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北边有道沟，沟里是一块荒草地，每年的夏天，沟里都会长满绿油油的青草，那块地是村里人用来放牧的，因而那里不种庄稼。每逢夏日的午后时分，只要天不下雨、不刮大风，人们都会将家里的羊统一拴在那道沟里吃草，而我也是前去放羊的一员，小白便是羊群中的一位。

　　那是1996年的暑假，每当到了暑假放羊的时候，村北的沟里热闹极了，羊儿的“咩咩”声、放羊小孩的嬉戏声不时传来。我坐在沟沿上向沟底望去，只见不断游走吃草的羊儿如同洁白的珍珠点缀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我的小白也在其中，它很显眼，最瘦小的那只便是，只不过它与其他的羊不同，只有它是唯一的公羊。乡亲们养羊是为了卖羊奶补贴家用，公羊除了当作种羊或者养大了杀了卖肉之外是没有任何的价值所言，因而会被早早卖掉。我手里的公羊没有被卖掉，只是因为它太瘦小了。

　　小白刚刚出生没过多久，她的妈妈便得了怪病一命呜呼。从此以后，小白便成了“孤儿”，除了腹中饥饿的时候，它并没有觉得自己与其他有妈妈的羊儿有任何的区别，每天与村里的其他羊儿聚集在一起嬉闹。羊儿们玩闹累了，其他的羊儿全部来到羊妈妈身旁吃奶，而小白只能灰溜溜的来到我的身旁，由我带领它前往大伯家的老羊处吃奶。大伯家的老羊似乎对我的小白非常的不友好，每当小白前去吃奶的时候，它都会头顶脚踢，我眼瞅着我的小白受欺凌，顿时生气极了，直接拿起羊圈里的柳枝条使劲抽在它的身上，打得它“咩咩咩”地直叫唤，我估摸打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将它的双腿使劲摁住，唤来小白前来吃奶。小白跪在老羊的腹下，噙起它鼓鼓的羊奶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我高兴极了，小白终于不用挨饿了。小白吃奶的途中不停的摇了摇短短的尾巴好像感谢我似的，不大会的工夫，老羊的羊奶头松软了下来。小白吃饱喝足之后，围绕我撒欢打滚蹦跳一番，便与村里的小羊继续在一起嬉闹。

　　小白吃饱的情况只是极个别，伯父家的老羊生了三只小羊，我带领小白去吃奶的时候，能吃饱的次数相当少。再说了，伯父家的老羊和小白的妈妈乃是一母同胎所生，我不能仅仅只顾着我的小白，其他的三只小羊算血缘关系是小白的哥哥姐姐，同时也算是我的亲戚。只有在小白连续好几天没吃饱的时候，我才会任由小白贪婪的吮吸老羊的乳汁，更多的时候，我也只能残忍的将它直接抱走。

　　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我的小白比其他的羊儿瘦小，因而它总被其他的羊儿当马骑，然而它又乐在其中。所有的羊儿满月之后，便不能再吃奶了，只能吃青草，而我的小白却是幸运的。每当伯父家没人的时候，我总会带来小白前去放肆的吃奶，看见它幸福满足的样子，我也开心极了，直到那时，它才真正过上了小康生活。它的幸福生活来得有点迟，然而它却是幸运的。

　　当村里有妈妈的小羊陆续被卖了之后，只有我的小白因为瘦小的缘故没有被收羊的老头看上。每当小白看到自己的小伙伴被收羊的老头拉走的时候，它总会围绕在即将分别的小伙伴身旁“咩咩咩”地叫个不停，然而它们又决定不了各自的命运。此后的村庄里，我的小白显得孤单了许多。然而它幸运的同时依然没有摆脱作为公羊被“阉割”的命运，至于为何要阉割，大人们的说法是公羊阉割以后长得快。那时的我还是太天真，我的小白将要被阉割的时候，仅仅听到小白以后会长得快些，我便同意了，当时的我只希望小白能快点长大。小白被阉割之后的几日里，没有了往日里的欢快，它只是静静的卧在羊圈里，即使我前去给它喂青草的时候，它也只是仅仅抬头看看我，便低下头吃草，尾巴也不摇了，更不会围绕我蹦跶了。

　　小白恢复健康之后，真的长大了许多，个子明显高了，身体也长了，只是和我不再那么的友好了。每当我前去抱它的时候，它都会挣扎着飞奔而去，我眼瞅小白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然而，我作为它的主人，每当夏日到了放羊的时候，依然由我带领它去村北边的沟里吃草。

　　在沟里吃草的所有羊儿，只有我的小白最特殊，只有它是唯一的一只公羊，也只有它是唯一拥有自由的羊儿。父亲给小白做好的缰绳，我扔在了羊圈的角落里，我没有给它佩戴任何的枷锁。那年的暑假，去沟里放羊之前，我给小白的脖子上拴了一根红绳，只是奇怪的是，我给它系红绳的时候，它紧紧的依偎在我的怀里。小白真的长大了，我的怀抱已经快容不下它了，尽管如此，面对久违的友好，我依然用足全身上下的劲将小白抱了起来。“呵，真重，我差点抱不起来了。”我默默念道。

