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诗荐赏:洛夫短诗精选

发布时间: 2021-06-19 10:27:09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散文 点击: 101

洛夫(1928.5.11~2021.3.19),原名莫运端、莫洛夫,衡阳人,国际著名诗人、世界华语诗坛泰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

新汉诗荐赏:洛夫短诗精选

洛夫(1928.5.11~2021.3.19 ),原名莫运端、莫洛夫,衡阳人,国际著名诗人、世界华语诗坛泰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中国最著名的现代诗人,被诗歌界誉为"诗魔"。现聘任北京师范大学、南华大学、华侨大学、衡阳回雁诗社名誉社长。1938年举家从乡下迁居衡阳市石鼓区大西门痘姆街,就读国民中心小学。1943年进入成章中学初中部,以野叟笔名在《力报》副刊发表第一篇散文《秋日的庭院》。1946年转入岳云中学,开始新诗创作,以处女诗作《秋风》展露才情。1947年转入含章中学,与同学组成芙兰芝剧社和芙兰芝艺术研究社,自编自演进步节目。1949年7月去台湾,后毕业于淡江大学英文系,1996年从台湾迁居加拿大温哥华。于2021年3月19日凌晨三点二十一分在台北荣民总医院病逝。享年九十一岁。

挖耳

谣诼蜂起

一些随风而逝

一些具化为油质的耳垢

不仅痒

还隐隐作痛

徐徐伸进一根掏耳器

室外风雨顿时大作

掏耳器在宇宙鸿蒙中运作

先掘一条缝

再挖一个小洞

陡见一束天光斜斜射入听道

雨收云散

青空朗朗

愚昧的话语

已化作深山钟声的回荡

掏耳器徐徐从最深处退出

一九八五·四·三十

刮须

刷刷声中

扫黑行动次第展开

藏身于

肥皂泡沫中的

飞扬跋扈的各路枭雄

在铁腕之下

一一降服

唯匿居边远地带的一束白发大呼:

我是无辜的

一九八五·四·三十

洗脸

柔水如情

如你多脂而温热的手

这把年纪

玩起水来仍是那么

心猿

意马

赶紧拧干毛巾

一抹脸

抬头只见镜中一片空无

猿不啸

马不惊

水,仍如那只柔柔的手

一种凄清的旋律

从我的华发上流过

一九八五·四·三

华西街某巷

一位刚化过妆的女人站在门口

维持一种笑

有着新刷油漆的气味

另一位蹲在小摊旁

一面呼呼喝着蚵仔汤

一面伸手裤裆内

抓痒

生日偶感

生肖属龙

于今连变一条蛇的奢望也淡了

曾经汹涌如涛的血脉

也在无限好的夕阳中退潮

露出一片平静的浅滩

任群鸥鼓噪

山的邀请

不宜以诡谲多变之类的话

数说那山顶的云来云往

悠然自在如浪子的琴声,飘过

一片甘蔗田

遂有芦花翻飞时的凉意

新雨之后

八月的天空蓝得不可思议

我们结群而来

接受山的邀请

水的挽留

将寝具从大地的

最遥远的顶端铺开

星子的居处

便是我们的居处

在晚潮的喧嚣

与梦之间

我们选择了一株带露的太阳花

一九八五·十·十七

入山

——题张默一幅水墨画

山的呼唤

被一阵骤来的风哽住

仰望的脸

在时间中风化为一片残崖

云,清洗我以天河的水

唯额前仍保留一小块

史前的青苔

苍茫中

山鸟的对话越来越轻

月正升起

峰与峰之间

以鸟道连系

以鼓翼的回声连系

我继续攀登

大大小小的枞树擦身而过

爬到最高处我骇然发现

山,竟一路痩了上去

而峰顶的月

更远,更

回声如霹雳炸响

劫机暴徒的手榴弹

讲的是阿拉伯话

咱听不懂

突击队的轻机枪

讲的是埃及话

咱听不懂

电视记者的录影机

讲的是法国话

咱听不懂

而六十名乘客的鲜血

讲的是最最原始的话

其声尖锐如啸

掩盖了

我那句越来越低沉的话:

“咱听懂了”

而回声如霹雳炸响

自我内部

深秋

仿佛八国联军刚在这里打过仗

园子的荒芜

总是有理由的

白露以来

阶前的苜蓿草一夜成秋

老将军的官邸

深不可测

院子里的老妇人

牵着狗遛了一圈

便自顾自地走进去了

一片榆叶

堪堪飘落在

墙外那位卖烤红薯老者的肩上

招来一阵嘀咕:

这家大门的灯为何还不亮?

