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北京,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光,让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蜕变为面容沧桑的男子,青春的记忆,却已然在淡忘中苏生,如焜黄的纸叶,一页页翻过,温馨积淀在心底。 九三年的初春,元宵刚过,年味尚存,刚出校门的我,伙同一位族兄,懵懂间,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 那时
离别北京,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光,让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蜕变为面容沧桑的男子,青春的记忆,却已然在淡忘中苏生,如焜黄的纸叶,一页页翻过,温馨积淀在心底。
九三年的初春,元宵刚过,年味尚存,刚出校门的我,伙同一位族兄,懵懂间,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
那时,交通不比现在顺畅,铁路线也极为稀疏。我们是从南昌搭乘的火车,一路艰难跋涉,三十七个小时后,方到北京的。
到北京时,已快清晨,前方的世界,灯火璀璨,映红了半片夜空。恢弘壮阔的立交桥,伸展出优美的弧线,高傲地横扫过来,惊愕未定,车内旅客一阵骚动——北京到了!
口袋空空,两眼茫茫,随着奔腾的人流,涌出了站台,正无助间,姐夫来了。
屹立北京街头,双重震撼,如水袭来。
北京的冷,是出人意料的,一股透骨的凉风把我吞噬,那一刻,我身穿几件单薄的毛衣,外裹一件更为单薄的军大衣,全然无法抵御北地寒流的强烈冲击。
瑟瑟抖动间,北京壮阔的马路又震住了我,放眼望去,马路对面,楼宇森森,在那遥远的地方。
北京马路,应该不叫马路,准确地说,它应该更像一个延伸开来的足球场,宽广、浩大、无边。
立交桥上,往下看,那场面,极为惊心动魄,八车道的大马路,铁流滚滚,衔接得无丝无缝,沿着平展的进口柏油路面,哗啦啦,直插过去。
火车站对面,地铁站,我们三人一行,乘自动扶梯缓缓下至地铁站台,搭上地铁列车,风驰电掣,一路前行,来到安定门站,再转乘328路交通车(北京当时称为“公共汽车”),在大屯站下车,目的地到了。
我所进的公司,全名“北京家家利食品公司”,是当地一家中港合资企业。我们的老板,是一个福建人,名叫王少华,他租了原公司的两个车间,所以也挂名为“家家利公司”,其实是一种挂靠关系,并不是一码事。
从那时起,到九五年夏日逃离,抛开几段回乡的日子,断断续续,我在北京呆了约两年光景。
那时的北京,城很大,人很多,车更多,高楼还不算多,平房四合院随处可见,乌黑的瓦,灰白的墙,低矮的屋子,飞檐翘角,带几根朱红大木柱子,这场景,你在影视剧里经常会看到,这是老北京平民生活的一个象征。
北京的高楼,大多集中在城市的边缘,城乡结合部,比如亚运村一带。亚运村位于北京城的北部,面积很大,那一块,是我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每当公交车驶上安慧桥时,整个亚运村尽收眼底。林立的高楼,错落的建筑,历历在目。五洲大酒店,北辰购物中心,在身旁飞速掠过。几幢大楼顶部,“北辰集团”四个如斗大字高悬,几里之外,清晰可望。
长安街,一条举世闻名的大街,它位于北京中部,东西走向,穿越天安门广场,穿透了整个北京城。中学课本,记得有一篇文章,《十里长街送总理》,长安街的名字,伴随它停留在我们的脑海里。
长安街的建筑,颇具艺术水准。每座建筑物,并不黏连,几乎是单体矗立,经过建筑大师的精心设计,风格各异,千姿百态,如魁梧的甲士,雄赳赳,列阵于街道两侧。
我们悠闲地乘坐在公交车上,顺着漫长的长安大街行进,窗外是美轮美奂的建筑景观,此时心情之妙,难于言表。
北京的树木也很有特色,那里垂杨柳很多,小河边,湖水畔,公园里,校园内,房前屋后,一株株,一行行,三五成群,婷婷袅袅,婀娜多姿。弯曲小巧的树干上,挂满修长的绿叶,如少女柔顺的发丝,悬垂下来,有些还映照在水面上,与白塔红亭交相辉映,融为一体。
作为历史古都,北京的古树很多,在红叶飘零的香山脚下,有几株宽大如轮的古松,估计要三四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它们静候在一处遗址旁。那遗址是英法联军“到此一游”的产物,其名称,因天长日久,实难记起,好像是一座什么宫殿庙堂,总之是跟皇家沾点边的东西。宫毁了,树犹在,基石裸露,凄凄切切,一切尽成为历史的记忆。
五棵松是北京一个小地名,位于京城西南角,那儿有一条街,街道两旁尽是参天大树,记得都是杨树,整条路就那一个树种,树干笔直,大小相近,枝桠在半空中伸展,把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的。
春回大地,枝头花开如絮,风一起,花儿如丝如棉,纷纷飘落,让人睁眼不开。
长城,去过两次,八达岭长城,陪朋友去的。长城位于陡峭的山脊上,顺着山势,如爬行的巨龙,逶迤而去。我们去的时候,刚到长城脚下,董文华的《长城长》歌谣在山脚回荡,似乎在迎候我们的到来。
那一天,天气分外晴朗,游客们潮水般涌来,长城顶部挤得像菜市场一般。
长城的每块砖头,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游客的名字,不外乎是某某游客到此一游之类,这一奇观,与长城的雄伟一样,令人惊叹。
北京是个时尚之都,美女之多,令人称奇,我至今仍无法明白,为何天下美女都喜欢在北京扎堆?
