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对今天的孩子来说,已毫无诱惑可言,他们如今过的可算是天天“过年”的好日子。而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在五、六十年前,天天饿得嘴里冒酸水的童年时代,“过年”对孩子的诱惑何其大也,那真是天天盼“过年”啊! ?记得小时候,每当进到腊月,年味就渐渐浓了
“过年”,对今天的孩子来说,已毫无诱惑可言,他们如今过的可算是天天“过年”的好日子。而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在五、六十年前,天天饿得嘴里冒酸水的童年时代,“过年”对孩子的诱惑何其大也,那真是天天盼“过年”啊!
?记得小时候,每当进到腊月,年味就渐渐浓了。
?那个年代,只有过年,才会发一些年货的票卷,平日嘛只有吃包心菜、大麦面稀粥的份。待到腊八以后,我和哥哥便忙碌起来,常常深夜爬起来,缩着脖子,带着小凳,去菜市场排队买凭票供应的猪肉,还有那用来包汤圆的猪板油。尽管冻得飒飒发抖,但想着“过年”能吃到香喷喷的红烧肉和一咬就冒油的汤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年”就进入到了倒计时。“祭灶”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仪式。这天晚上,厨房的老灶台上,灶王、灶婆画像下方,摆放着母亲请来的“元宝灶饭花”,点上香烛,母亲带我们向灶王拜上几拜。然后,全家人便可以先欢欢喜喜地吃个比往常丰盛一点的“小年”的送灶饭了。
?此后,家中“过年”的味道便越发浓厚了。磨糯米面是年前的一件重要任务,那时,都是凭粮本买来糯米,再拿到附近磨坊去磨成糯米面,那刚磨出来的面还是湿漉漉的,回到家,立即在堂屋里搁上头号大竹匾,将糯米粉摊在上面,慢慢晒干。孩子们在匾子旁,用筷子不时地在匾子里划拉,随心所欲地在糯米粉上创作出自己臆想出来的各种图案,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那几日,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准备包子馅。那时,猪肉很紧张,馅的种类基本是纯素的,有萝卜丝、青菜、豆沙的等等。馅做好了,孩子们总是被馅料的香味所诱惑,趁大人不在,偷偷用筷子夹上一口送进嘴里,真香!
?蒸包子那天是年前最快乐的日子,我们帮着母亲,将面粉、包子馅用竹篮提着,送到离家不远的蒋家桥饺面店。那几日,饺面馆也关门谢客了,所有大师傅,全部上阵代客蒸包子。店堂里,蒸气缭绕,包子的香味令孩子们馋涎欲滴。一旦自家的包子出笼,便忙不迭地先抢过一个,咬上一口,烫得龇牙咧嘴。接着,就用筷子头蘸上红颜料,在包子上点上红点,以示喜庆,也给各种馅的包子做个记号。
?有的年头,去饺面馆预定迟了,排不上号,父母便决定自家动手蒸包子,那孩子们就更高兴了。从包子店买来老酵头,自家发面,待等各项工作准备齐全,在天井里支上烧柴的锅灶,架上铁锅,搁上蒸笼,木柴火烧得旺旺的。父亲是大师傅,负责包包子,孩子们便负责将包好的包子放入蒸笼,母亲负责上笼、下笼。整整折腾一天,过年的包子便终于蒸好了,那包子外形,自然比不上店里大师傅包出的那么好看,也没有那么喧乎,但经过自己的手,蒸出来的包子,吃起来还是格外的香啊!
?父亲在年前那几天,更忙了,每天下班回家,系上围裙,就开始忙活,准备过年的各式菜肴。诸如“茨菇烧肉”、“大杂烩”、“花生肉丁熬的黄豆酱”、“红烧鱼”等等,这些菜如今看似极为平常,但那时,平日是根本吃不着的呀!
