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缓缓的高坡上,长满了狗尾巴草,一个老婆婆,一个小孙女,面朝一个方向在依附地坐着。婆婆已年近七十,小孙女不到五岁,婆婆背着一个大背篓,孙女背着一个小背篓,她们在享受阳光。 在这一座高坡上,能最先看到太阳升上来,能最后看到太阳落下去。坐在阳光下,婆
在一座缓缓的高坡上,长满了狗尾巴草,一个老婆婆,一个小孙女,面朝一个方向在依附地坐着。婆婆已年近七十,小孙女不到五岁,婆婆背着一个大背篓,孙女背着一个小背篓,她们在享受阳光。
在这一座高坡上,能最先看到太阳升上来,能最后看到太阳落下去。坐在阳光下,婆婆唱起了一首歌:太阳圆圆的柔柔的脸,睁开眼睛看一看,把人间泠暖晒过够,把人间的酸甜苦辣晒个透,假如我有一双翅膀,飞到天边把小孙女爸妈喊回来,我这么老的年纪还要带孙崽崽;早晨太阳的露水亮闪闪,像我年轻时戴的银手圈,银项链,银耳环,晃晃亮亮好光彩,年老了总是想起过去,想说出来又说不出来,满头的白发满腹的心事,我的一腔情不如当年而胜过当年,假如我有下一辈子,也要走上打工路,走出大山去看看山外的大世界,去攒大把大把的钱,回到山里让人刮目相看。婆婆唱着唱着,一把老泪慢慢从她的老眼里渗出来,似懂非懂的的小孙女一下扑过来倒在婆婆的怀里,小孙女也唱起一首童谣:婆婆,婆婆您莫说,日落日出天天过,有我和你总相伴,您我都不会感到寂寞。
这时候,婆婆把小孙女扶起来,居高临下遥指东方连绵起伏的远山,喃喃地告诉小孙女,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远山脚下,就是她的爸爸妈妈打工的地方,就是她的两个姑姑远嫁的地方,婆婆转过身来,指着西边的天空说,那就是西天,是她的爷爷去了的地方,到时婆婆也要和爷爷一块去。
“婆婆您莫去。”小孙女拉着婆婆的手说。
“婆婆不去,要到婆婆的小孙女长成了大姑娘,也一样嫁出大山外婆婆再去。”
小孙女出生那年,她的爸妈双双踏上了南下打工的路,刚满月就把女儿交给婆婆,婆婆老了手脚不灵活,要给小孙女洗澡穿衣总是心慌脚乱的,半天都穿不好,小孙女不停地挥舞着小手在抗议,越慌越穿不好,婆婆把满腹的委屈瞒在心底。
小孙女的爸爸妈妈一走,苦了婆婆,还要给小孙女喂奶喂饭,喂奶是用牛奶粉装在有奶嘴的瓶子里替代的,喂饭是用打成细细的米粉调成糊糊放上糖,婆婆喂奶喂饭之前,总得在自己的嘴巴舔一舔,不能太泠也不能太热,小孙女吃得津津有味,婆婆的那张老脸露出了欣慰的笑。
婆婆这一辈子没出过山里,她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嫁在山里,从小妹妹长成大姑娘到嫁出去到生儿育女当妈妈当婆婆,她去过最远的地方莫过于山里附近的几个墟场,再远一点的墟场就没去过了。农闲的时候五天去赶两场,去的时候背上一背能在墟场卖下的农产品和土特产,卖成钱换回一些油盐酱醋及针线等日用品,偶然也换回几尺花花布,闲着的时候也挑花刺绣,请来山里的裁缝师傅缝几件花花衣几条花花裤,走亲访友办喜事好穿上,一年一度的赶秋场好穿上,在这样的大场合里比一比谁的针线活精巧细腻,平时里把孩子男人破了的衣裤缝缝补补,这样的日子过得好充实。
农忙的日子就没法顾及赶墟场了,山里日子就如同推石磨春夏秋冬轮回转,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上山割草,打柴,挖地,种包谷,下田插秧、除稗、割谷子,日子总过得紧巴巴的。婆婆好羡慕山里头为数不多能嫁出山外姐妹们,逢年过节回到娘家来,总会带回她没法想象的新鲜事,听上嫁出山外姐妹们摆开山外的龙门阵,想象不到享受不了过过干瘾也自足。虽没走出大山,但她很自信,一棵草有一颗露水养,一方土地养一方人,山里不会亏待人,你付出了它就让你获取,你失意了它就会给你安慰,即使是走南闯北弄得遍体鳞伤,回到山里来,山的无私和大度让你再度鼓起从那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来的勇气与胆识。
日子的轮回,她渐渐老了,儿女们渐渐长大了,她一生养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女长大要成家,三个女儿相继嫁出了山外,儿子在打工带回一个山外妹,和她一生相伴的老伴没有享福的命,花甲没过就离开了人间,想想过去老伴在世的情景,她躲开儿女们悄悄流泪,避开儿女们的目光偷偷来到老伴的墓前静坐,一坐就是大半天。儿子媳妇外出打工留下他们的小女孩,无形给她留下深深的牵挂。
到了夜晚,婆婆和小孙女睡在一张床上,小孙女从梦中醒来,不顾一切地抓起婆婆干枯而没有奶水的奶奶猛喝,让婆婆感到火辣辣的。
小孙女没病没灾见风长,很懂事,不论是寨上的那个人抱她都不认生,脸上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发出甜甜的笑声,笑在小孙女的脸上,甜在婆婆的心里头。总是闲不住坐不住的婆婆在小孙女能坐还不能爬能爬还不能走的幼龄里,婆婆总是一个背篓一个被带整在自己的背上背着,小孙女在婆婆的背上闹着叫着,在婆婆的背上甜甜的睡着,醒来只要小肚子不饿,小孙女不哭不闹,饿了也只是哭几声,会意的婆婆该喂牛奶,该喂饭,该喂水,嫩嫩的哭声一下止住了,婆婆把小孙女紧紧抱住,在她的小脸上亲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乖孙女呀,很难听到你的哭声,其实你哭了,婆婆也爱听。