　　小白吃饱了青草，懒洋洋的横躺在碧绿的草地上，不断用爪子拍打草地里的蚂蚱，等它玩腻了小昆虫，便在草地上开始打滚。我坐在不远处的沟沿上，朝小白大声叫喊“小白、小白”，它听见我的呼唤，迅速一个翻滚站起身来，几个蹦跳，便来到了我的前方。它低下头伸直脖子在我的胸前蹭了蹭，舔了舔我的手指头，一股酥麻的感觉瞬间渗入五脏六腑。小白小的时候，每当饥饿之际，总会添我的手指头，曾经的那一份甜蜜和温馨再次涌入我的心头，我激动极了，小白与我和好如初。我朝小白挥了挥手，让它前去吃草，顽皮的小白转身之前，把我直接顶倒在草地上，飞快地转身奔赴绿油油的草地，我躺在沟沿上的土地里激动得泪眼婆娑。

　　此后的日子里，我都会带领小白来到村北的沟里吃草，所有的羊儿中，只有小白最活泼。它时而在草地里奔跑，时而穿梭在其他羊儿的周围，时而又飞奔到我的身旁。看到它忙碌的身影，我开心的笑了，心间久违的甜蜜滋润了我的心头。

　　虽然小白与其他的羊儿不同，它始终是自由的，然而它依然没有摆脱被卖掉的命运，在我的多次求助下，父亲答应了缓一缓再卖它，小白一次又一次逃离了即将到来的灾难，可是最终也踏上了作为公羊的命运。分别的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小白被卖了，而且我亲眼目睹曾经发生的那一幕。

　　村西头的枫树叶子火红火红的，风儿轻轻一吹，树叶脱离了树枝，打着旋儿悄悄落下，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完成了一段优美的舞蹈。在深秋这个喜悦的收获季节里，头顶一排排呈人字型的大雁陆续飞向南方，房檐下的燕子窝早已空空，好像这一切都在暗示我与小白即将分离。可是，果园里那红彤彤的苹果、金灿灿的梨儿又好像在明示我与小白的缘分依然还在。

　　当收羊的老头来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成了事实。那老头看到眼前高大的小白时，竟然觉得不可思议，曾经的孤儿真正长大了，只是令他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小白始终是放养的。作为收羊人，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罢了，那老头被父亲叫去屋里喝茶。

　　我颤抖着双手小心摸了摸小白的头颅，它好像也明白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变化，那老头它是认识的，之前有好多同伴都是他给拉走的，如今终于轮到了自己。小白抬头看了看摩托车后座的铁架子，它再次舔了舔我的手指头，泪水瞬间迷糊了我的双眼。只是，在那一刻，我不能流泪。我抓来一把晨起新割的青草，再次来到小白的身旁，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的心在滴血，以后我再也不能给你喂草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小白诉说离别的不舍。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映照在西山上，将西边的天际染得一片暗红，湛蓝色的天空飘来几大块云，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如同火焰一般的嫣红。半轮月牙儿已爬上天空，天渐渐黑了，柔美的月色照亮大地。这样的景色，我再也熟悉不过了。昔日里，每当这时，吃了一下午青草的小白在我的带领下踏上回家的道路，我们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形成了那个夏日里最美的风景。

　　曾经的我总在期盼夕阳西下的时刻，因为在那一刻，是我和小白最温暖的时候。它吃饱了青草，卧在我的身旁，或者叼来草地里的野花递给我，在我犯困的瞬间，更是调皮地添我的手指头。心头那一股甜甜的滋味不时传来，我装作继续熟睡的样子，小白也躺在了我的身旁，它时而舔舔我的手指头，时而站起身来抖抖身子，时而又再次卧下故意将我向一旁挤了挤。装睡的我小心抚摸着小白圆圆的肚子，每逢此刻，小白都是一个翻腾，迅速起身，仰天长叫几声，奔向绿油油的草地，和伙伴们在一起嬉闹。

　　收羊的老头喝完茶水，我被父亲拉到一旁，我眼瞅着小白被那老头粗鲁地拴在摩托车的后货架上。我不断在咒骂那老头，小白从来没有受到此等的折磨，我舍不得给它套上缰绳，然而在此刻它却被旁人胡乱绑在摩托车的货架上。我挣脱出父亲的怀抱，快速来到小白身旁，我使劲给小白松了松捆绑在它身上的绳子。

　　在那老头发动摩托车离开的瞬间，我眼含热泪对小白大声喊道：“小白、小白……”小白朝我伸直了脖子仰天长叫一声，便迅速消失在我的眼前，分别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小白的眼里留下了两行充满不舍的热泪。我的泪水也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我响亮的哭声引得全村的羊儿不断在叫，好像它们也一时被我和小白之间的情谊所感动似的。

　　如今，我已远离小白近二十年之久，如此漫长的光阴一闪而过，那年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只是小白肯定已不在这个世界上，除非它能成精，但是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

　　我对小白的思念没有丝毫的减少，我一直在想念它，我敢肯定，它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