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老的民谣 当人类社会进入现代文明泱泱大河主流的时候,古老文明的潮汐正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下渐次隐退,或者消失。作为从70年代走过来的一个乡下人,单是在陕北这片土地上,我目睹了太多变革中一些古老文明随着最后一丝火苗短暂的闪烁后,便化作一片片随风飘逝
一、不老的民谣
当人类社会进入现代文明泱泱大河主流的时候,古老文明的潮汐正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下渐次隐退,或者消失。作为从70年代走过来的一个乡下人,单是在陕北这片土地上,我目睹了太多变革中一些古老文明随着最后一丝火苗短暂的闪烁后,便化作一片片随风飘逝的灰烬的过程。
我是个恋旧的人。每当我看到某一类庄稼从陕北这片土地上消失的时候,我的内心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和温暖的不舍,就像面对自家一只走失的小羊羔,让人隐忍的忧伤里浸满了温情的希望。但是,我们却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看着河水渐渐上涨,然后将一片片的土地淹没,将一个个的村庄淹没。之后,潮汐褪去,我们却再也无法在故园的淤泥里找到当初的格局和延续了上千年的传统文明的根脉。我们像一个个无家可归的人,不只是失去了故乡,连同故乡的残迹都被整装后的假象覆盖了。
不是我要背离故乡
而是我的故乡已经遭遇沦陷
不是我要背离家园
只是在我一次次的寻找里
再也没有一缕缭绕的炊烟
作为我靠岸的灯标
梭罗说:“文明改变了房屋,却没有同时改善住在房屋中的人。”现代文明无疑在人类的物质生活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我们不得回避的一个问题是,房子越建越大越好了,人们的精神却无处安放了。
有人说:“把幸福完全寄托在财富上,是人类无数错觉中最大的错觉。”“幸福不是时代、国度、地区或阶层的专有物,幸福也不为财富所左右。宫殿里有叹息,茅屋中有歌声。人类在寻找幸福的终极目的的驱动下,创造出愈来愈广的器具帮助自己,机器解放了人类的体力,电脑解放了人类的脑力。但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人类的生活如此紧张和匆忙。在高度体现人类物质文明的欧洲边缘,有一座马德里群岛,那里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汽车和加工厂,没有竞争和效率,劳动的人们面带微笑,在太阳下唱着舒缓悠长的歌谣。当工业社会的游客慕名而至,他们紧张的心弦倍感松弛,躁动的情绪复归宁静。人类的心灵向往什么呢?这向往如同梭罗所比喻:好像水边的杨柳,一定朝着有水的方向伸展它的根。”
如今,我不惜驱车几百公里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参与这种民间的活动,是不是也如一棵杨柳,朝着有水的方向伸展自己的根。
留住在这个小村的几天时间里,我每天和悠闲而又纯朴的老乡一样,时而无所事事的坐在一堆赶会的人群里,或倾听、或畅叙、或保持沉默;有时就那样呆呆的靠着被阳光温热的土墙,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就看着眼前纷繁热闹的情景,让自己如一块安静的石头。
有时候,我也会起个大早,跟着几百人参加祭司活动的队伍翻山越岭,走过这个村,再穿过那个村。
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乐队。一路上唢呐嘹亮,鼓乐欢快。随后跟着手捧神祗的老乡和法器的道士,最后跟着几百个手持各种小旗的大人和小孩们。这是一支形同护驾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穿行在黄土高坡的腹地之间,一路撒播着上天的福音。这是打醮过程中最为辛苦的一个仪式,但是,我却深感温暖。这支长长的队伍要走过周围好多个村庄,一天下来要步行几十公里的路程,这意味着,经过这支人和神的队伍的绕行,周围的这些村庄都被圈在了上苍护佑的范围之内。可见,一个村庄举行这样的祭司活动,并不只是为了一个村落的安宁。人们虔诚的祈祷、美好的希望着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生灵安宁。
起码,人们希望通过这种种虔诚的祭司和祈祷,能让上天对一方百姓的生存给予守护。
多么朴实的愿望。又是多么无私的愿望!