除夕记事

突然想回去

回到时间的火焰中去

火焰的灰烬

灰烬的那么一点点余温中去

能不能这么做?

未必不能,不

能的

想必是不能的

我愤然把最后一页日历

撕成三百六十块

一小块

一小块地

试着拼凑我那破旧的岁月

至于那多出来的闰月

就交还给灰烬吧

太阳的追逐

太阳从左面追来

我的头向右偏

太阳从右面追来

我的头向左偏

太阳从正面追来

我把颈子移后三尺

太阳从背后追来

我把影子扔出窗外

太阳从顶端直逼而下

我讪笑着取下脑袋

搁在膝盖上

我遁入夜

夜驱使一颗流星追我

我遁入一盏灯

灯以黑暗追我

梦醒无凭

一只产卵后的蟑螂

绕室乱飞

我被逼得从五楼的窗口跳下

地面上

留下了一摊月光

梦醒无凭

翻过身

又睡着了

一九八六·二·一

无言而萎

一群星子坠入山谷的潭中

溅起的水声

只我一人听见

野姜花弯着身子

怔怔望着水面苍白的脸

无言而萎

一九八六·二·一

去夏北海公路偶见

海滩上

搁着一条破船

横七竖八地

几十块干皱而阴郁的灵魂

而钉子仍坚持一个远洋的梦

鼾声越来越低

细细吐出

满嘴的锈味

沧也罢,桑也罢

可谈的旧事就此一桩——

说什么

誓与潮水共进退

一九八六·二·二

向日葵

太阳俯身

对一株小小的向日葵说:

我给你光

给你体血

给你丰实的

孕育后嗣的子宫

给你稳稳擎起一天湛蓝的膂力

因而你报我以

千年的仰望

向日葵的头

转了三百六十度

又反转了三百六十度

之后问道:

太阳,你在那里?

一九八六·二·三

读雪

据报载昨晚合欢山下了大雪

读后连打了三个喷嚏

很想引火

把这则新闻烧掉

就不知

能不能点燃

唯一可信的是

童年在院子里堆的那个雪人

无论如何是溶不了的

一九八六·二·三

葬身七行

我埋葬于

你深深的肉之大地

一面溶入泥浆

一面感觉到

你渐渐升高的体温

天空如你

覆我以一件云制的殓衣

月光房子

我蜷伏

于你暖暖的灯火深处

那是光的引力

那是地热的核心

那是雪

和太阳的临界点

那是大草原

飞鹰盘旋其上

那是死之沼泽

雷声响自大地

那不也是望之魂飞魄散的

万仞悬崖?

实际上那是一间

用月光砌成的房子

一壶

以鲜花引火

以夏日骤雨烹煮的浓茶

或者是

一本厚实而温和的书

悦纳我

吸吮我

折我入一黑格子的梦

最后又将我

还原为一张空白的纸

回首环顾,只见

一屋子

易燃的旧事

一点火便把我烧了

边陲人的独白

-国破山河在

无人能高举自己而成巍峨

除了山河

从冰河期的岩层开始

便永世绾结

以一条沾血的韧带

国破

山河在

弯弓已折

而带箭的大雕仍在高空盘旋

败国者的魂魄与骨灰

无非是

飘过嵩山三十六峰的

一阵骤雨

长江至今还有万里吗?

