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外面是什么呀。”幼时的我伏在父亲膝头,随着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由着腥咸的海风扑打在脸上。父亲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发顶,重重的叹息一声,他眼睛里翻涌的无边的忧伤让不敢我再去追问。我曾经也让父亲带我坐那艘通往外界的小船,但父亲不说话,只是趁我睡着
“海的外面是什么呀。”幼时的我伏在父亲膝头,随着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由着腥咸的海风扑打在脸上。父亲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发顶,重重的叹息一声,他眼睛里翻涌的无边的忧伤让不敢我再去追问。我曾经也让父亲带我坐那艘通往外界的小船,但父亲不说话,只是趁我睡着时悄悄地出海,购买下我们长时间使用的东西。我不知道父亲哪里来的钱,够我们花费如此之久。我只知道每次听到那艘小船上的铁环撞击我们生活的这艘大船时,我会披着被子,站在船头处,看着父亲站在那艘小船上,青色的长衫被风吹的上下翻飞。
父亲是沉默的,就连在我记忆中那次足以致命的风暴到来时,父亲也只是默默地控制着船,在我出来船舱时对我大声的说:“回去。”那场风暴击碎了我的一直伪装的坚强,我伏在船舱里的床上,泣不成声。我透过眼中的泪水看额头上青筋突出的父亲,他那双细长但却黝黑的双手努力的拉扯着船帆。“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片海里了。”我大声的问父亲。“不,不会的,我们还没有见到他们。”父亲喃喃道,后抬头看那灰沉沉的天还有那滔天的浪。我在船舱里不停地晃动,只有紧紧的扒着床沿才能维持平衡。船里的东西乱了一地,父亲是最爱干净的,即使只有这个小小的破旧的空间,父亲也收拾的一尘不染。我一直在落泪,不知道哭了多久,感觉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头重的已经抬不起来,胃里的东西快要呕出来。终于,天晴了。我无力地坐在船板上,父亲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轻轻地为我盖上被子,将我脸上的泪痕拭去,便低头开始收拾船舱里的一片狼藉。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父亲弯腰起身,弯腰起身,用那双已经被磨得伤痕累累的手快速的打扫着,忽然,父亲硬生生的停在那里,愣住了,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怔怔的坐下,用手轻轻摩挲着盒子,眼睛平视着前方,眼睛中仿佛盛了一汪宁静的湖水。而后,他又缓缓地低下头,凝视着那个盒子,炙热的目光似乎快要将盒子灼痛。他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支精美的玉笛。父亲向我这边望过来,我赶忙闭上眼睛。父亲拿起笛子走向船尾。
该怎么形容那种声音,仿佛大漠里凌冽的夹杂着沙尘的风,沧桑而猛烈的撞击在我的心上。父亲吹了一遍又一遍,是那个曲子,好熟悉,可又是哪首曲子呢。我随着父亲的笛声轻轻地哼唱起来。父亲好像有所察觉,他回过头,看着被子里已经熟睡的女儿。父亲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吹过笛子,我只知父亲歌唱的好,但没想到笛子吹的也这样的出色。我自小只听过一次父亲的歌声,那时我七岁,那一次父亲买完东西乘着小船归来时,歌声嘹亮且充满生机。父亲反握着笛子,背着手,笔挺的站立在船尾上,我望着父亲的背影感受到了他的笑容。不过一会儿,父亲弯腰进了船舱,脸上恢复了平静,那份平静中似乎夹杂着些许我看不懂得狂热。
那时,我甚至不知道有个人我可以称她为“母亲。”
那时,我甚至不知道有个地方我可以称她为“陆地。”
我只知道,他是我父亲,海是我的家。
我以为这个时空只有我和父亲两人。
我的小女儿是我最疼爱的人,自那件事后,我便将她放在船上,寄托给大海。我怕她受到伤害,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偏激的事情,可是我做不到将她放在那个对她充满恶意的陆地上。我和她相处时多是沉默,她是懂事的,她渴望知道更多,但每次都会欲言又止,她可能是看懂了我眼中的痛苦,我该怎么告诉她那个肮脏不堪的过去,那个邪恶的陆地。所以我只能沉默。我喜欢摩挲她的头顶,那是人生留给我的少的可怜的美好。我知道她的人生可能会因此变得苍白而无趣,但是我只求她健康,别的都不重要。她生于立夏,那是个明媚的日子,她本应该是个明媚的孩子,她的一生本是精彩而金贵的,可是她现在只能在这艘破旧的船上望天空,看大海。但我不后悔,至少她是安全的。安全的......