有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夏夜,婆婆总觉得小孙女有点不对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哭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婆婆往小孙女的额头上一摸,滚烫滚烫的,是小孙女发高烧,婆婆马上找来备用的明矾和雄黄磨碎兑上水在小孙女的身上轻轻一抹,从头抹到脚,然后找来一个被带把小孙女背上,打上一把伞,燃起一把火把,连夜赶到几里外的乡卫生院去让医生给小孙女看看。婆婆是老一辈人,深夜里背小孩子外出,要打上伞,点上火把,都兴这样的规矩。来到乡卫生院让医生一检查,39度多的高烧,医生立即打了一针退烧针,半个时辰,小孙女的高烧完全退下,医生再给开几包退烧药,婆婆便背着小孙女往回走,一个通宵不睡婆婆在想,这个小孙女比她的儿女们还要费心,在她生养那一儿两女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有他们婆婆爷爷爸爸妈妈分担,唯独小孙女全落在她一个人的头上。婆婆说,有时呀,孙子要比儿女还金贵。
有爸妈而爸妈不在身边的小孙女跟着婆日益见长,渐渐学会说话,渐渐学会了满地爬,渐渐学会了走路,在小孙女学说话的时候,婆婆总是苗话汉话两种语言一起教,婆婆虽没上过学,一些常用的日常汉语还是说得出来,小孙女毕竟要上学识字,要走出大山,婆婆要为小孙女的后来铺上第一块消除语言障碍的基石。婆婆教得好小孙女学得快记得牢,婆孙之间有时用苗话交流,有时用汉语交谈,成为山里人们纷纷模仿的时兴家教。
山里没有幼儿园,长到三四岁的小孙女只好跟着婆婆下地种菜,种豆,种瓜,也种花生,种凉薯,也跟着婆婆上山割草,打柴,家里也养上一头猪和喂上几只鸡,在地里,婆婆刨坑播种,小孙女在地头边玩着自己的童趣,在山里,婆婆在挥动镰刀,小孙女在树底下草丛中翻滚,在家里,婆婆在喂猪,小孙女在喂鸡,忙上忙下,忙里忙外,上山下山,一进一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像一支弹跳的音符,演绎成一首古老而动听的歌。
星星当空的夜晚,婆婆和小孙女便坐在屋外院坝里的星空下,对着天空数星星,看看那一颗星星最亮,星星也有爸爸妈妈,只是各在一方,看着数着,婆婆即兴唱上了一首自己改动的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世上也有婆婆好,有妈妈不在身边和婆婆在一起的孩子同样是个宝,有妈在没有妈在幸福一样享不了。婆婆的歌俨然就是一支催眠曲,小孙女在婆婆低吟的歌声中进入天真幼幻的梦乡。在一个日头西下的傍晚,小孙女从别的人家玩耍归来,一回到婆婆身边就说:婆婆,我想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回来吗?婆婆从抽屉里拿出爸爸妈妈的照片,告诉小孙女,爸爸妈妈在好远的地方打工,找好多好多的钱回来给她买好多漂亮的新衣裳和布娃娃,小孙女会意地点点头。
小孙女的爸爸妈妈不时给家里寄钱来,要婆婆给小孙女多买些新衣裤和营养品,寄来的的钱一到手,婆婆就得带上小孙女要到集市上去买,要走好几里的山路,再到山脚下等车,赶早好搭车,早去早回,天还没大亮,婆婆和小孙女就得上路了,趁着一年难去几趟集市的好机会,婆婆还得背上一背平时积下来的一些土特产去卖,一上车婆孙俩就会落得个好座位,在山里,尊老爱幼无处不在。
到了集市上,婆婆总是把寄回的钱给小孙女买穿的吃的,往往是婆婆买的吃的,小孙女总是要她吃一口婆婆也要吃一口,婆婆总是借故自己的牙齿不好吃不快,婆婆慢条斯理地嚼着,小孙女狼吞虎咽的吃着,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
皱纹又在婆婆的脸上多了一道,小孙女又年长了一岁,小孙女长到六岁那年,她的爸妈回来一趟要带上小孙女跟随到他们打工的地方去上学读书,农民工的孩子可以在当地入学。走的那天,婆婆一直把他们送到山脚下,送上车,车开动了,小孙女还从车窗不停地向婆婆挥手告别,车不见了,婆婆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久,小孙女给婆婆寄回了几张照片,还要爸妈让电信局给婆婆装一部电话。之后,婆婆上山下地还是去集市,总得把小孙女的照片带上,看了又看看不厌。夜幕降临的时候,那电话总会准时地响起,那一头是小孙女甜甜的问候,这一头是婆婆温情的答复,时高时低,从屋子里弥漫开来,在诉说一段隔不开割不段的亲情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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