风雪呼啸而过

答案或在

千帆过尽后的滚滚浊浪中

三峡水流汹涌

两岸动人心魄的岂只是猿啸

还有险滩

险滩上一双双被放逐的脚印

踽踽凉凉地

一路哭着出川

而今

华山峰顶浮贴着

一枚冰冻的秦代月亮

阿里山上浮贴着

一枚熏黑的现代月亮

国破山河犹在

只是不懂,不懂为何

淡水河的鱼贝

要以八〇年代的方式毒杀自己

-城春草木深

春,在山中

在蒲公英的翅膀上

春,在解冻的小河中

在野菊和狗尾草

纠缠不清的交媾中

春,在羞红着脸的

一次怀了千个孩子的桃树上

春,在纵横的街衢

在晚唐某年某月某日

夔州一家卖醉兼卖乡愁的

酒楼上

春在北京天安门的大字报上

春,在长安西路

市政会议的草草结论中

不管中原,或是边陲

只有喧嚣,而无人语

只有药瓶

而无任何勃起的迹象

-感时花溅泪

那年头,在江南

不叫做泪

而称之为烟雨

溅自一树桃花

溅自一树杏花

溅自一树山茶

溅自一树海棠

那年头,在江南

只有杨柳默然垂首

因它已哭满了

一池塘的泪

-恨别鸟惊心

哀伤

起自大地

烽火煅了家

只好另筑一个梦

煅了童年

只好另架一座秋千

煅了天空

只好调整另一个仰望的角度

午夜,久久不闻枪响

全城的鼾声暴起暴落

像一支粗俗的歌谣

我们就这么吵闹一生

晨起鸟鸣啁啾

实在没什么好惊心的了

唯对镜时才怵然怔住

当手中捻弄着

历经风的革命

雪的浩劫

而今藏身于梳子牙缝中的

一根苍发

一九八七·一·二十

军火贩子之死

萎萎缩缩地

被押往第二刑场

从手铐中伸出的指头

细细掐算着:

冲锋枪每支三十八万

手枪每支十二万

手榴弹每颗一万五

子弹奉送,或按时价另议

第一枪射中他的左胸

有点火辣辣地痛

子弹蛇行于体内

却又在某一深处突然停住的痛

但绝非他卖出的枪所制造的

那种痛

他从未如此清醒

血泊中

他仔细打量行刑者手中的枪

唉!

