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一次遥望夜空,我几乎都会想到一个傻傻的问题:假如这茫茫的夜空里少了群星,那该是多么的寂寞与荒凉! 没有了星与月,夜空还叫夜空吗? 夜空,是群星的家园;群星,是夜空的风景。 每一颗星,都会有一个属于它们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当然源于它自身的光辉。这熠熠
一
每一次遥望夜空,我几乎都会想到一个傻傻的问题:假如这茫茫的夜空里少了群星,那该是多么的寂寞与荒凉!
没有了星与月,夜空还叫夜空吗?
夜空,是群星的家园;群星,是夜空的风景。
每一颗星,都会有一个属于它们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当然源于它自身的光辉。这熠熠的光辉不仅仅照亮了夜空,不仅仅照亮了人们的眼睛,更是照亮了人们的灵魂。
夜空在那里,群星便也在那里。
人在那里,灵魂便也在那里。
于是,群星的光辉便也永远在那里。
今天我要写的这颗星,名叫庄子。
二
我常常纳闷,又常常因这份纳闷进而感到不平:到底是时代成就了庄子,还是庄子成就了时代?
如果庄子活在今天,他会是活成什么样子?
他最多活成一个走着的笑话,活成一出供大众免票观赏的人生悲剧。他让落魄者有了骄傲的理由,让吃瓜群众有了津津乐道的话题;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脸上印满大众异样的目光,后背便也成了人们指手画脚的舞台;他无非是相熟的大叔大妈或者大嫂教育子女时提到的反面教材;走到集市上,他最多就是一个大家围观之后喝一声彩点几个赞然后挤出牙缝扯到嘴角的词语——这个词语几乎就代表着时尚代表着文明代表着新潮代表着浪——傻逼(我非常抵触这个不文明词,但此时,似乎只有这个词才能表达出时代的影子)!
这是一个无法诞生庄子也无法养育庄子的时代,能在这个时代如鱼得水的,除了土豪,极有可能的,是各色各样的娼妓。
然而庄子,就这样一个穷得盖不起房子甚至老祖宗连块地皮都没留下的穷光蛋,一个靠编草鞋混口饭吃连自己都无法养活更别说纳宠养娇的窝囊废,一个自以为很要脸皮却又只能靠没脸没皮借粮度日的酸才子,一个终日颠沛流离宁愿餐风宿露却一次次断然拒绝高官厚禄的脑残患者,他怎么就能够走进历史浪费中华文明这么多的文字和纸张,耗费一代又一代读书儿女大好青春去读他背他研究他然后顶礼膜拜?
活着,自己倒霉;死了还折腾后人,这庄子,委实可厌可憎可耻又可恨!
三
庄子很穷,贫穷是他生命中最忠贞的随从,矢志不渝,形影不离。
庄子好歹是做过几天官的,虽然很小,不过虱子蛋大的“漆园吏”,但放在当下,依吃瓜群众之恶意推测,大大小小的村官尚且都有可能在你想不到的城市里长着一套两套房子,庄子的“漆园吏”大概不比村官小,拥有三套两处家产应该谈不上什么出格。可是他没有,至少从现有的文字中找不到豪宅与庄子的暧昧关系。
他只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混在贫民窟里。
为了养活老婆儿女,庄子会坐在街头树底下,听着大叔大妈“张家长李家短”总也停不住的叨叨,忍着对面的谁家小媳妇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扯起大襟用白花花的奶子喂孩子的尴尬,顶着树叶漏掉的铜钱般的阳光斑点,弯下身子,用他笨拙的手指将各色草认真地搓成长短不一的绳索,又左扭右结地把绳子编成一双双鞋子……
这难道就是庄子?这难道就是那位幻想着“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庄子吗?这难道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逍遥游”侠吗?
看着树底下衣衫褴褛认真编鞋的庄子,也许你会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慨叹,这慨叹中透着不屑,透着鄙夷,透着慈悲,透着怜悯和惋惜。
也许,你实在无法想像,无法理解因而也就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在你心中,庄子似乎不应该这个样子,他是夜空那颗最灿烂的星辰,灿烂得令所有人仰视。
然而,这就是庄子,正因为在这样的生活中活成了这个样子,庄子才真正成为庄子。
庄子与惠子
四
也许所有的贫穷都无法摆脱借债,只不过有的人借钱,有的人借米,有的人却是借脸皮借骨头借名声借情怀而已。
对于借,我们早已习惯的套路是借的时候姿态柔软,甜言蜜语,乖顺得像孙子,借到手之后呢,呵呵,转过身来已经变成另外一张脸子。
庄子不,即使是借东西,他也借的那么硬气,即使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你却看不出他脸上的丝毫卑怯——人很容易因贫穷而猥琐,因猥琐而让人厌恶,然而庄子不,好像寒冷的西北风灌满他的肚子也会长成花岗岩石,他永远那么不卑不亢,无论眼前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
一天,大概庄子家里又断了顿,老婆的叨叨和小儿女的啼哭催促着庄子来到监河侯家借粮,监河侯当然不想借给他,可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于是就推脱秋后收了租赋之后多给他点,换作一般人早已满心羞惭诺诺而退,庄子不,勃然作色,编了个故事来挖苦监河侯,庄子最后当然借到了粮,可让我感慨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庄子哪来如此强大的内心世界?