在她七岁那年,我在一次上岸购置物品时看到了那个女人,她还是那样的美,美的惊心动魄,与我的小女儿是那么的像,她穿着华贵的衣服走在这个脏乱的集市上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身后两个卖鱼的贩子痴痴地望着她,还在小声的议论着“这苏家的大小姐可真是痴情啊,等了陈家那个男人这么多年。”“是啊,是啊,有多少王公贵族向她提亲,凭她的条件谁不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啊,谁知道她硬生生的顶着压力回绝了,凭她的条件何必呢。”“可不是说呢,哎,想当年的金童玉女啊。”“哎。”
我望着那个婀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纷乱的人群里才缓缓地收回目光。“还有十一年,等我阿艺。”我喃喃说道。回到了小船上,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我大声的唱起了歌回到了那个海中的家。女儿那天开心到弯着眼睛,弯着眉毛接我上船。我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心里好像响起了嘹亮的“大地飞歌”。
今年,我十七岁了,父亲突然开始急不可耐的划去日历簿上的一个个的日子,有时还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眼中的光芒明明暗暗交错不停,那次父亲在小船上下来,他带了一坛叫做酒的东西,浓烈的味道几乎呛得我眼泪流下来,父亲哈哈大笑,这是他平常不曾有的举动。他摩挲着我的头顶说:“阿韵,今天你十七岁了,知道吗。”我懵懵懂懂的望着父亲,我不知道我今天十七岁了,我只知道他今天很开心,我便用力的点点头,弯起眉毛,弯起眼睛,冲父亲笑。父亲的手突然抚上了我的眉眼,他喃喃道:“真像,阿韵,你真像她。”我想问“她是谁。”但是父亲的自言自语是不会有回答的,所以我只是笑。眉眼如画。父亲拿碗倒上一碗清冽又浑浊的酒,大口大口的喝下。我安静的坐在父亲旁边,吃着平日里的吃食。那次父亲还带回一个叫做“日历簿”的东西,父亲说这些数字全部划完就是一年,他便可以带我回到以前的地方。“以前的地方,听起来不错。”我还是笑。
父亲自小教我识字,念诗,识别乐器,可诗中写的是什么呢,那天我念到:“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好像忽然明白了,原来诗中描写的地方可能都是真实存在,就像这片海,这片天。父亲曾说:“女孩子学琴最好了。”后来,船上便多了一把精致的古琴,我每天每天抚动它,每每这时父亲便会凝视着我。海浪声“啪啪啪”的,撞击着船板。
后来父亲划完了所有的数字,我十八岁了
#p#副标题#e#。父亲又找出一年前的那坛酒,拿了两个碗倒上那味道浓烈的液体,示意我拿起一碗,我不解的拿起,学父亲的样子一仰而尽,我平静的咽下那碗酒,父亲摩挲我的头顶说:“好,像你娘。”
后来父亲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讲述了他和娘的故事。他和娘相识在幼年,相知在少年。以前父亲的家里是富贾,娘的家里是官家,门当户对,便有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父亲断断续续的讲着他和母亲那些记忆深处的故事。我坐在父亲身边听着,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我一点也不困,直到火红的太阳开始一跳一跳的在湛蓝的天际线上升起,父亲讲到了他和母亲结婚。他不再讲下去,只是摸摸我的头发,说:“走吧,带你回到原来的地方,你长大了。”我第一次和父亲跳上那艘小船,父亲解开拴在小船上的绳子,大船上的铁环“咣当咣当”的撞击着船舷。小船慢慢的驶远了,父亲在小船上搬起一大块石头,向着大船的船底掷去,船底被石头砸出了一个大洞,水一点点的漫进,船一点点下沉,最后小船驶远了,大船沉没了,曾经的家没了。父亲的眼里没有惋惜,似乎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我频频的回头,看那片自小陪我长大的海。
我到了一个喧哗非凡的地方,脚下坚实的触感让我不习惯,失去了大海的动荡,每一步都结结实实的踏在土地上,让人从心底里产生对地面的依赖。地面上全都是人,他们在大声的交谈着,我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无意中扯住父亲的衣角。父亲把手抬起来摩挲着我的头顶,冲我笑。我和父亲住在一家客栈里,父亲好像在等一个人的到来。那天我闲来无事,便走出客栈到了集市上,恰好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卖一把古琴,我看古琴雕花精美,琴弦也非凡物,便忍不住上前端详。那婆婆看着我说:“姑娘,要不要试试。”我浅浅一笑,坐在琴前,轻抚琴弦,曲子在我指间轻柔地流出,曲罢。我微微欠身,离开了摊位,有位少年追上了我。我说:“我叫阿韵。”他说:“他爱我。”可是,爱又是什么。