居然用这种旧货

一九八七·一·二十二

石榴

我观大地,如掌中

观安摩乐果

——阿难尊者

我怀抱一颗石榴

如怀抱大地

而石榴如是之嫣红

而大地如是之苍白

剖开它,只见

内部暗藏着

一格一格

晶莹的泪

我吃着

一粒一粒的

酸酸甜甜的石榴子

如吃

大地干瘪的奶头

橘子

一种

单纯不能再单纯的意念

完美不能

再完美的造形

静寂

不能再静寂的

声音

剥开之前

据说有人听到

皮肤底下要求释放的

凄厉的喊叫

半信半疑地

我一口将它吞下

果然,血管里风浪大作

噗地一声

果核从唇间激射而出

十里方圆之内

地壳微微震动

甘蔗

被腰斩的

说是最挺拔的

被剥削的

说是最甜美的

被压榨的

说是最多汁的

解剖学原本是

建立在理性而精确的刀法上

呸,呸,呸

吸尽精血,吐出渣滓

幸好

痛,越啃越短

再也没有什么可伤害的了

当手中只剩下

一颗须眉不全的

粗鄙的头

一九八七·三·七

寄鞋

间关千里

寄给你一双布鞋

一封

无字的信

积了四十多年的话

想说无从说

只好一句句

密密缝在鞋底

这些话我偷偷藏了很久

有几句藏在井边

有几句藏在厨房

有几句藏在枕头下

有几句藏在午夜明灭不定的灯火里

有的风干了

有的生霉了

有的掉了牙齿

有的长出了青苔

现在一一收集起来

密密缝在鞋底

鞋子也许嫌小一些

我是以心裁量,以童年

以五更的梦裁量

合不合脚是另一回事

请千万别弃之

若敝屣

四十多年的思念

四十多年的孤寂

全都缝在鞋底

一九八七·三·二十七

雨想说的

在顶好市场购得一把雨伞

其实当时并未下雨

胸中只有灯火,了无湿意

其实买它只是为了丢掉

我真的买了一把雨伞

其实我想说的

正是雨想说的

流过你窗外的淡淡的水迹想说的

一九八七·四·三十

葛藤缠身

且时有折木摧花之痛

而树

一点抗拒的意思也没有

因它的果子

早已在一场大火中成熟

一九八七·四·三十

酒徒之死

让我讲一个

关于水芹菜的故事

也许很长

结局却草草了之

岸边好像啥也没有留下

只浅浅搁着

一只迎风呜咽的空酒瓶

一九八七·四·三十

乌来巨龙山庄听溪

且以风雨听

以冷听

以山外的灯火听

那幽幽忽忽时远时近的溪水

夜色中,极目搜寻

那声呜咽响自何处

什么地方都找遍了

就是忘了横梗胸中的那一颗

圆圆的卵石

一九八七·六·二十

睡莲

长崎原子弹纪念碑旁的一池睡莲

数十年来未曾合眼……

水之上

是扬尘

是音爆,千个分贝的杀伤力

是万里以外

两颗核子飞弹的怒目而视

水中央,风叠层浪

睡莲拥着一池月光的心事

又翻了一次身

水之下

是污泥

是沉渊,炼火的囚室

是天地之间

千万滴被熬成黑色化石的血

一九八七·五·十

碧瑶夜饮

饮海拔七千公尺以上的酒

不作兴

一醉了之

浅斟慢酌才能渐悟

陶渊明壶中一点一滴的真意

然而,这十几条汉子

无官可罢,无菊可采

只为日落而放歌

月出而把盏,相濡

以沫,涉水而来的

相聚以鱼的心情

一醉

了之就了之吧

山中的灯火刚刚亮起

有人俯仰之间便去了大半瓶

有人举杯无言

有人哭笑不分,酒泪不分

且连连呛咳

痰中夹杂两三句

用酒逼出来的诗

壶里荡起江南春水的涟漪

胸中翻涌着

千岛间的波涛

这时,我以手指

在桌上划一道酒渠

由台北而马尼拉而绍兴

这个圈子绕得好远

起点与终点的衔接处

竟是子夜旅舍灯火下的

一滴泪

罢,罢,此刻不宜抒情

不宜读史

二月革命那一章不妨草草翻过

醉后不知身是客

我故意以浓重的乡音

把佳酿

说成家乡

入浴

直立或横陈只是血的走向不同

而已。而已

想起昨晚水族箱中一尾暴毙的金鱼

我突然关起门窗

专注地打量起镜中的裸者来

及至发现一群蚂蚁

偷偷地出入于

背脊上的每一颗肥皂泡沫

一九八七·五·二十

玻璃窗上的字

隔着玻璃窗

她手持菊花盈盈而笑

动人极了仿佛很早她已死去

啊,山顶又落雪了

她在玻璃上哈一口热气

用手指写了一些字

我惊疑地蹑足绕到窗外

只见玻璃上留下一行

浅浅的脚印

地上散落的花瓣

想必就是一阵风的

言外之意了

井边物语

被一根长绳轻轻吊起的寒意

深不盈尺

而胯下咚咚之声

似乎响自隔世的心跳

那位饮马的汉子刚刚过去

绳子突然断了

水桶砸了,月光碎了

井的暧昧身世

绣花鞋说了一半

青苔说了另一半

一九八七·五·二十五

酸枣树

路旁一棵酸枣树突然仰天大笑

要吃我就来吧

只要你不怕

满身带刺的孤独

以及路人的唾沫

一九八七·五·二十五

某诗人

留点胡子

只为营造一种孤绝的风格

烟斗不妨旧些

好使灵感带点樟脑味

稿纸上仍留着昨日的苍白

绕室千匝,最后

他对错愕的镜子说

诗人上街买番石榴去者

一九八七·五·二十五

午后等车

一堆烂泥

一大叠报纸和税单

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童

一辆无人上下的灵车

一街盖头盖脸的灰太阳

还有,一泡忍了七昼夜的尿

一些肢解了的梦

全部倒在搅拌机里任其翻滚

倥偬倥偬倥偬

冷冷的钢桩

从都市的脑袋中央狠狠捶下

红白之物哗然溅起

落在荒凉的人行道上

啊,木棉花又开了

一九八七·五·二十五

城市之死

这城市

死亡很轻

我总抓不住

关起电视机

它又蹓到报纸里去了

第几栏?第几栏?

