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西邻住着一个光棍,是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头,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汉”,无人敢惹。我的院子前面原是产粮地,地面低洼。今年开春村委会把这块地定为宅基地批给村民盖房,正对我院前批给了望赖,中间只留了四尺宽的人行道,还兼用作雨季的排水沟。后面几家的雨水从我房
我家西邻住着一个光棍,是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头,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汉”,无人敢惹。我的院子前面原是产粮地,地面低洼。今年开春村委会把这块地定为宅基地批给村民盖房,正对我院前批给了望赖,中间只留了四尺宽的人行道,还兼用作雨季的排水沟。后面几家的雨水从我房后经两边山墙汇聚到院前,然后从我大门口流走。每到雨季,我的土房就被洪水四面包围。
望赖是个曹操式的人物,为人处事奉行“宁叫我负人,休教人负我”的原则。他把房基砌得老高,超出我的院基一尺多,左右邻居的房基也比我和光棍老汉的高,把我两家的院子围成一块盆地,雨季一来就成了人工湖。光棍和望赖是本家弟兄,两人可说是针尖对麦芒,尖对尖,一个比一个奸诈。他对望赖的做法心怀不满却不露声色,暗暗在自家院前挖个坑,再捅个洞,让雨水聚到坑里,全部从望赖的房基下面流走。望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无计可施。他深知堂兄也非等闲之辈,无理还要强占三分,他只能让步,不敢做声;但对我是绝不会让半分的。他惟恐洪水冲坏自家的房基,运来乱石灰土堆积在后墙,四尺宽的人行道只剩尺把了,这样一来洪水必定从我的土院墙下流过,院墙就会被冲塌。我向他提出抗议,他却说:“你那是一堵‘闲墙’,而我是一座价值上万的新房。”言下之意是,冲塌我的院墙事小,有损他的房基了不得。
对我来说,冲塌院墙确实不是了不起的大事,但四尺宽行道只剩下尺许,无法通行事大。尤其夜间行走,不小心常常碰到墙上,或崴了脚腕。我自知惹不起他,但又心有不甘,只得求救于村委。我找到村主任牛孩(因属牛父母给起的小名,村人亦习惯如此称呼)反映了情况,要求他去查看,制止望赖损人利己的行径。他当时只是鼻孔里哼一声,未作任何表态,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来处理。
这成了我一块心病,我苦恼极了,怎么办呢?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折中办法:用砖头在道中线砌一条暗水道,上面用石板盖好,再用土填平,上边走路,下面流水,自以为“两全其美”。真是无巧不成书,当晚就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次日天明我急忙披衣出门察看,我的工程是否经得起考验。只见洪水顺利通过下水道,万无一失。正自庆幸自己的“杰作”,望赖肩扛铁锹走来,见状问道:“这是你干的?”我说“是”。“你怎么能这样做事?”我说:“怎么啦?”
“你把水道堵了,”他指指光棍老头那边说,“你看那边冲塌了吧,冲坏我的房子你负责?”我说我并没有堵死水道,下边留了水沟,你看水已经顺利流走了嘛。他蛮横无理地说:“不管怎样你不能这么整,留这通道就为流水,不是让你走路的。”两人僵持不下,他悻悻地找村干部去了。我心安理得地回到屋里,自认我不理亏,村干部来也不会输给他。
我正吃早饭,听到外面有人叫我,是牛孩过来了。奇怪,我去叫他不来,望赖一去马上过来了,我很纳闷。过后才知他俩不竟是老同学,而且曾一块在大队磨房干过二年,因贪污集体财产“清队“时又一起住过学习班,是老同学加老“战友”。
牛孩四十挂零年纪,肥头大耳,很有些“富相”;属相大,权力也很大,在村里独揽大权,跺跺脚地动山摇。“文革”后期“清队”(清理阶级队伍之简称)”时,因在大队磨坊贪污公款住过学习班。此人能说会道,不知怎么在公社办的学习班上受到公社书记的青睐,授意村党支部讨论他的入党问题,不久就由贪污犯摇身一变成了共产党员,并很快爬上村主任高位,独霸一方,党政财文大权一人独揽。村民背地里议论他恶性未改,暴敛集体钱财中饱私囊,一夜暴富,但却敢怒不敢言。“文革”过后中央决定不再搞群众运动,农村财务再无人过问,村干部可以为所欲为。再说牛孩已把县乡各级干部都买通,他是有恃无恐。他用集体的钱财盖了几座四合大院,最后又盖起一座高楼,不久买了汽车,办起工厂。县里表扬他是带头致富的模范,先进党支部的领军人物,无人敢撞他的马头。
我未及出门,就听牛孩怒气冲冲地说:“这是干啥?好好的道垒这么高,拆掉,拆掉!”我急忙走出去,只见他弯腰捋袖,亲自动手掀翻我砌的下水道,从污泥中捞着砖块。望赖在一边献媚说:“不劳你动手,让他自己拆嘛。”眼见主任两手污泥也不忍心帮着干起来。见此情景我说;“讲清楚道理再拆也不迟,何必如此失态。”主任瞪着牛眼说:“什么失态?你这么搞,水排不出去,四周的房子浸塌你负责?”我争辩道:“事实证明水已经全部排走,不会冲他的房子,塌了我负责!”望赖指着光棍老头挖的水坑说:“那边已经冲塌个大坑,你负什么责?”我说:“那是你这边垫得太高了,与我无干。”
他无言以对。
这是妻出来插嘴说:“请主任过那边看看,这边低那边高,水怎么会倒流回去冲下大坑。我说:“五步之内,他那么大眼会看不见,何须近前去看?”
牛孩无言以对。但他们已经把水道全部拆毁,我只得承认:“这场官司算我输了。”
望赖说:怎么是你输了?
我说:水沟拆了,还不是我输了。
我确是输了,输掉的不仅是真理,更是一个普通教师的社会地位。
雨季来临,洪水泛滥,我担心院墙会被冲毁。幸得苍天有眼,滔滔洪水由东西山墙流过来,汇集到大门前,竟顺利向前方泄走,没有涌入院内。庆幸之余我拟就一副春联准备过年时贴在大门上:黑煞横行民哀怨,苍天有眼水顺流。
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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