叔一阵失落。

那人要来接走鱼鹰的头天晚上，才叔去买了好些鱼，全给了鱼鹰吃。小莲在一旁纳闷地叫：“阿爹，你全给他们吃？”

才叔点点头：“让它们饱餐一顿，算是为他们壮行吧！”“阿爹，你把鱼鹰卖了？我们还怎么活。洪水就快过去了，你看，河水不是在变清了吗？”才叔不作声，小莲在一旁抽抽嗒嗒哭了。

天亮的时候，才叔起床一看，小莲和鱼鹰都不见了。

才叔一下慌了神。在河里转了一圈，仍不见小莲和鱼鹰的踪迹。这还了得，收了人家的订金，要是反悔，那可是要赔钱的。才叔急得团团转。

正这时，宝爷和买鱼鹰的人来了。才叔正准备向人家道歉。没想到那人却居然赔笑着，问才叔，可不可以把订金退还给他，鱼鹰他不想买了。才叔有些吃惊：“这怎么成？”。那人忙赔礼道赚把缘由说了出来。原来他本来是想把这鱼鹰买去，贩卖到桂林阳朔漓江上去搞渔火表演的。那里有成群结队的外国游客，对中国这种传统的捕鱼方式很感兴趣。可是他前两天联系到那边的人，才听那边的人说，现在的漓江好久没下雨，漓江水干枯，游船根本过不去，渔火表演的生意淡得可怜，所以现在，那边暂不要鱼鹰了。

才叔一时悲喜交加。马上就把订金悉数退给了那人。宝爷和那人前脚刚走，小莲和鱼鹰就回来了，才叔想发火，可看着女儿无辜的脸，心一软了。可是，以后，拿什么去养这些水上精灵。

鱼鹰的口粮一天天在锐减。鱼鹰因为吃不饱肚子，一天到晚不停地尖叫。叫声凄凉得让人揪心。

所幸没多久，断江河的水慢慢清澈起来。才叔迫不及待地把鱼鹰放下水。鱼鹰在河里来来回回地折腾了一圈又一圈，但仍毫无所获。宝爷那天说的话，终于得到了印证。

这天夜里，鱼鹰饿得不停地尖叫，凄厉的叫声撕心裂肺。小莲张大眼睛对才叔说：“阿爹，鱼鹰饿。”

“有什么办法呢？它们捕不到鱼了。”

“怎么今年这么奇怪，鱼鹰都捕不到鱼了呢？水生家的鱼鹰也是捕不到鱼。”

才叔叹了口气：“河里都没鱼了，鱼鹰怎么捕得到死呢？”小莲扑闪着眼睛又问：“河里怎会没鱼了呢？”

“河上游开了一家化工厂，把河水污染了。我也是那天，才听到你宝爷叔说的。丫头啊，以后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阿爹”小莲扑入才叔怀里失声哭了出来。

才叔不甘心地，又带着鱼鹰下了十多次水，可是河里一条鱼的影儿都没有了，鱼鹰们也渐渐消瘦，头部开始浮肿起来，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人跑去环保局举报，但一天天过去了，上面仍不了了之。才叔彻底绝望了。

这天是个黄道吉日，才叔叫小莲去村头的小店赊几瓶酒。这是种浓度高达52度的烈酒。小莲迟迟不去：“阿爹，不要，不要。”

才叔铁青着脸：“快去，它们早晚都会死。现在没有别的活路了。”

小莲极不情愿地去小店赊了几瓶酒回来。才叔又去买了好些猪肉扔给了鱼鹰，美美的饱餐了一顿。天快黑时，才叔和小莲去断江河边的空地上挖了几个土坑。

天黑了，才叔叫来几个长者，抓起鱼鹰，拿着烈酒上路了。埋葬鱼鹰是件很神圣的事。年轻人和小孩儿都要回避。小莲本想送鱼鹰最后一程，但也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才叔和几个老者来到挖好的土坑傍，才叔先点亮了气灯，照亮了鱼鹰回家的天国之路。