二、纸上的村庄
我一点也不怀疑自己一直迷恋乡村的事实。
虽然我已经走出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那个小村二十多年了,但是,几乎有关小村所有的记忆,我依然保存的完好如初。有时候,即便是做一个梦,也会充满驴鸣犬吠、羊咩牛哞的乡村音乐。一梦醒来,觉得自己好像还睡在窑洞的土炕上,大半天缓不过神来。
可是梦,毕竟是梦。
回到现实中,我时常会用文字在纸上去还原我的村庄:安安家那头一肚子下了六只猪仔的老母猪,宝生家那只威震四村的大黑狗,黄河浪尖上艄公悠长的号子,抑或和我同龄却在10岁时候溺水而去的小伙伴。
当然还有更多如谷子一样密集的快乐的事情:在麦场上分到了一袋子黑红黑红的红枣,在石头下找到了能卖钱的蝎子,甚至不小心发现了被沟壑藏在幽深处的一丛上好的柴禾……反正,那些日子里,哪怕再细微的惊喜似乎都能带来一汪满满的幸福。
如今,相对人们辽阔的欲望来说,贪婪的失望和痛苦似乎更像是一个莫大的深渊,人们深陷其中。而幸福却像是一粒微尘,人们总是感受不到,或者总是被忽略。
或许,我也是都市里这样一个深感惶惑和迷惘的人。不过,相对来说,我还有一方纸上的村庄。她能让我在回味之间,闻到麦子的清香,触摸到土地的温润。仿佛那是我用十四年的生命经历酿制的一坛纯粮食酒,偶尔小酌一杯,便会醇香四溢,入脾润肺。
那种醇香的味道里,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枣花的味道,还有一种牛粪羊粪的味道……
这些都是我熟悉的、乡村的味道。
不能割舍,就会念想。
因此,这种割舍和念想会慢慢的沉积于人的内心深处,就像一缕柴火,总能捂暖那些被俗世的冷风吹凉的心。
我一般没有多少空闲能回到和自己相距甚远的村庄,去寻一块金色麦田上波浪汹涌的欢悦,或是沉醉在一缕枣花的浓香里,如一只幸福的蜜蜂……不过,我时常会去附近的村庄走走转转,或者小住那么一两天。回来,我就会像大获丰收的蜜蜂一样,把那些花蜜以文字的方式藏在纸上的蜂巢里。就像一生都在忙碌累积财富的蜜蜂一样,我把乡村的情结一层层的摞在牛皮纸上。
一棵枣树的即景
就能让我回到乡下丰腴的中秋
一声小羊的咩叫
就能让我找到迷失在城市里
被乡村一度捂热的素朴
哪怕是偶尔面对
老乡一声热情的招呼
就能让我的记忆飘出小米原始的醇香
这些芳香呀
在邻居的碱畔上
在爷爷的花瓷老碗中
在柴火烧热的大铁锅里
在奶奶织布机吱吱呀呀的声音里
这馥郁的清香啊
总是像炊烟一样四处缭绕
缭绕在母亲的针线盒里
在安安家的自留地里
在糖儿的回牛声里
在燕子清晨的呢喃里
在劳作晚归乡亲的锄头上
在大人小孩都喜欢聚在一起闲聊的
那棵老槐树遮蔽的阴凉里
在月圆的时候
在骑着毛驴披着盖头的
新媳妇绯红的心思里
在风箱的低吟里
在羊蹄溅起尘土的小路上
在春雨的矜持里
在惊雷的豪迈里
在质朴的方言里呀
在很高的塬上飘过的一朵云彩里
在很深的坳里盛开的一朵野花里
在我的梦里呀
在不老的民谣里
在纯朴的民风里
在摇摇摆摆的时光里
在天上呀
在大地的皱褶里
在我纸上的村庄里
……
我一路寻访,你一路缭绕,我不知道你终究还会带我走过多少个村庄,才会让我找到这神秘的源头。
这一天的暮色里,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庄。一条尘土欢扬的小路,伸出她柔软的臂弯轻轻一揽在,就把我搂进了小村温热的怀抱里。
如果不是怕亵渎你的圣洁,我真愿意像被一个温柔、纯情、善良、又漂亮的女子拥在怀里一样,或如找到了自己前世的情人一样。
考虑到我对你如此的钟情和敬畏,最后,我还是把这个比喻否定了。只是轻轻的走近——走近这个陌生的、和我曾经的村庄一样素朴而宁静的地方。
即便我的脚步如此轻巧,但还惊动了几只灵性的狗发出的警报和回应。于是,风动了一下,把夜晚的宁静荡起了一丝轻微的涟漪。但只是那么轻轻的摇了一摇,风就不动了,黑夜又恢复了她如水的平静。
这时候,我已经坐在了老乡的热炕上。因为我把我的秘密说给了老乡:我是沿着她们小村不慎飘出山沟沟的一缕花香而来的。这是一朵很大的花儿传出来的香味。这朵花,开在位于陕北佳县偏僻的深山里。开了几百年,都不曾凋零。这花香就常年在这些深山里到处弥漫,为这方乡民送去弥久的芬芳。
老乡听了我的秘密,脸上的热情也开的如山丹丹花儿一般。语言的花蕊上,摇曳着一缕缕山里人真诚和好客的芳香。
老乡说:你可真是能行哩,我们这么偏远的穷山沟你咋能行上来?还晓得我们村里要打醮(一种民间祭祀祈福活动)。跑这么远的路,真是不容易。只要你不嫌弃受苦人(庄稼人)家里这粗茶淡饭破褥烂被,这几天的吃住我们给你安排……
就这样,很快,村上的负责人就为我们一行数十人安排好了食宿。
我们住在一线七孔窑洞的一个大独院里。没有砖铺、混泥土浇注的泥土院落,干净的像刚刚做了面膜的大地,让人赏心悦目。
房东更是热情有加,泥土一样的微笑一直挂在他泥土一样的脸上。拾柴、生火、问寒问暖的一系列举措,很快便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村里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气息……我纸上的村庄也如若神笔马良画笔下的壮锦又有了生机、有了温度、有了人言人欢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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