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个圣诞节的傍晚，天空飘着雪花。风找不到落叶，就把雪舞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不断凝聚又融化的冰反射着冷峻的气息，让人感觉压抑而孤独。

　　人们大多不想这个时候在外停留，只想赶快逃进屋子里。酒店里正灯火通明，逃难似奔袭而来的人们卸下了笨重的衣装。空调里正输送着让人舒服的暖气，美食摆满了桌子，人们在杯觥交错中消磨着这个寒冷的夜晚。

　　年轻的女孩尴尬地坐在那里。她和朋友正在逛街，朋友被朋友拉到这里，她也就随意来到了这里。女孩不认识别人，也不会喝酒，她安静地微笑着，偶尔有端过来的酒杯，不喝似乎没有礼貌，勉强喝一点，女孩的脸上马上泛出了红晕。

　　晚饭后，酒精似乎没有完全表达人们群情激昂的友情，于是趔趄着高音：去唱歌。女孩犹豫了下，看着外面冰冷而孤单的风雪，朋友友好的邀约，让她停止了踌躇，随着兴趣盎然的人潮涌出大门。

　　女孩知道自己不会唱歌跳舞，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为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不会孤独地面对风雪。她很害怕，寒冷是那样轻易就能融进身体。也许这样就好，在这看似温暖的灯光里，喧嚣本身就能让人热血沸腾。女孩坐在角落里，装作很惬意地倾听音乐的样子，但是她知道，她的眼睛正空洞地漠视着自己。

　　其实，女孩不是真的不会唱歌跳舞，歌唱是内心情绪的一种倾诉和交流，面对陌生的面孔，落寞和孤单使她感觉胆怯。她懊恼地责备着自己。

　　二

　　出来的时候，雪并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地上积了厚厚的白雪。这样的坏天气，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已乱成一团。看样子，要想搭到出租车，估计很难。朋友在得到一位年轻人送女孩回家的承诺后，就各自回家。

　　车缓慢行驶在空旷的风雪路上，气温骤然下降，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女孩用手擦了擦。她还不知道送她的年轻人是谁。

　　窗外，风裹着雪肆意狂舞，没有节奏、没有章法，没有目标，好像拼尽所有的力量要与这黑夜同归于尽。

　　女孩收回目光，有点尴尬，年轻人也感觉到了，于是随意攀谈着。女孩看见了车座后折叠整齐的警服，猜想，他可能是位警察。

　　手机响了，年轻人戴上耳机，好像是他的朋友出了什么状况，年轻人耐心、细致地嘱咐着，甚至将无法解决后怎样弥补都想到了，并且愿意提供帮助。女孩有点惊讶，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中带着男性特有的冷静，他那么沉着，有时候很轻松，有时候又显得很着急。结束通话，他略微侧眼看了看女孩，笑了笑，好像在表示歉意。女孩也笑了，说了上车后第一句想说的话：“你对朋友真好。”“呵呵，朋友遇到了点麻烦。”

　　女孩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年轻人，他的身材魁伟、高大，一双结实的手稳稳控制着方向盘，整齐、干净的平头让他显得洒脱、干练。

　　手机又响了，凭感觉，还是那位遇到麻烦的朋友。年轻人继续轻声劝慰着对方，时而严肃，时而欢快，最后又用近似于哄的方式安抚。

　　女孩一直专注地听，不时微笑着，那好听的声音充溢着车内每个角落，好像每一丝空气都被感染了。

　　女孩换了一个坐姿，挪动了下僵硬的双脚，甚至偷偷地仔细观察着驾驶座前的年轻人，她想知道他的姓名、他的经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些想法只是牢牢地待在心里，她知道，这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偶然。

　　“如果我有这样一位朋友，他能对我像对他的朋友那样该有多好。”女孩心里忍不住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感到难过和孤单。自己从来不缺什么，每天衣着光鲜地穿梭在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繁忙的工作和生活，有谁知道自己缺什么呢？

　　年轻人不知道，但是女孩知道。

　　三

　　其实回家的路不远，只是风雪太大，车走得很慢，年轻人仔细求证着路线，快要到家了，女孩的心里顿时紧张、着急起来，她还没有想好怎样知道他的姓名或是手机号码，直到那位年轻人微笑着温和地说了句：有空多多联系。女孩的心才放松下来，她自嘲地笑了笑，这只是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也许这意外的缘分只存在这小小的空间，女孩终于没有将心里的愿望说出来。

　　车在门口停下来，年轻人回过头看着女孩，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着女孩，他的笑容真诚而温暖。女孩坐在那里，也微笑回应着，这短短的一秒钟是女孩留给自己最后的机会，但是她放弃了。

　　已经说过了再见，女孩坚定地拉开了车门，风雪正如预期那样疯狂地扑过来，寒冷好像找到了肆虐的目标，将女孩瘦弱的身体团团围住。女孩镇定地紧了紧大衣，她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年轻人，轻轻地关上了车门。车在短暂的停留后，开走了。

　　女孩又一个人走进了深深的黑夜，她的身体在寒风中冰冷得战栗，而深藏的心却被温暖包裹得从未有过的安宁。虽然有那么一丝的遗憾。

　　走出不远，女孩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遗忘在车上。这让她顿时感到不安和难堪。眼前这漫天的飞雪就像一道屏障，它如何能解心中彷徨……

　　这时，一道灯光闪过，有车紧急制动的声音，接着一个声音传过来，你好，是你的手机吗？女孩惊讶转身，风雪中，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气喘吁吁地从雪雾中跑来，风雪纠缠在他的身上，却挡不住他奔跑的力量。他开心的笑脸和风雪交相辉映，那是女孩一生中见过的最动人最温暖的画面。

　　雪还在下着，好像整个世界再也没有了可以容纳的空白之地，单纯的白使夜显得澄净而安详。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风雪转瞬间就抚平了所有的痕迹。但是女孩知道，有一段曾经无意中给过她温暖，又教会她温暖的记忆，会和她一起努力——

　　在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