可是当才叔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周围的气灯都亮了起来。几十盏气灯在河岸边散发出清冷，肃穆的光。到处都是鱼鹰此起彼伏的哀鸣。河边笼罩着一股肃杀的气氛。才叔叹了口气，怎么都好像是约好了似的呢？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叔把系在鱼鹰脖子上那根绳子解下。然后用左手捏开鱼鹰嘴巴，右手拿起酒瓶开始对鱼鹰灌酒。鱼鹰连声音都叫不出，扑腾几下后，就脖子一歪，栽倒在地。才叔轻轻把灌过酒的鱼鹰放入挖好的土坑里。上面掩上一层薄薄的沙土。

气灯下，才叔一脸肃穆完成了鱼鹰的葬礼。气灯渐渐熄灭了，才叔转过身去，脸上的哀伤淹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回来后，才叔有些失魂落魄。和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鱼鹰就这么走了。以前和它们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以前多少了日夜，只要和鱼鹰出去，总是满载而归，这鱼鹰给这个家带来多少欢乐，多少安宁，那时，只有要鱼鹰在，他就感到放心踏实，充满着希望。而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鱼鹰不在了，小船也没多大用了。才叔系好小船，离开断江河，回到那间一直没怎么住的老屋。以后的生计问题，让他忧心冲冲，但又无所适从。一连想了几天，仍没想出一条好和活路。这天晚上，宝爷突然一阵风似地推门进来：“才叔啊才叔，你可真是精啊！快说，你得怎样感激我？”

才叔一脸纳闷：“我感激你？你是说？”

“怎么，还在装糊涂，你鱼鹰没卖成。难道不该感激我。”才叔更是纳闷了。宝爷急了：“哪天，小莲来找我，说你不想卖鱼鹰了，但自己又不好下台，叫我给你想办法……这难道不是你的主意。我为了帮你，只好悄悄对那人说，说你的鱼鹰有毛病，要那人反悔。”

才叔这才一下醒悟过来，都怪这死丫头搞鬼。正想骂小莲，宝爷又道：“当时我还奇怪，你拿什么养这些鱼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早知那化工厂会关门。”

才叔更为惊讶：“化工厂关门了？”

宝爷睁大眼睛：“你没看电视的新闻报道，前几天晚上，渔民葬渔鹰的事上了网，第三天，环保局的去把那两个化工厂封了。现在化工厂一关门，河水变干净，鱼儿就会回来了。你的鱼鹰不就不愁吃了。”

才叔一听，一下跌坐到凳子上。宝爷忙问：“你怎么了？”

才叔喘了粗气：“你……你怎么不早说，鱼鹰我都送走了”

“什么，你也把鱼鹰葬了？”宝爷也气得直跺脚：“你啊你……”

这个晚上，才叔心痛了一夜，快天亮才睡着。第二天早上，才叔忍不住还是来到河边，自己那条小船前，赫然看见船头立着几只鱼鹰。仔细一看，正是陪伴自己多年的那几只。才叔惊得目瞪口呆，明明那晚安葬了它们，可他们怎会还在这里？难道产生了幻觉？才叔揉了揉了眼睛，可这些鱼鹰看见他，都不停地叫唤起来。才叔蹲下身子，把鱼鹰拥入怀中，眼睛忍不住就有些湿了。小莲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阿爹，鱼鹰怎么从天国回来了？”

才叔笑骂道：“臭丫头，我还要问你呢？还不老实交待。”

小莲又笑了：“真的，什么都瞒不过阿爹。”

“快说，你怎么搞的鬼？”

“我搞什么鬼嘛？我只不过在几瓶水里加了一点点酒而已，这样，你既给鱼鹰喝了酒，可它们喝了也不会醉死的。”

“可我已将它它们埋入土里了。”

“还说呢，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去把它们全挖出来了。可那酒也真历害，虽然我只加了一点点，可它们也醉了一个晚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