我叫阿蕴,自小便在水乡长大,直到那天遇见她,她对我说:“我叫阿韵。”我望着她笑,有股熟悉的感觉自上而下的在我身上蔓延开来。我跟着她穿过了江南最繁华的两条街,她终于回过头,我上前一步,我说:“我爱你。”她笑了,然后便转头离开了。那过于天真的脸让我的心不住的颤抖,我愣在原地。我想我是爱上她了,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吧。从那以后,我开始发疯一样游荡在那集市上,希望可以再次遇到她,可是没有,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笑容每晚每晚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像蚂蚁在啃噬我的骨头一样让我不能入眠。
那天,父亲拿出一把剑,整理好衣襟,扶住我的肩头,郑重的说:“你长大了,我要去了结我这么多年的心魔了。如果我回不来,就去苏亭竹苑,找苏艺,把那首我教你的古琴曲弹给她听,她会明白的。”父亲着着青袍长衫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并且是永远的消失在我的视野中,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去了父亲说的苏亭竹苑,我上前叩门,等了很久才有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过来将那扇华丽沧桑的木门打开,“我找苏艺。”老者狐疑的打量我,“我会弹琴。”我微微颔首补充道。老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将我迎到了院里的偏房里。我四处打量着,房间很干净,但是没有一丝人存在过的气息,特别清冷。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会儿,那个我曾在集市上看到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他紧皱着眉毛,摆手让身后的仆人拿上一把古琴,是那把在集市上老婆婆卖的那把,我遵着父亲的话开始弹奏那首曲子,就在曲子平稳的流淌时,一个妇人闯了进来,脚步急促几乎快要将自己绊倒。她神色极度慌张,问我:“你是阿韵,你爹呢。”我抬起眼睑,说:“他死了,那天他说他要了结这些年的心魔,便再也没有回来。”那妇人听完,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娘。”那个少年喊着,连忙去扶她。我也上前几步,蹲在那妇人面前。那妇人抖索的手抬起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啪”的一下打在了我的侧脸上,“你还是害了他,你害死了你爹。”妇人双目通红,声嘶力竭的冲我吼道。“娘,你在说什么啊。”那少年用力的抱着那妇人,妇人伏在那少年的胳膊上,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泪水很快将少年的衣服打湿,喃喃道“陈羽,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给了我这样的结局,陈羽......”我被那一掌打的不知所措,我摸着脸,缓慢的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少年将妇人扶到椅子上,快步上前拉着我的衣袖:“阿韵是吗,别走,别走。”我正站在门口犹豫着,那妇人却踉踉跄跄,疯了一般的的跑了出去。
当我和那个少年追上妇人时,只看到一个剑眉星目,身着黑袍的男人拿着剑,剑上有血在滴落,那个妇人如同一只妖媚的蝴蝶跌落在地上,脖子上绽开了一朵血莲花。“舅舅,你在干什么。”少年大吼,“成全她,让她找那个男人去。”站在我身边的少年几乎要倒下,拳头紧紧地攥着,青筋暴突。我想上前扶住他,他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恨与爱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大吼一声,冲向那个邪魅的男人跑去。那个被少年称为舅舅的男人,没有任何迟疑,剑起人倒,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的落在灰黄地上,那是我盼望多年要去到的地方。我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倒下的两个人,捂住耳朵开始尖叫,那个男人望了我一眼,一步步向我这边走过来,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似是在等待着死亡。
