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在父亲的墓前给父亲烧过纸后,看着袅袅升腾的烟圈,父亲抽水烟的影子不觉间在我眼前不停地转悠,一个又一个银元大小的烟圈笼罩着我的眼球…… 解放以前,我的父亲十二岁开始在城内一个资本家的店铺里学徒当店员,他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十年后就成了小商贩,能写
中元节在父亲的墓前给父亲烧过纸后,看着袅袅升腾的烟圈,父亲抽水烟的影子不觉间在我眼前不停地转悠,一个又一个银元大小的烟圈笼罩着我的眼球……
解放以前,我的父亲十二岁开始在城内一个资本家的店铺里学徒当店员,他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十年后就成了小商贩,能写会算,精打细算,小生意做得很活泛。全国解放后,父亲应征入了伍,第二年就提了干,做了宣传干事。同年年底,部队选调一批干部帮助地方政府搞土改、分田地,父亲第一批就被选进了土改工作队。土改完成后,父亲转业到了地方,在区粮管站当了会计兼秘书。
六十年代中期,同是做会计的母亲随组织调动带着两个妹妹去了外地工作。我自小就在外婆家长大,小学也是在乡村学校读完的。平常父亲到了礼拜天就来外婆家看我,一到粮站收公粮季节忙得两三个礼拜才回来一次。
粮站靠近河边依山而建,进出粮站是一条又窄又陡的土路,粮运车一过,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滑下路坡。粮站的仓储规模不算大,两栋苏式仓,一栋简易仓。父亲的住的房间靠近办公室,很小很暗,放了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就没有多大的空地了。书桌上唯一摆放的东西就是那杆水烟袋了。
父亲的水烟袋是纯黄铜的,质地很好,不大不小,不轻不重,水烟袋的前置部件由烟杆和吸管组成,水箱托底。烟杆是活动的,大头细身,能取出来。大头是烟锅,用来装烟丝,锅底有一个小孔,直通水箱,吸管较长较细,从前向后弯。容器上面有个活动的半月形盖子,在前后置部件的中右侧有一个插纸捻子小孔,纸捻子是用草纸卷起来用来点火的,后置部件是一个圆筒的形容器,装满了可供两三天的抽量。
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抽上水烟的,也不知道这个水烟袋有什么来历?那时我的胆子小也不敢问。打我记事起,被父亲视作宝物的水烟袋,他不论去哪里,总少不了随身携带着它。
每当父亲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手提包来到外婆家时,我就特别兴奋,也特别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从包里拿出一样一样的东西,先是给外公外婆的礼品,然后是给我的学习用品,包里还剩下一件长长的东西压底,我知道那就是父亲的宝物水烟袋了。
父亲很少吸纸烟,偏爱用水烟袋抽烟,别人就问起这是为什么?他跟人家这样解释:“抽水烟,烟经水过滤后减少了尼古丁和杂质对身体的侵害,不但有劲,而且不浪费烟丝和纸张。”父亲的回答似乎还是很有道理的。
听父亲说过,抽水烟讲究的是心气,心气合拍才不至于将烟水吸入口腔内。有一次,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回来省亲,我们一家五口在粮站团聚了。趁着父亲不在的空档,我拿起水烟袋和火柴学着父亲的样子“叭嗒、叭嗒”吸了两口,可能是心里高度紧张,害怕被父亲发现了挨骂,由于用劲过猛,一不小心就将烟袋里的水吸进了口腔里,直呛得我泪眼巴沙、鼻涕冒泡,好几天喉咙里痒兮兮的。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动父亲的水烟袋了。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二年仲夏,那天是我的九岁生日,外公一大早就去镇上买了一大篮子荤菜回来,外婆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上午做了很多的菜,可快到中午12点了,父亲还没有回来,外婆就叫我去粮站看看,我兴冲冲地跑到了粮站,刚进大门口,就听到一阵时高时低的口号声,嘈嘈杂杂的,听不大清楚。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站在大门口细听了一会儿,好像他们在呼喊着父亲的名字,要“打倒、再踏上一只脚”什么的,才知道是他们在批斗我的父亲。
我循声跑到了会议室门前,门是关着的,我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隙,只见满屋子烟雾缭绕、烟气腾腾,忽地从门缝里喷泻出来一股烟气,扑鼻而来,直熏得我连连作呕,我赶紧用自己的小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才没发出咳嗽声响来。
简陋的会议室并不大,正上方的墙壁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批斗大会”四个黑体大字,两张乒乓球台被拼合成了会议桌,四周坐着公家的人,大概有十多个。我猫着身子往门缝里继续瞅着,只见台桌上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熟悉又敬重的郑海生伯伯,他是这里最大的官——站长,坐在郑伯伯身旁的人戴着一副茶色宽边眼镜,削尖的脑袋上留着一分为二的发型,嘴角上叼着一支香烟。我一看就晓得他不是个什么好人,就像电影里看到的那个跟在鬼子屁股后屁颠屁颠的狗汉奸似的,顿时,一种厌恶感油然而生。父亲一个人站在台桌的下方,脖子上悬挂着一块用旧纸箱板做的黑牌子,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的字样。
父亲虽然被挨斗,但会场还是允许他抽上两口水烟的。只见父亲左手端着水烟袋,右手握着熄了火的纸捻子,靠近嘴边,“噗”地吹了一下,纸捻子就燃了起来,明火贴近了烟锅,点着的烟丝在烟锅里就冒出了丝丝的火星,任凭台桌上方两头咆哮的狮子不停地张牙舞爪信口雌黄,父亲只顾低头“吧嗒吧嗒”抽着他的水烟袋,缄口不言声。
在一阵沉默对峙之后,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都下午1点了。这时,坐着的人开始躁动起来:“都晌午了,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什么时候才有饭吃啊?”有个毛头小伙子干脆起身叫道:“老张头,开饭去!”临走还丢下一句:“别冤枉了一个好人!”坐在站长左侧下方的张老头嘟哝着:“饭都没煮,开什么饭?”见有人起身走了,几个不怕事的公家人也囔囔着离开了会场。
几天后,郑伯伯违反党的粮食政策、以权谋私、贪污挪用公款的系列经济问题因为文革前父亲的举报,上级查实后他受到了党内警告、以观后效的处分,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也得以昭雪了。
到了七十年代初,县里将我的父亲从粮食系统调到了县财政部门继续从事会计工作,当时分派他的职位是财政预算会计。这之后,父亲多次上过“五?七”干校,边劳动边学习,接受思想改造。正因为父亲业务娴熟、作风正派,县委党校把我父亲调了去做会计,再后来又调回财政部门,依然干着财会工作,直到1985年退休。
父亲退休后没多久就中了风,生活不能自理,两年后因患脑溢血、脑梗塞不治而亡,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屈指算来,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三十年了,我也携家带眷远离故土三十载。物是人非恍如梦,不闻堂前笑语声。老屋依旧还在,摆设依旧是父亲在世时的模样,只是可惜水烟袋不知了去向。父亲,对不起!儿没能把陪伴您一生的宝物保存好……
父亲,儿子虽然没有接上您的会计班,但接上了您的秘书班,接上了您的管粮班,您的孙儿也接上了秘书班,您应该感到欣慰了吧。
安息吧,父亲!您的音容笑貌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正直善良、乐善好施的优良作风我们将一代一代永远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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