?父亲将那些菜分别盛进一个个大陶钵子里,放进房间的大柜子里,那蒸好的包子凉透后,则用大竹篮子装好,挂在堂屋高高的挂钩上。从大年三十开始,这些菜和包子,方才可以进食,每天热上一点,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左右。别担心,这些包子和菜都不会变味,要知道,我们南方冬天的堂屋和房间就是个特大冰柜啊。年前那几天,趁大人不在意,孩子们常偷偷打开柜门,用筷子夹上一点好菜,在嘴里慢慢嚼啊嚼啊,舍不得咽下去,这“过年”的诱惑真是了不得啊!
除夕之夜,传说是诸神下界的时刻,但对我们孩子来说,这一刻,却是我们仿佛登上天堂的最快乐的时光。
除夕下午,大人们就开始忙碌开了,厨房飘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孩子们七手八脚,帮着干拣菜、剥松花蛋这些杂活,大姐则准备年夜饭的凉菜冷盘。
天黑了,八仙桌搬到堂屋正中,上面满满地放着各种平日见都见不着的好菜。扬州那一带还有个讲究,年夜饭必须吃炒豌豆头和炒水芹菜,“豌豆头”在家乡又叫“安豆”,寓意全家人平平安安,“水芹菜”北方没有,那中间是空心的,意为来年万事如意路路通。
菜上桌了,尽管孩子们个个馋涎欲滴,但还得先跟着大人去接灶。大人们带着一帮孩子,恭敬地向灶王、灶婆画像鞠躬膜拜,恭请灶王上天言罢好事,下界保我们一家来年平安。
?灶王爷接回来了,一家人又捧着给去世的先人准备的纸钱、元宝,到门外点上,我们跟着大人,嘴里都小声念叨着:“爷爷、奶奶、公公、婆婆拿钱啊!”通红的火苗中,纸钱在飞舞,天国的老辈们,你们能听到儿孙们的祝福吗?愿你们在天上快乐安好!
?仪式结束,父亲又点上一串小鞭,在砰砰啪啪的鞭炮声中,年夜饭终于可以入座,开席了。
?眼前这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让孩子们食欲大开,这顿饭吃得可香了,大人们倒上一杯当年难得一见的洋河大曲,孩子们则一人一小杯米甜酒,全家人举杯,共祝新年快乐。那桌上的“安豆”、“水芹菜”,每人必须得吃上一口,唯独那“红烧鱼”是万万动不得的,整条鱼上来,最终又端下去,大人们说:“这叫年年有鱼(余)!”
年夜饭吃罢,收拾完桌子,又进入了“过年”的又一个让孩子们流口水的时刻。父亲端坐八仙桌正中,将凭票供应的芝麻糖、花生糖、寸金糖、交切片、大小京果、云片糕等各色糕点,按全家人头,分装进一个个装着炒米的大雪花膏瓶里,孩子们都眼巴巴地围着桌子,等待父亲行使分配大权完毕。父亲也绝对地公平、公正,童叟无欺,各色糕点,一一过数,平均分配,免得兄弟几个争抢。父亲一声:“好了!”孩子们便一人抱一个大瓶子,美美地吃了起来,当然,不能一下子吃光哦,这一瓶子糕点得摆在各自的床头,慢慢地品味,吃完了,就得等到下年了呀!