行走于街头,风光无限,春色无边,闲暇时扫上一眼,赏阅一番,倒也无碍。怎奈美女太多,风情万种,风格各异,有限的目力,总是无暇顾及的。
至于公交车上,更是美女的世界,人多拥挤时,为了抢占有限的车体空间,她们也会放下惯有的矜持,奋勇冲开一条“血路”,玩命地挤压过来。
地铁列车上,有许多身穿质地精良的米黄大衣,昂然而立的北京女子,她们大多资容俏丽,气度不凡,面色肃然,没有一丝笑意,右手高举,紧握车顶定位拉环,一动不动,目光傲然地平视前方,如一尊高贵的巫峡神女像。
我身高175,在家乡,很占优势,而她们的身高,却比我超出一个头颅,若想瞄上她们一眼,需抬头仰视才行。
诚然,北京的女子也是来自于五湖四海的,但总归是北方人居多,她们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高挑!
北京女子素养极高,语调轻盈绵柔,韵味十足,说起话来,略微卷舌音,带点东北女子的嗲气和娇气。
古都的熏陶,文明的濡染,文化的浸泡,使得北京女子,有一种与生俱来,别具一格的高贵气质,深沉、大气、优雅、斯文,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折射出一种自信,一种魅力,一种素养,一种风范,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美丽。
说起北京美食,有两个印象,颇为深刻,一是羊肉串,二是烤鸭。
羊肉串的香气,二十年了,还萦绕在心头。安定门附近,有一公交站点,站台旁侧有一烧烤摊,是两个新疆
#p#副标题#e#人搞的。每当下午三四点钟许,他们依例出现了。
新疆人做生意很有一套,先把木炭引燃后,在炭炉扔上一大块羊肉,让其急剧烧烤。很快,羊肉烧熟,香气飘逸开去,吸引住路人的目光。稍后,新疆人拿出把蒲扇,呼呼呼,把炭火扇得猩红通明,而后,在铁皮炉上放上一大排小肉串,码得整整齐齐的,又掏出个小铁罐,变戏法般,左右快速摇晃,辣椒粉、孜然粉、盐,雨点般纷纷落下,肉串被烤得滋滋冒油,升起淼淼青烟。
香气四溢,路过的行人,等车的乘客,还有出租车司机,再也禁不住美味的诱惑了,他们纷纷拥上前去,掏出钱,买上几串,就立在路边,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有些人,爱喝酒的,还会要上瓶啤酒,就着香喷喷的肉串,慢悠悠地喝着。
那时的羊肉串,价格并不贵,每串五毛。平日里,我也是这里的忠实客户,尝过很多,感觉羊肉又鲜又嫩,不带丁点膻气,尤其是有那种孜然味,搭配在烤羊肉上,十分美妙,吃了,很快就会上瘾。
安定门桥的东北角,有一家稻香村食品商场。稻香村是北京的老字号,连锁店。稻香村的店面招牌富有特色,木刻鎏金,字体颜色大小,各家分店都一样。
稻香村面朝安定门大街,是亚运村进出市中心的主干道,那儿人流密集,人气鼎盛。店里有一个售卖羊肉串窗口,卖的是油炸羊肉串,还有些鸡肉串,价格不算贵,一块五一串,串大肉多,味美香甜,肉质鲜嫩,十分可口。
窗内有三个服务员,都是中年女子,两个拿把大竹夹子负责油炸,另一个忙着售货收钱,三人都忙个不亦乐乎。
店门外,从早到晚,顾客排着两个长长的队伍,在慢慢地等待。这家店内,每天的进来的羊肉串,用白色的塑料筐子装着,筐子一个个堆砌起来,从地面一直堆到房梁顶上,一共要堆上好几垛,每天进来的肉串,都是一扫而空。
天子足下,帝王之乡,北京最大一个特点就是好玩,名胜古迹、旅游景点,数不胜数,在那个年代,据说全北京市,公园就有一百多座。
我去过的公园,印象较深的几处,有颐和园、香山公园、圆明园、北海公园和陶然亭公园。
颐和园里有一个昆明湖,水很清澈,水下可以看见许多小鱼,活泼灵动,游来游去,毛泽东同志诗曰:“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赛过富春江。”,即由此而来。