“贫而不谄,富而不骄。”大概是孔子之徒的思想吧,孔夫子与庄子本算不上一棵树上的鸟,可为什么在他们的内心,却有着惊人相似的东西?
贫穷大概可以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贫于金钱,比如贫于权势,更让人忧心的是贫于节操和良知。在时间的河流无声无息地流过了两千多年岁月之后,还有多少人知道庄子?
确实,物质的贫困令人忧虑,人们努力摆脱贫困的种种尝试值得尊重,无可非议。但我们却也不能因此而步入另一个极端,如果我们因为追逐物质而贫乏了灵魂,如果一个民族片面地追逐财富而遗忘了情怀和梦想,这个民族的未来又在哪里?
据说有一次,庄子穿着浑身补丁的粗布衣服,脚上穿的当然是自己亲手编制的已经破旧的草鞋,破成什么样了呢?已经包不住脚了,必须得用草绳子把鞋子系在脚上。庄子就这么一副打扮去拜访魏王,魏王见了他,不由感慨万千,问道:“先生为什么如此潦倒啊?”你猜庄子怎么着?会尴尬得无地自容满面羞惭吗?没有!庄子不羞,不恼,不臊,更不怒。他只是正色纠正魏王的说法:“哈哈,你错了,我这最多算是贫穷,而不是潦倒。衣衫褴褛缺吃少喝只能算是贫穷,内心里没有德性和情怀才是潦倒!”
在今人看来,庄子的话实在太过刺眼——如果不是厚脸皮,那就只能说是强词夺理的诡辩吧!做人混到这个份上,食不裹腹衣不蔽体了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谈什么梦想和情怀,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嘻嘻,谈什么节操?节操能换来金钱吗?人家那些节操碎了一地的各式“网红”及“女主播”,哪一个不是挣得盆满钵满?如果一时的口水能够换来滚滚而来的金钱,谁又能阻止一个又一个的“网红”横空出世前仆后继?
这时代,只要你打开电视、电脑或者手机,扑入你眼帘的几乎全是娱乐,最风光的当然也就是各路依靠“出位”来“上位”“搏眼球”的大神小仙女,随便你上热搜,哪天占据前十名的不几乎都是你们羡慕嫉妒恨的所谓“戏子”和“婊子”?如果婊子能够迅速致富然后收获崇拜无数,那能当婊子而不当的才是婊子呢!
然而,庄子就是庄子,面对魏王的同情也罢关心也罢甚或是讥诮也罢,他老先生云淡风轻,像抹去不经意飞到脸上的尘垢那样,把尴尬轻轻抹去,而把羞涩和愧疚留给对方留给了后世子孙。
别人的同情也罢,怜悯也罢,恶意的嘲讽与挖苦也罢,这是别人的事,与衣衫褴褛的庄子无关。
庄子还是庄子。他每天所做的,就是读书,钓鱼,闲游,或者沐着阳光,静静地坐在那算不上高大的山岗上,闭目遐思。
缕缕的清风拂过露尖的草,晶莹的露珠儿轻轻地滑落在松软的草底,偶尔几声蝉鸣,搅得整个天空琴弦儿似的,弹出美妙的曲子。
庄子静静地坐在那里,初升的阳光柔柔地照在他的身上,生怕惊了庄子的梦。
庄子抬头,与第一缕阳光对视,什么也不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天地间所有的神秘就都凝在他们的对视里。
温柔的阳光,褴褛的衣衫,长满菜色却极其安详的脸。庄子立起身子,登时与阳光离得更近,更近,恍惚间,你分不清是庄子走进了阳光,还是阳光走进了庄子……
他深深地呼吸,把清风吸进身体,把阳光吸进身体,似乎也便把天地万物吸进了身体——茫茫天地间,没有静,没有动,没有悲,没有喜……
只立着一个庄子。
逍遥游,庄子一个人的梦
五
如果你非要把贫穷命名为窝囊,如果你喜欢把闲散理解为无能,那么,我无话可说,只能淡淡地看一眼你,然后嘿嘿。
庄子其实完全可以不这么贫穷的,如果他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他根本无需四处投走钻营,根本无需腆着脸儿捧著名片向别人一次次地推销自己,他只需要轻轻地点一点头,随着这一点头,财富便来了,高官便也来了,只是,如果这样,在人类的历史上就缺少了一个庄子,在茫茫的夜空里便也少了一颗最灿烂的星!