夜渐渐深了,条几上一台当时算高档的熊猫牌台式收音机传来喜庆的音乐,孩子们将一串串小鞭拆开,一个一个地在天井中点放。母亲和大姐则开始和糯米面,准备正月初一早晨的汤圆了。那汤圆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猪板油白糖馅的,馅用完了,剩下的就是实心汤圆,看着那圆滚滚的汤圆,我们都想象着,正月初一吃汤圆的幸福一刻。
?包好汤圆,母亲又从柜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新鞋,让孩子们试试,平日穿惯了旧衣、旧鞋的孩子们都高兴地试着新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正月初一大早,天空中响着一声声清脆的鞭炮声,孩子们便抢着来到父母床前,拱手给父母拜年:“恭喜姆妈,恭喜爸爸!”父母连声回拜:“恭喜你啊!”然后,便递过来一张五角,最多一元的纸币,这是压岁钱!孩子们平日只花过几分钱的小票,一下子有了这大票,心里可美了,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心里盘算着是买点好吃的、好玩的花了,还是攒着,以后派个大用场。
“年”就在这一声声祝福声中开始了。
初一清晨,给父母拜年之后,孩子们就等着吃汤圆了。母亲煮着汤圆,我们都围着灶台,眼巴巴地等着汤圆出锅。那汤圆在沸水中翻滚着,渐渐浮起,变得更大更圆了。猪油白糖馅的大汤圆,是不能敞开吃的,每人就四个,没吃饱,也只能吃那没馅的实心小汤圆了。
?汤圆好了,等不得凉了,孩子们就急急地咬上一口,那溶化了的猪油白糖水哧溜一下就进了嘴巴,好烫啊!兄弟几个烫得龇牙咧嘴,那滋味至今忆来,还觉得真是香甜啊!
?大年初一,全家老小都穿扮一新,个个精神了许多。这一天,一般是不去亲戚家拜年的,就是玩和吃。年夜饭没吃过瘾的那些好菜,初一又可以美美地继续品尝。吃完午饭,便可以结伴去街上玩了。
?扬州过年时最热闹的当数国庆路,不算宽的马路上,人来人往,脸上都喜气洋洋。路边,许多店门都开着,卖着各种孩子们喜欢的“掼炮”、“洋片”、“鬼脸”、拨浪鼓等“耍货”。
?初二开始,我们便跟着大人,一家家去给亲戚拜年了,进了大舅、二舅、姑妈家的门,都先向长辈们鞠躬,道上几声恭喜。长辈们都捧出花生、糕点之类的,同时给我们每个孩子一张或大或小的票子,这口袋里的压岁钱渐渐多了起来,一个“年”下来,有时能多至三、四元钱,对孩子来说,这可是一笔了不起的钱啊!
?这往后的几日,孩子们天天好吃好喝,还能拿到压岁钱,胆子比平日也大了许多,即使闯点祸,大人也不会打你屁股,说:“过年打孩子,就是打一年那,不吉利!”如此快乐无忧的好日子,一直可以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才算告一段落。扬州那儿,一般是十三上灯,十八落灯,大约在正月初五以后,国庆路上便渐渐成了各式花灯争奇斗艳的灯街了。扬州城外四乡八镇的扎灯人,用担子挑着自扎的花灯进了城。那灯的花样还真不少,有荷花灯、藕灯、金鱼灯、飞机灯、兔子灯、西瓜灯,琳琅满目,让孩子们看得眼花缭乱。
?我口袋里虽有几元钱压岁钱,但总舍不得花钱去买,我仗着自己从小也有点儿艺术天赋,便仿照街上卖灯人的样式,自己动手,将家中坏了的竹篮拆下来,做成五角星灯、兔子灯的骨架,再分别糊上红纸、白纸。纯白的兔子灯不太好看,我又剪几个窗花贴在灯上,再用牙刷沾点水彩颜料,在玻璃片上轻轻一刷,那五彩颜料便喷洒到白纸上,白兔子灯立马就变成了花兔子灯了,漂亮极了。
?待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在灯笼中插上一根红蜡烛,几个孩子举着灯在小巷中转上几圈,蜡烛的火苗跳动着,将孩子们的脸映得红朴朴的,一个个心里可美了。
?旧时,扬州一带,民间有“上灯圆子落灯面”一说。上灯那日,孩子们还可以再美美地吃上几个汤圆,落灯之日,每人来上一碗香喷喷的阳春面,就算与新年拜拜了。元宵节过完,孩子们身上的新衣服就得脱下来交给母亲,收起来以后再穿了,那过年的包子和菜肴、糕点,也已消耗怠尽,学校又快开学了,全家人又过起了平日节俭、窘迫的日子。在孩子们的心中,就又开始经受着“过年”的诱惑,盼着下一个新年的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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