可是,那个男人没有杀我,只是狠狠地钳住我的手腕,大步的将我拉向他身后的房子。他指指凳子,示意我坐下,我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却扶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座位上,我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丝声音都没有。他忽然冷冷的开口了:“看见自己的母亲,哥哥死在自己面前,什么感觉。”我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疑问。他勾起唇角“看来陈羽还没有告诉你啊,那我来告诉你。”
整个天空像塌陷了一样,厚重且窒息的覆盖在我的身上,让我喘不过气,睁不开眼睛,空气好像粘稠起来,湿乎乎的包裹住我,我想逃跑却像陷入一个四周布满道路却没有出路的地方。那男人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响起。
他说:“那个妇人是我娘,那个说爱我的少年是我的哥哥。”
他说:“因为我出生时是当朝皇上驾崩之时,便被认为是不祥之物。”
他说:“人们集体要求要将我杀死,可是父亲宁死都不将我交出,因此,他
#p#副标题#e#们家几乎得罪了所有的当朝权贵,在朝廷上的地位摇摇欲坠,他的父亲母亲几乎为此丧命。”
他说:“那年我两岁,他的父亲因为抵不住身心压力,一日日病重,最后去世了。他说那天他喝了酒恨我恨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我,他父亲就不会去世,而且父亲在临死前还惦记着苏艺,把大部分家产给了她,可是,苏艺只是他父亲收养的一个养女。”
“我是他亲生的唯一的儿子,但他什么事情都不会想到我。他只会惦记苏艺。”那个男人通红者眼睛,冲我吼道。
他说:“就在他喝醉那天,将年仅两岁的我玷污了。”
他说:“是我娘拦着我父亲不让他伤害我的舅舅,后来,父亲就带我去了那艘船上,16年再也没有出现。”
“谁知道,那个男人居然又出现了,对,他是说过在你十八岁那年来找我了结这件事,我苦练了16年,他真的来了,我依旧打不过他,可是他却死在了我的剑下,天意啊。”那个男人仰头狂笑。
这时,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是那个卖琴的婆婆,那个男人看见神色居然开始慌张起来:“母亲。”“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婆婆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将我拉到她的身后“苏艺的父母为了保住你父亲被朝廷杀掉,你父亲才收留了苏艺,让她成了你姐姐,这么大的人情,你让你父亲怎么能不还。你姐姐与陈家儿子相爱,和你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了,你说说,你又对阿韵做了什么,你还是人吗,我们知道你从小冲动,如果家产留给你几天不就被你挥霍一空,所以才留给你姐姐,让她暂替你保管,你个孽障,现在你干了什么。有你这个儿子也是我作孽,今天让我亲自清除这段恩怨吧。”婆婆说完,拿起拐杖迅速的刺向那个男人的心脏,男人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最终他还是倒下了。婆婆走上前,最后的抚摸着他儿子已经失去生气的脸颊,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然后就带我离开了。
婆婆将那把琴和那只笛子留给了我,苍老而伛偻的背影也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最后我把那玉笛古琴留给了我的外孙女,我离开了她,因为我每天面对着她,我会不住的想起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知道那不是她的错,我也没有怪罪于她,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堂而皇之的回忆起他们。那笛子是陈家的,那古琴是苏家的,当年,陈羽与苏艺两人约好一人吹笛,一人抚琴,可谓天作之合。他们约好演奏时必须两人合奏,不可一人独奏,自那件事情发生后,世间便少了一种天籁,后来,陈羽便消失了整整十六年,再后来,陈羽回来了,又去了,把苏艺也带走了,他们是真的实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
“海的外面是什么呀。”
“海的外面是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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