庄子曾经当过一个很小的官,漆园吏。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到底有多大的职权,我不清楚,但就我目前所掌握的知识来判断,这个官应该很小,充其量算是国营农场主一类的角色吧。
但即便如此,漆园吏也是官员系列。既然是官员系列,当然也就要遵从官场规矩,比如迎来送往,比如拍马溜须,比如请客送礼,比如想方设法认干爹或者当女婿……
庄子累了,烦了,厌憎了,然后,就辞了。
也许,庄子本来就不属于官场,官场就是他的地狱。
他只能做一条泥鳅,无所事事地在泥巴汤子里摇头晃尾,唉,庄子啊庄子,怎么说你才好呢?我实在无话可说,只能套用孔老夫子的话——“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来怒其不争了。
如果我们评价一个人只看功名,那么庄子当然是失败者,是窝囊废。
可是,庄子虽然厌恶了官场,官场似乎还在恋着庄子。
这不,楚威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庄子这个人,于是就派人带着大量礼金来请庄子做官,许诺庄子只要愿意出山就封他为卿相——这对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当官的人来说,简直是八辈子祖宗烧高香才积下的阴德啊!
庄子当时正在河边悠闲的钓鱼,听了来人的话语后,他头也不抬,眼睛只是静静地盯着钓竿,盯着水面风吹起的一轮轮细小的波纹:“千金礼重,卿相官高。但你们见过祭祀用的牛吗?平时好吃好喝地养着,还穿上绫罗绸缎打扮得漂漂亮亮,可到祭祀的时候就会把它杀掉,这时它即使想做一头孤零零的小猪哪怕成天只在污泥水里打滚,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来人无奈,离去,而庄子巍然不动,依然在那里,钓他的鱼。
也许有人为庄子惋惜,摇头叹息搓手跺脚恨不得以头抢地;也许有人大骂庄子故作清高沽名钓誉;也许更有人因为庄子不知好歹而怒发冲冠而咬牙切齿……
可惜,你不是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如果偶然一次也便罢了,人这一生中谁都有脑残冲动的时候,楚威王也不例外。但如果相同的事情一再发生,那么不论好或坏,就都值得人们深思,比如还是楚王,还是庄子!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
什么意思呢?
译成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天庄子像平常一样在濮河边上钓鱼,楚王派的两位大夫来到庄子身边,毕恭毕敬地对庄子说:“我们大王想用国家的事务劳累你,请先生不要推辞!”庄子头也不回,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死了已有三千年了,国王用锦缎包好放在竹匣中珍藏在宗庙的堂上。这只神龟,是宁愿死去留下骨头让人们珍藏呢,还是情愿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呢?”两个大夫很老实地回答说:“情愿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然后庄子就说:“两位请回吧,我宁愿在泥水里自由自在地摇着尾巴活着。”
如果有三个词来概括中国男人的本质,刻薄的人选择了“升官”“发财”“换老婆”,这三个词分别对应的尊权、崇富与好色,可谓一针见血,不愧是老司机!
在这三个词中,升官排在了第一位,由此可以看出悠久的中华文明里面强大的基因遗传,绝大多数人都把求官当官升官看成生命价值的唯一体现,于是就想方设法地靠近官场,挖空心思地挤入官场然后再绞尽脑汁地投机钻营以图实现自己平步青云的美梦。
所以就有了传播已久无数次复制粘贴却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所谓人富就变脸,一旦当个米粒子大的看门衙役就恨不得重修族谱,恨不得把祖上三辈修成皇亲国戚来显示自己根正苗红,于是当惯了孙子的脸上恨不得马上生出老爷般的尊严……
哈哈,这不是谁的喜剧,这是祖上遗传下来的宝贵基因,这是我们文化当中积淀最深所以也就最牢固的部分。
但也总有一些人另类,比如庄子。
不管是“虱子蛋”大的“漆园吏”,还是别人口中承诺的卿相,庄子都选择了逃离,在自己与所谓的精英官场之间,他执着地垒起了一道坚固的墙——这道墙用的不是砖瓦石块,而是冷静的头脑与智慧,他用一次次冷漠的拒绝把来访者堵在了墙外:荣华富贵不是我的梦想,在荣华与自由之间,我只选择自由,为了自由,不惜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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