昆明湖上有一艘大石船,叫“石舫”,静泊于水岸边缘。还有一条幽深的长廊,很长很长,长廊雕龙画凤,刻画精致,那是以前慈禧听政之余,休憩漫步的地方。
颐和园建起来了,北洋海军被彻底掏空了,甲午战争一败涂地,清王朝最终走向覆亡。覆巢之下,残留了些遗产,供后人赏玩凭吊。
圆明园是一座遗址公园,火烧圆明园的事,已经,人尽皆知。百度了一下,英法联军共抢走奇珍异宝150万件,至于毁坏焚烧财物,更不计其数。
我去到那里游玩时,看到了满园的残垣断壁,昂天而立的大水法上,刻满了愤怒的悲鸣,都是诸如“火烧英法”、“炮轰英法”、“报仇雪恨”之类的血泪控诉。我观后默然无语,搜肠刮肚,在大石柱上赋诗一首:
英法侵北京,大火毁圆明;
千秋兴中华,一朝遭欺凌。
弱肉由强食,自然本无情;
今日游此园,终生思奋进。
那时,我还未从事写作,诗歌品质不高,但终归要比“火烧英法”含蓄一些,有韵味些。
陶然亭公园,触动灵魂的是高君宇和石评梅的墓地。高君宇是我党早期杰出的领导人,石评梅则是民国时期的一代才女,二人凄美的爱情故事,早年,曾在书本上看到过,后来,游览陶然亭公园,得以亲眼目睹二人之墓,还有石雕塑像,联想起他们悲情的生命,横溢的才华,还有不该凋谢的情感,触景生情,不禁酸楚痛惜,感概唏嘘。
说到北京的人,直接的印象是高大、魁梧、彪悍。北京紧邻塞外,历史上与北方马背民族密切交融,血缘的融合,文化磨合,使得他们体格相近,秉性相同。
除了开朗耿直,北京人还有一大特点就是热心,一种超乎想象的热心。
有一天,我站立街头,要去寻找一个地方,随身地图掏出,刚刚展开,那边上有人赶紧围拢过来,友好地问我要去哪里。
另一次,在郊区公路上,我正行走着,后面一个人,毫不相识的人,骑个单车,赶了上来,走到我面前时,放慢速度,热情地问我,表示愿意捎我过去。
还有一次,我骑单车在路上跑着,不小心东西掉了,忽听得后面一个人在喊,我想停下车来捡拾东西,那人却在后面连连阻止:“不用下来,我帮你捡。”
如此一类的事情很多很多,我无法确认那些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否为正宗的北京人,但应该说,来到了北京,站立于北京的土地上,他们就是一个北京人,他的一切言行举止,代表的,都是北京。
感动于北京人的友善,更惊叹于北京人的富足。冬季,北京人穿的,普遍是一两千的真皮大衣。小孩子拿个五十元面额大钞,到烧烤摊前买羊肉串。冬季街头,西瓜卖四五块一斤,老太太买了半个,托在手上,二十多块。食品超市内,小姑娘提起购物筐子,瞄准冰冻海产品,噼里啪啦一顿乱捡,超市最后一算帐,“七十多块”,小姑娘听了,反而哈哈大笑,“这么便宜啊?!”
那年月,去往北京的外地人,尤其是南方人稀少,特别像我这样来自小地方的南方人,走进繁华的大都市,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特别。一百二十块钱一斤的苹果,几千元的人头马,一万多元的路易十三,各种唯美的老字号,天南地北荟萃的美食……
那段时光,美好又快乐,迷茫又无奈,艰难又沉痛。
北京适合我,但我未必适合北京。正如白居易一般,长安虽好,但米价高昂,居住不易。
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北京不是枝头高挂的红苹果,任人采摘,免费品尝。求职艰难,谋生不易,几经磨难,伤痕累累,繁华都会,何处容身?人才济济的北京,已没有了我的立锥之地。
两年后,我黯然无奈离别了北京。
回到家乡,一晃二十多年了。2001年又曾去过一次,但涛声依旧,无果而终。
二十年前的北京,温馨、酸涩,又悲凉,那段记忆,像一把刻刀,镌刻在心底,难于磨灭。
北京,像一位远去的挚友,模糊的背影,融化在高君宇与石评梅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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