栏栏都是

一九八七·五·二十五

邮票

毕竟知道彼此还活着

不管在风中,雪中

或在各自的异地

遍植茱萸发现少了一人时的

久久无言中

别来无恙

这一问便问了数十载

当年只说出关闯一闯

这一闯

便闯了个春花秋月何时了

信上的邮票揭不得

揭了会痛

一九八七·五·二十五·夜

读报

-社论

一颗颗老五号铅字

拼凑成

一张孔夫子的白脸

一张关老爷的红脸

一张包青天的黑脸

他们方方阔阔的嘴

说一些正正经经的话

不读抑郁难伸

读嘛又怕消化不良

其实,囚在格子里的

只是一只抽烟,咳嗽,沉思

在孤独中酝酿沉沉吼声的

狮子

-国际版

菲律宾在发烧

韩国在发烧

波斯湾在发烧

联合国大厦屋顶的月亮在发烧

伊朗一只胖胖的公水雷

强暴一艘怀孕的法国油轮

荷姆兹海峡惊起的巨浪

溅湿了我那靠得太近的

-老花眼镜

两伊战火辣辣地往上窜

一架冒烟的南非客机

随着纽约股票往下坠

忽上忽下的是我那颗埋在藤椅中

忐忑的心

双手捧着一枚待爆的炸弹

不知该向何处扔

-社会版

眼镜后面是一群群

在剃刀刃上竞走的人

拥抱股票如拥抱侍妾的人

在国会用三字经写历史的人

陪同约翰走黑路的人

用名片点火自焚的人

在杜鹃窝里孵着凤凰蛋的人

吃碎玻璃的人

孤寂的人

眼镜后面是一座座

尘嚣的城市

冷色的城市

大家乐而我不乐的城市

游行队伍涌动如泡沫的城市

电脑灵活而人脑空白的城市

酒店与子宫从不打烊的城市

唉!不容许诗人一点点跋扈的城市

-副刊

一位儒雅可亲的书生

一位温婉动人的女子

一壶月光与玫瑰酿的花雕

一杯泡着生之苦涩的酽茶

一只装满了童话的箱子

一堆成人玩的积木

一位高价聘来的灵魂美容师

一座爱相吸憎相斥的磁场

读完了还可以剪下

如剪下墙上梦的影子

李白 有

苏东坡 有

李清照 有

曹雪芹 有

不论谁要走出历史或走进历史

都请耐心排队

轮番上阵

-广告

那些词儿

一颗颗像腐蚀了的蛀牙

嘴张开笑得真可怕

好大一副抹粉的脸

一寸寸地

被卖掉

一九八八一一

山寺晨钟

满山浓雾

为天地布下一大片空白

山寺

刚做完一场荒凉的梦

晨钟便以泼墨的方式

一路洒了过去

哐地一声撞在对面山顶上

回声中夹杂着

地平线下太阳分娩时

阵痛的叫喊

一九八八·七·十二

未完工的世界

小时候

挺喜欢画画

用黑蜡笔画一间房屋

不会画窗子

便用小指头戳一个洞

那时我就知道

这个世界在我手上完不了工

又一次

在沙地上撒尿

画一只狗

尿完了

还缺一条尾巴

及到老了才发现

这个世界原本就完不了工

一九八八·八·十五

临流

站在河边看流水的我

乃是非我

被流水切断

被荇藻绞杀

被鱼群吞食

而后从嘴里吐出的一粒粒泡沫

才是真我

我定位于

被消灭的那一顷刻

一九八八·八·十五

河畔墓园

——为亡母上坟小记

膝盖有些些

不像痛的

在黄土上跪下时

我试着伸腕

握你蓟草般的手

刚下过一场小雨

我为你

运来一整条河的水

流自

我积雪初融的眼睛

我跪着,偷觑

一株狗尾草绕过坟地

跑了一大圈

又回到我搁置额头的土堆

我一把连根拔起

须须上还留有

你微温的鼻息

赠大哥

昨夜梦见钓上一条好大

好大的鱼

我坐在床边拼命地拖

拖得腰酸背痛,脸色发青

举竿细看

嘿嘿,竟是一尾鳞片剥落的童年

我不知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也许只为证明

人过中年仍然有梦

在大雪纷飞之前

仍想起回家烤火

杭州纸扇

(刷的一声)

诗人信手题的四个大字

便如西子动情的小腹

在哗哗的水声中

赤裸地

一一展现

收拢纸扇

细腰的苏堤

又一寸寸地

折进了

梦中的晚秋

你最好把扇子搁在窗口

风来时

当可听到隔世的啁啾

那便是

柳浪闻莺

绍兴访鲁迅故居

那是水做的城市

乌篷小船

缓缓摇过两三座拱桥而来

有时水多也很寂寞

及至一盏马灯

远远亮在他家的后门

故居阒静无人

而厅堂的太师椅上仍能摸到

宣统年间访客的体温

铁锁多少有些锈味

门呀地一声推开

便隐约听到屋里呛呛的咳嗽

当年有人看到

他撑着一把杭州油纸伞

从三味书屋溜了出去

且把折好的一只纸船

放在门前的小河里

从此他和流水都不再回来

雨后百草园的石径上

印有浅浅深深的履痕

浅的是路过的杨花

深的是他魂魄长出的青苔

猛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叫

原来又是他横眉对着天空咆哮

西湖二题

-白堤

白居易是不是一个浪漫派

犹待研究

而他的的确确在一夜之间

替西湖

画了一条叫人心跳的眉

且把鸟语,长长短短

挂满了四季的柳枝

啁啾了千多年才把我

从梦中吵醒

早餐是一窗的云

外带一壶虎跑泉水泡的钟声

饱得打嗝

但散步到堤上

又补了一顿

被荷叶吃剩的秋风

-苏堤

只为等我到此一聚

苏堤打扮了好几百年

于今,水牵我而来

让我坐在

苏东坡横躺过的湖中

只见水面走来

一位打着花布洋伞的女子

他想的是朝云

我想的是水月

我跑到桥上俯首细看

原也是

花暗柳明的另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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